汪興民有些明白蕭良的意圖了。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蕭良昨天那麼態度強硬地懟周康元,不惜以撤出為威脅,迫使周康元沒有當場勒令果汁廠停產。就算周康元接下來很可能不會有什麼強烈的態度表露出來,但事情傳開後,宿雲生物以及宿雲生物涉及的他們,在縣裡都不會受到待見。就算蕭良背後有泛華這一援手,往後縣裡以及鎮上的形勢,依舊會錯綜複雜。黨政班子成員,總計有九人,梁朝斌不是黨政班子成員,僅有劉輝目前是堅實的跟他站在一起,而周健齊現在又跟範春江高度捆綁了。其他五名黨政班子成員,在肖裕軍案後,是偏向他更多一些,但不意味著沒有變化。蕭良這是要借這個機會,至少在雲社先將範春江、周健齊兩人摁住,或者說讓其他五名班子成員跟範春江、周健齊的裂痕更深。還有就是官場上常用的“拖”字訣:我不反對你,我也滿口說支持你,但我會拖死你。比如果汁廠的汙染問題,可以給出整治的期間,但是各個卡口拖一拖,迫使汙染整治超過時限,甚至到時限還繼續給出寬限延長,但宿雲生物跟他們的聲譽就會垮台,群眾的不滿情緒就會重新滋生、積累。因此鎮上高度統一思想,是極其有必要的。蕭良看似年輕氣盛的咄咄逼人之下,卻暗藏這樣的算計,汪興民也是暗暗震驚,但也不再猶豫,接過蕭良的話頭,看向班子成員:“看來希望宿雲生物去或留,確實需要先討論清楚。如果我們班子成員,都不能在這件事情上高度統一起來,年底前想兌現對周縣長的承諾,是沒有辦法做到的。範鎮長、周書記,你們覺得呢?”“肖裕軍案過去才幾個月,蕭良為鎮上做出這麼多貢獻,卻屢次被針對,換了誰沒有脾氣?”劉輝擲地有聲的說道,“我覺得我們班子成員,必須堅定不移的表明支持宿雲生物的態度……”範春江、周健齊陰沉著臉不作聲,汪興民就點名其他班子成員先發言。這時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先說起蕭良這段時間做的功績來。事實上也是如此,不提明後年有產值破億的可能,蕭良七月調入果汁廠後,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果汁廠的庫存,避免果汁廠倒閉危機,這就是誰都無法抹除的功績。肖裕軍案到現在基本上都審理清楚了,雖說肖裕軍、朱金奇等人最終還了三百來萬的侵占款,但在果汁廠危機最嚴重時,拖欠外債高達上千萬,工人工資也拖了兩三個月沒有發放。沒有及時解決庫存帶回四百多萬的銷售回款,沒有將生產恢複正常化,果汁廠哪那麼容易渡過危機?果汁飲品是有保質期的,一般都是十二個月。積累的庫存一旦錯過解決的最佳時間窗口,就會變得一文不值。梁朝斌雖然不是班子成員,但他負責聯絡南亭村,也是更具體的介紹果汁廠目前的經營情況,說道:“果汁廠恢複正常生產後,很多詳細情況,還沒有具體跟鎮上彙報,我來說一說。目前果汁廠恢複生產還不到三個月,產值累計一千四百萬,看上去還不算多,但全鎮工業產值才多少?現在有人傳宿雲生物明年會給果汁廠帶來上億產值的生產訂單,這個可能有人覺得誇張了,但就算宿雲生物明年還是保持現狀,隻要生產不撤出去,也能叫雲社明年的工業產值翻上一倍。”“工業產值背後的意義,普通老百姓或許不懂,我相信我們班子成員都是清楚的吧?工業產值帶來的是就業,是稅收返還,是全鎮明年能夠拿得出手的財政開支,”汪興民說道,“說句不好聽,除了鎮印刷廠外,宿雲生物在雲社裡裡外外還有十多家合作商,就真的跟大家一點都沒有牽扯。要是誰家有小孩讀書不成,沒有能力出去闖蕩,就不希望鎮上有一兩家看得過去的好企業,打聲招呼安排一個安穩的工作?這話不要寫到記錄裡,但這個理,大家都應該明白的吧?”“是啊,不管彆人怎麼針對宿雲生物,我們還是要堅定支持宿雲生物留下來的……”“僅給果汁廠留兩三個月的整改限期,實在是太短了、太強人所難了……”“現在各地的鄉鎮企業廢水、廢氣、固廢處置是個什麼狀況,又不是沒人清楚。不說雲社幾十家小微企業了,整個獅山縣把國企都算上,有幾家有完善的汙水及廢氣、廢棄物處理設施的?縣裡就盯上我們,就是欺負人嘛!”“退一萬步來講,果汁廠是南亭村辦企業,真要搞汙水治理,理應也是南亭村委投錢去做。現在果汁廠及南亭村委都拿不出錢來,宿雲生物願意拆借資金,不要說我們鎮上了,縣裡都沒臉提這麼苛刻的要求啊!”“我們還是要多出麵做群眾工作……”以前在鎮上周健齊做老好人,範春江是一言九鼎。這三四個月來汪興民真正發揮出黨委書記領頭羊的作用,前後在鎮接待站的事情上翻雲覆雨,迫使範春江隻能夾起尾巴做人。縣長周康元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態度,普通的班子成員其實也不用太關心。畢竟周康元不是獅山本地的乾部,大概率做一兩屆就要調走。再說周康元上麵還有縣委書記壓著,還有那麼多的常委、縣領導製衡,他們上麵也還有汪興民頂著,不要說鄉鎮中層乾部,絕大部分鄉科級乾部與周康元都很難有直接的交集。現在打開話匣子,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將立場亮出來。範春江、周健齊心裡也清楚這件事在鎮上傳播出去,對他們的聲望打擊有多慘烈,但此時也不敢觸汪興民、蕭良的黴頭,被迫表明支持的態度。為這一樁事,黨班聯席會議召開四個小時,討論下來,就是果汁廠的汙染問題要整治,但都不能壓迫太緊、太急,能不能這個月就落實施工,以及需不需要在元旦或春節前徹底處理好,要參考設計施工單位的意見,鎮上不能直接卡死,也要請求縣裡給予寬限。說到底並非大家良心發現,而是實實在在的利益牽扯,大家都不希望將宿雲生物趕走。另外,在他們看來,宿雲生物現在隻是找南亭湖果汁廠加工產品,又不是不能換新的加工廠,撤走損失不會太大,不覺得雲社真就抓住了人家的命根子,有加以要挾的資格。汪興民在會議最後又談及工業園區、新鎮區及梅塢老街保護等問題,大家精疲力儘,就興趣缺缺了。沒有人覺得雲社此時有資格做這些事。不過,既然是汪興民提出來,由梁朝斌牽頭,擠出一點資金,先找一家設計規劃單位做前期谘詢工作,也沒有誰反對就是了。……………………雖說雲社調研之行,周康元作為縣長被搞得很是狼狽,但在雲社鎮將整治方案提交上來後,周康元還是將南亭湖果汁廠的汙染問題,拿到縣長辦公會議上討論,還將汪興民以及縣建設環保局的負責人喊過去列席。在整個獅山縣,此時的宿雲生物還有些無足輕重。不過,也不至於立時勒令南亭湖果汁廠停產整頓。畢竟雲社提交的情況說明,說清楚了肖裕軍案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南亭湖果汁廠純粹替宿雲生物代加工等問題。沒有誰真的想引起鄉鎮基層激烈的反彈。就算有人想討好周康元,也得考慮在縣長辦公會議上不能將汪興民壓製住,最後卻將這個問題捅到縣常委會議上討論,更有可能令周康元陷入被動之中。袁桐、範春江所犯的低級錯誤,這麼短的時間內,沒有誰會蠢到再去犯一次。不過在整治時限上,縣裡顯然就不想放太寬鬆了。既然宿雲生物承諾拆借三百萬資金,蕭良此前還公開承認已經擬定了初步的整治方案,會議討論的結果就是明確要求十一月底之前爭取動工,主體工程竣工也僅放寬到春節前後;縣建設環保局等有關部門也會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審批。除此之外,會議決定還要求南亭湖果汁廠在汙水處理工程建成發揮作用之前,需要先雇工程隊,對已經淤積黑臭的塘溪河道進行清淤作業,泵水加大塘溪河的徑流量。總之要采取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立竿見影的減輕塘溪河的汙染,對塘溪河兩岸的民眾有一個交代。塘溪河北接運鹽河通海,在這個年代,地方觀念將汙染物排海自淨,也算一項環保措施。雖說這些措施會增加很多額外的費用,但也不能說是無理的要求。蕭良也無意討價還價,隻要是合理的要求,都一一應承下來。趙旭東性格比較內斂,他之前作為果汁廠生產科副科長,也負責過汙水處理的事情。不過,之前是肖裕軍擔任廠長,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投入資金解決這些問題,隻是將他推出去搪塞群眾。他這次從錫江調回來後,就主動要求協助顧培軍負責汙水及供電、供水配套工程的改擴建事宜。蕭良就直接撤消市場一部,將錫江及東州的果汁業務合並到省南、省東兩個片區工作之中。果汁廠的汙水處理也確實沒有什麼難度,蕭瀟、趙旭東找到市環境工程規劃設計院,對照設計院早前做過的幾項同類工程,稍加調整,就拿出一套新的工程方案來。南亭湖果汁廠這邊,除了要求基礎施工部分分包給星旗施工隊外,就直接跟市環境工程規劃設計院簽署工程承包協議。對塘溪河道的清淤,也一並交給星旗施工隊組織進行。蕭良對高曉軍的要求,就是他現在要儘可能自籌資金、組織工人、購買設備,相應的工程款要拖到年底才會結算給他。這個年代的清淤也比較簡單粗暴,就是增加兩台高壓水槍對淤積汙染較嚴重的底泥進行衝刷,然後經運鹽河排海。隻要縣建設環保局認可,作業環境惡劣、二次汙染等問題,在這個農村年人均收入才剛剛過千的年代,也沒人會考慮太多。二十六名員工集體跳槽,對宿雲生物的影響非常有限。最為主要的影響,也就是原市場一部負責東洲果飲市場的團隊核心人員都被張銘帶走,後續需要重新組建一支新的團隊負責這塊工作,很是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好在十一月往後,本身就是果飲市場的淡季,銷售渠道的去化速度緩慢,也沒有什麼促銷活動的安排,新的銷售團隊一時手忙腳亂,對實際的市場銷售影響極為有限。除了提前啟動的配套工程改擴建外,宿雲生物很快也啟動新一輪的招聘工作。為了有效控製成本,蕭良也是給了四大片區更大的權限,在當地正式注冊銷售子公司,從當地大規模招聘銷售及後勤保障人員。在擴大銷售團隊的同時,蕭良也正式從雲社往四大片區派駐行政及財務人員,推動銷售子公司的正規化建設。不這麼搞,三四百名銷售人員都從總部調派,僅派駐補貼、食宿、往返交通等各方麵的成本就高得驚人。隨著新的地區市場宣傳及銷售渠道開發等工作有效開展,十一月第二周的銷量也快速突破四萬盒,到十一月底,周銷量進一步突破五萬盒,整個十一月總計給宿雲生物帶來近十七萬盒的月銷量。即便如此,隨著銷售團隊整體規模突破三百人以上,宿雲生物員工總數突破四百人,果汁廠也將生產職工進一步擴張到一百二十人,包括薪資、行政、後勤支持、廣告投入、促銷開支等各項開支都在短時間內不可避免的出現大幅度增漲。核算下來,給公司帶來的實際盈利卻寥寥無幾——這還沒有將汙水處理等配套工程的改擴建投資計算在內。現實證明了,並不是說隨隨便便一個奇思妙想,就直接給蕭良帶來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的暴利。真正的生產及市場經營,遠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