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該不靈驗。”
話音不大不小,落在廟中,好幾人旋即轉過眼來,朝那不知哪來的野道狠狠瞪上一眼。
李成行嚇了一跳,趕忙把陳易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快口道:
“雖然現在不靈驗,但道長也不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說完,李成行雙手合十,閉眼朝上規規矩矩拜了三回,
“大神莫怪,大神莫怪,新年吉利,新年吉利。”
陳易麵色平淡如常,儘覽案上五具神像,煙火浩渺間,左側兩人身著青衣,手持枝條,右側兩人端著香爐,正中的人像濃密發絲間冒著獨角,鏽跡斑斑的元寶上站著的小孩仰著凝固的笑,揚起的香灰將那一張張麵孔蒙得慘白……
五猖神。
而行走江湖之人哪怕來自五湖四海,但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見山拜山、見廟拜廟,不是大夥多麼虔誠,而是怕怠慢到了神佛,不靈驗的神佛還好說,不會跟你計較,可若是靈驗,那就不是正經神佛……
這種神佛能不能賜福不知道,但能降禍是肯定的,一旦稍有不敬,教那神佛不滿,就會降禍於你,輕則破財染疾,重則家破人亡,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當不成明白鬼,其中也有樂善好施之輩,雖然法力不濟,但也算有求必應,可野神裡麵,後者太少,前者太多。
這案台上供奉的五猖神,便是這野神中的一種,而且屬於多降禍、少賜福。
所以陳易說它不該靈驗,就在於此,甚至再極端點,不是不該靈驗,甚至都不該供奉在這裡。
待李成行領著陳易走回後堂,忽然耳畔邊聽到:
“李兄,貧道方才不是故作驚人之語,這東西不能靈驗。”
李成行轉過頭來,驚疑道:
“道長的意思是…”
“可聽說過五猖神?”見李成行搖了搖頭,陳易繼續道:“這五猖神常常扮作五顯神的模樣,世人也因此把二者搞混,但五猖神可不是五顯神,後者是正神,前者卻是野神,絕大多數都是由五兄弟所化,而且這五人若非無惡不作,怨念深重之輩,斷然變不成五猖神……
換而言之,這是野神,還是邪神。”
這番話講得極其專業,一出口,李成行麵色微微泛白,他有些不敢相信,自他父親算起,這鎮神都是有福必應,有禍必降,五十多年來受千萬香火供奉,竟是道人口中邪神?可昨夜又見過陳易的本事,李成行一時間半信半疑了起來。
“我雖然在外地沒見過這般的神靈,可是這麼多年以來,鎮神從未為難過我們……”
陳易打斷道:“野神有善有惡,最善者莫過於盤古,可善神是少數,惡神才是多數,譬如敗軍死將、譬如混沌山神,這五猖神就是後者,跟那些養小鬼的東西差不多,而且我看你鎮上城隍廟荒廢,隻怕…城隍也早就鞭長莫及,法力萎縮,管轄不到這裡。
說太多你也不一定聽得明白,總之這不是什麼好相與的神靈,比出馬仙還麻煩,廟祝在哪裡?帶我去見她。”
李成行眼睛瞪著,緩了一會後道:“廟祝、廟祝是段關氏。”
段關氏…陳易一聽,想起了昨夜詩會上見的段思源,忙問道:“…她丈夫姓段,是不是跟那段思源…”
“正是段兄母親。”
“馬上帶我去找她。”
………
段關氏雖是廟祝,卻不在廟裡,更不住在廟宇附近,據李成行所說,自一兩年前起,段關氏便因婆媳不睦,而自己一人搬到老宅去住。
而李成行口中的不靈驗,就是一年前開始的。
陳易暗自琢磨,這種不好相與的野神,不該靈驗也不能靈驗,按理來說不靈驗應該是場好事,可偏偏問題在於,之前靈驗,現在反而不靈驗,這就不像什麼好兆頭。
路上再仔細一聽李成行說,這座鎮子多少都受過恩惠,得過鎮神的應驗,陳易便更覺古怪。
小鎮不大,從鎮頭到鎮尾隻需一兩刻鐘,小鎮的邊界與一派綠意蔥蔥接融。
映入眼簾的是荒草萋萋環繞的院子,瓦舍寒磣,半碎的磚瓦留在屋簷,地上擠滿灰塵,流露靜謐的死寂。
牆根處爬滿青苔和野草。
濃鬱的暗青色陰翳間爬出手腳……
陳易定睛一看,帶護環的手,踩金元寶的腳,還有碎開半截的寶劍,荒草掩映間竟是一堆神像。
再上前兩步,推開虛掩的房門,就聽見“哢哢”幾聲。
門內,褪去色彩的神像堆如小山,手腳自上方滑落下來。
這一幕流露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李成行被嚇了一條,十指都在輕顫。
陳易皺起眉頭,四處打量,尋不到段關氏的身影,回頭再一看這滿屋的神像,一時竟搞不清楚這廟祝是在搞什麼鬼。
神像裡麵,有仙有佛、有菩薩有羅漢、有鐘馗有神荼……近乎無所不包。
陳易轉頭看了眼李成行,後者會意過來,嘴唇嗡嗡,壯著膽子喊了聲:“關姥姥?你在嗎?”
空蕩蕩的屋宇內並無回音。
陳易掐指微算,這院子裡算不到有人的痕跡。
接著他轉過頭隨意一看時,卻發現殷聽雪耳廓微動。
“聽到什麼了?”陳易問道。
殷聽雪眉頭皺了皺,接著自己也有些疑惑道:“有羊在叫…”
有羊在叫?
陳易更加疑惑,旋即出門往後院走了一圈。
等他回來時,果真牽出了一頭山羊過來。
“咩、咩…”
山羊見到陌生人,不安地掙紮幾下,叫喚了數聲。
“她在這養羊做什麼?”陳易朝李成行問道。
李成行此刻覺得這院子冷風颼颼,滲入到院落間,叫心口一陣刺痛,再聯想到陳易所說的五猖神,他顫著嗓音道:“我也不清楚,怕是驅邪吧…”
陳易抓住山羊的嘴,看了一圈,生有內中間齒,兩對牙,約莫三歲,道:“驅邪的是黑山羊,她這養的是白山羊。”
李成行也弄不清楚,他從前未曾想過這鎮神有什麼門道,現在隻想快些離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山羊好像往他這裡看了幾眼。
冷風森森,李成行打了個寒顫。
忽然,
外麵傳來一聲急促的呼聲。
“致遠兄、致遠兄!”
李成行回過頭,隻見一位書生焦急地招手跑來,
“不好了、不好了!找你好久了,你趕緊跟我們到衙門一趟、趕緊!”
“出什麼事了?”
“段問渠、段問渠他…他殺了他娘,被衙門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