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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到底造了什麼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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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曆史上的萬曆二十一年春天三四月,是一個非常激烈的季節,當年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之年,史稱癸巳京察。

這是萬曆黨爭史的一個重要節點,甚至可以說,癸巳京察徹底奠定了萬曆朝中後期黨爭的基本格局。

為什麼京察總是十分激烈,動輒成為黨爭的戰場?

那是因為京察的主要目的是裁汰不合格京官,是真會“開除”一批京官的,所以很容易就會你死我活的打起來。

在史上的癸巳京察中,以吏部尚書孫鑨、左都禦史李世達、考功司郎中趙南星、文選司員外郎顧憲成為代表的清流勢力,與以首輔王錫爵為代表的內閣勢力之間,進行了非常激烈的撕逼。

撕逼的後果就是首輔王錫爵元氣大傷,而下場參與爭鬥的清流勢力成員紛紛被貶斥,有趙南星、顧憲成、高攀龍、顧允成、薛敷教等人。

然後這幫人大都回到無錫縣蟄伏,繼續聚眾講學,並籌款重修東林書院,然後演化成了東林黨。

所以才能說,曆史上萬曆二十一年癸巳京察就是促成東林黨形成的直接源頭。

但是在本時空,由於林泰來帶來的巨大蝴蝶效應,朝堂格局與原本曆史相比已經麵目全非。

當今清流勢力麵對的不再是隻會哭唧唧的王錫爵首輔,而是一個綜合實力強大、特彆善於政治鬥爭的林黨集團。

而清流勢力自身的實力比起巔峰期,也已經下降了三分之二,更彆說在京察之前,左都禦史孫丕揚直接被廢。

在這種道消魔長的局麵下,本時空的癸巳京察其實想激烈也很難激烈起來了,至少不會像原本曆史那樣激烈。

如果還是與清流勢力撕逼撕得難解難分,那遠在朝鮮國的林天帥不就白穿越了?

再說京察程序大致是這樣,四品及以上官員上疏自訴,五品及以下官員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考察,最後由吏部草擬和提交裁汰名單。

可以說,吏部掌握著京察的主動權,但如今吏部的絕大部分權力都不在清流勢力手裡,清流黨人除了被動防守暫時也做不了太多。

這日,新上任的吏部文選司員外郎顧憲成宴請吏部左侍郎劉虞夔。

守製結束後,回京複職的顧憲成從去年一直苦苦等到今年,終於等到了機會,隱忍沒有白費。

原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王象蒙升為了本司郎中,吏部終於騰出了一個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的位置。

按道理說,林黨肯定不願意讓顧憲成這種危險人物回歸吏部核心屬司。

但大明官場有“居喪守製結束後恢複原官或者近似官職”這個機製,顧憲成補為文選司員外郎近乎理所當然,林黨也不能公然破壞這個規矩。

又加上吏部左侍郎劉虞夔的使勁運作,以及林黨大將王象蒙升為郎中需要的利益交換,最終讓顧憲成補上了文選司員外郎。

再怎麼說,學術明星、正道真儒顧憲成在清流勢力裡地位不低,肯定是力保和扶持的對象。

為了複職回到吏部,不肯去彆處將就的顧憲成在京師漂泊了將近一年,心情也壓抑了將近一年,現在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今晚顧憲成設宴,就是為了感謝左侍郎劉虞夔。

席間閒談,兩位吏部官自然而然就說起了今年的京察,這是最近朝廷最矚目的事情,都準備看看“裁汰名單”。

劉虞夔歎道:“如今吾輩隻能以自保為主了,而且還要先看他們如何出棋。

可以料定,他們林黨必定要趁機大肆清理吾輩!

然後吾輩便可以大肆發動公議,反過來指責他們結黨營私和專權!

到那時再儘力驚動皇上,讓皇上對專權霸道的林黨產生反感。”

這些思路算是孫丕揚被罷官後,清流勢力幾位大佬緊急會商後,達成的共識。

這個思路還是有點道理的,自古以來手握權力後不加節製,最後被反噬的例子比比皆是。

顧憲成答話說:“我同鄉錢一本說過十六個字,竊以為很有道理——穩住陣腳,仔細觀察,冷靜應付,保持定力。”

劉虞夔讚賞說:“不錯不錯,這十六字太有道理了,吾輩當前確實要遵照這十六字而行。”

顧憲成又道:“不過這十六個字總覺得很耳熟,似乎從彆處聽到過,錢一本也說是從彆人那裡聽來的。”

十六字說到底也隻是弱勢方的自我激勵,劉虞夔還是憂心忡忡,卻也隻能繼續苦中作樂說:“幸虧林泰來當下並不在京師,不然吾輩麵臨的局勢要艱難十倍啊。”

隻是聽到“林泰來”這個名字,顧憲成就感到仿佛被巨大的陰影所籠罩了。

多年來的遭遇在腦海中一件件閃過:在無錫縣學打成一片、秦淮河上掃黃、三次按著頭逼迫自己辯經、大肆宣揚“顧家班”並進行汙名化、偷偷在東林書院舊址上辟地建尼姑庵

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在林泰來入朝後,因為丁憂回老家躲了三年,不然還指不定現在成了什麼樣。

看看自己的好友加原同僚趙南星,官職越做越小,越做越偏。

想到這些,顧憲成下意識的說:“我總覺得這八年來,林泰來一直在拚命的刻意針對我。”

聽到顧憲成的話,劉虞夔驚訝的失聲道:“你是不是自視過高了?”

顧憲成:“”

左少宰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顧憲成不配嗎?

劉虞夔趕緊解釋說:“我的意思是,你也不值得林泰來長期刻意針對吧?

啊不,我想說的其實是,林泰來應該沒必要一直刻意針對你。”

在劉侍郎想來,有資格被林泰來長期一直刻意針對的人,至少應該是原刑部尚書、左都禦史陸光祖那個檔次的。

你顧憲成雖然在業界也有一定地位,但還是差了好幾層的,何德何能可以讓林泰來連續八年盯著你?

“真的,不敢欺哄少宰,在下確實一直被林泰來惡意針對。”顧憲成認真的說。

劉虞夔不禁啞然失笑,“顧涇陽你醉了。”

顧憲成有意提起這茬,意思就是先前自己在野也就罷了,如今自己正式回歸吏部,肯定會被林泰來惡意針對,請劉少宰多多看顧自己。

至於京察這項業務,是由吏部尚書親自主導,吏部考功司具體負責的。

他們兩人一個是左侍郎,一個是文選司員外郎,當前階段也插不上手京察業務。

在三月份,還有遼東最新戰報發到京師。

經略林泰來先以計謀驚嚇倭寇撤退,而後提督軍務總兵官李如鬆指揮兵馬,於漢城東南大破倭寇主力,斬首五千餘,俘虜一萬四千餘,溺斃萬餘,創下百年未有之大捷!

而與此同時經略林泰來率領標營奪敦義門,林泰來親自披堅執銳,又又又又先登,而後官軍大舉入城,光複漢城。

這份戰報寫得很精彩,這次勝利也很輝煌,第四次先登和殲敵三萬非常令人震撼。

這都是很好很好的話題,可大家還是更關注吏部。

三千裡外的戰事,哪有吏部即將擬出的“裁汰名單”刺激?

尤其是本次京察業務由林黨主導的情況下,那就更刺激了。

林黨和清流黨人關係有多好,大家都知道。

據說京師地下賭坊已經為所有知名清流黨人都開出了上“裁汰名單”的賠率,投注非常火爆。

如果有身居要職的清流黨人被裁汰,彆人不就有機會了嗎?

但吏部尚書王世貞近日公開的最大動作,卻是組織今春京師文壇大會。

至於文壇大會的主題,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東征”,不然難道還能是春天嗎?

最近這三年,自從林詩宗的工作重點轉向出外征伐,文壇就開始刮起了猛烈的邊塞詩和軍旅詩風潮。

據說這叫做“文學應當反應時代特色,要具備現實性”。

到了三月底,文壇大會先勝利落幕,被文壇老盟主點評第一的詩歌是一首七律。

“玉節翩翩拂曙霞,帥臣銜命拜京華。

紫泥詔下九天闕,綠水江通十月槎。

投筆雲封西掖草,擁旄霜放北山花。

扶桑日出今應近,回首長安意轉賒。”

眾人觀之無不歎服,本詩果然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以及深刻的現實意義。

當年在蘇州勇敢反抗文壇霸權的少年,是不是活成了他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開完文壇大會的王老天官終於開始關注本職工作,在三月的最後一天召集了吏部所有堂官、司官開會。

王老天官看著左右侍郎、三名郎中(考功司郎中林泰來缺席)、四名員外郎、八名主事,淡淡的說:

“昨日考功司將本次京察裁汰官員的草擬名單交到了本部這裡,今日先公示給爾等。”

然後老天官又對考功司員外郎陳允堅說:“你代替老夫念吧。”

陳允堅便站了起來,拿著名單,毫無感情色彩的念道:

“經過考察,才力不及、行為不謹者有掌道禦史錢一本、禮部主事顧允成和張納陛、國子監助教薛敷教、行人司行人高攀龍”

其他事先不知情的人聽著這些人名,一開始並沒有多大的驚訝。

到目前念出來的人名都是清流勢力的人,但這太正常了。

畢竟這是林黨主導的裁汰名單,如果上麵不是清流黨人才叫奇怪。

但是聽著聽著,大家感覺也有點古怪,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隻有文選司員外郎顧憲成聽到這一個個名字,腦袋裡“轟”得一聲炸了。

隨即頭暈目眩,坐在位置上搖搖欲墜。

這時候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失聲叫道:“顧家班?”

“顧家班”這個詞是林泰來四年前提出來的,主要指的是圍繞在顧憲成身邊、最近兩三科登進士的常州府尤其是無錫縣官員。

如果與原本曆史對照就能發現,“顧家班”和馬上就要出現的東林八君子高度重合。

在吏部做官之人彆的能力可能不行,但對朝中官員的派係卻可以了如指掌。

聽到有人喊出“顧家班”,眾人就立刻意識到,為何這份名單顯得古怪了。

林黨“殺”的基本都是常州無錫縣、武進縣與顧憲成關係親密的人,其中的顧允成還是顧憲成親弟弟!

想明白了後,眾人不禁紛紛看向顧憲成。

老顧你到底犯了什麼事啊?竟然惹得林黨不惜揮霍一次京察機會,也要摧毀你的私人班底。

說句不好聽的,就相當於用幾百斤重炮去轟蚊子,這是多大的福分?

主導一次京察的機會何等寶貴,如果沒有林泰來的首肯,林黨絕對不敢這麼“浪費”的。

要知道,按照當今官場的玩法,被罷官離開朝廷可能並不是末日,有時候反而是資曆。

但因為直言進諫、冒犯權貴或者皇帝被罷官,與因為才力不及、行為不謹被罷官,那是兩回事!

如果是後者,那就相當於是被汙名化了,被官方蓋章認證為昏庸無能!背上這樣的名聲,下野後在士林還怎麼抬逼格?

吏部左侍郎劉虞夔萬分同情的看著顧憲成,他的內心充滿了內疚與懊悔。

前段時間,顧憲成自稱長期被林泰來刻意針對。

但當時劉虞夔並不相信,還嘲笑了顧憲成自作多情。而現在親眼看到林泰來對顧憲成的這一個大逼鬥,他終於信了。

真不知這顧憲成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被林泰來這樣往死裡針對?

“不公!這不公正!”顧憲成用儘全身力氣,按著桌子站了起來。

念名單的考功郎員外郎陳允堅想反駁幾句,但被王老天官攔住了。

而後老天官對顧憲成和藹的說:“名單公示出來,就是允許世人評論的。

名單還要上報,也不是一定是最終結果。如果你對名單有什麼意見和看法,可以上疏指出。”

眾人也都聽出了吏部尚書的話外音——你們想怎麼評論就怎麼評論,願意上疏就上疏,但吏部不會對名單進行更改。

顧憲成急切的看向左侍郎劉虞夔,但劉虞夔對顧憲成輕輕搖了搖頭。

吏部會上說什麼也沒用了,等下去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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