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農曆七月廿六。
深夜,陸家後院的魚池四方亭上,盞盞燈火矗立四周,映照兩道修長的霜銀身影。
“撲通!”
薑漠隨手投喂餌料,昏暗的水麵濺起朵朵浪花,沉鱗競躍。
“師叔.我練不下去。”
“也繼承不了。”
透露著複雜感情的聲音,從身側響起,陸瑾凝望指間夾著的通天籙,再三歎氣。
這兩天他愣是沒有半點據為己有的念頭,反而在考慮著要不要把此門絕技傳回上清派。
對他來說,沾染故友性命的通天籙,他實在接受不了。
與其說是饋贈,還不如說是一種束縛,從陸公手中接過符紙後,他就隱約有種不適感,也大致了解鄭子布的夙願所在。
“練不了,就不練,放著就是了。”
薑漠欣賞湖麵倒映的月色,心曠神怡,隨口問道:“你對它抵觸,是因為它的名字,還是你朋友在背後的謀劃?”
“都有.”
陸瑾踟躕長歎。
自南疆一役,無根生的記憶被薑漠煉化,昨日午夜,他欲從無根生的視角,探索故友的過往,在獲薑漠許可後,窺得部分記憶。
陸瑾因此知曉,早在數年以前,故友鄭子布與無根生已熟識,交情還算可以。
直到師父左若童仙去後,三一門和全性爆發血戰,無根生從中周旋,委派鄭子布對自己勸誡。
再到通天穀的結義宴會,鄭子布與無根生詳談,得知當年恩怨的細節。
他所求之物,有為私欲,有為友誼,故而荒廟參悟紫陽玉璧的時候,鄭子布得到的是通天籙,一種假借符籙方式,實現通天的絕技。
然而,關於‘通天’一事,陸瑾與師叔前後聊過數次。
他願意堅定相信,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羽化登仙。
所謂的通天籙,究其本質,也不過是絢爛而強大的功法。
初入門檻即可修習各種符籙,一成永成,無須任何儀軌、道具,在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範圍,隨意用符。
大成後,逾越鬼神的權限,通暢無阻,言出法隨,挪用天地偉力。
這就是在無根生記憶中,所看到他與鄭子布對於‘通天籙’的交流,由於二人皆未深入修習,因此也是大概猜個方向,不能確定是否如此。
人是情感複雜的生物,助人助己的**也有它生存的特殊土壤,回首再看鄭子布的所作所為,陸瑾隻是悵然感慨:
“我不信通天成仙,又何須通天籙?”
“如果前人所說的‘通天’,是指某種逍遙無拘的境界,我潛心苦修百載,未必不能跟隨師叔的腳步抵達。”
“真正讓我難過的是,他是最後才想到的我待人以誠的前提,是誠以待己,如今我倒看清自己的模樣了。”
陸瑾低頭,皎潔月光如霜,覆蓋清澈水麵,他望著自己漣漪點點的模糊麵容,袒露心聲:
“我做不到釋懷他對我的算計,哪怕摻雜著對我的希冀,卻無端連累我的家族;”
“我做不到說服自己,接受他的仇恨轉讓,我不想背負,一點兒都不想。”
“師叔,您知道麼?”
“我沒有您看上去的那麼懂事乖巧,我也是人有瑕疵,有不滿,有自私。”
“任何不經過問,而披著為人好的借口,從始至終,都不是我所需要的尊重。”
薑漠耐心傾聽,時而嘴角帶笑。
他很欣慰、也很高興,甚至因為陸瑾願意和他講這些心裡話,側麵佐證他這位長輩還算合格而感到榮幸。
“瞧這破事把我們瑾兒苦愁成這樣,真不知道師兄看到了,會作何感想?大概會理解、安慰你吧。”
薑漠輕輕拍了拍陸瑾肩膀,鼓勵道:
“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不管是屠全性,還是屠王呂兩家,隻要伱想,做你願意且正確的事。”
“有師叔護著你,就算天塌了,我也能一巴掌補回去。”
“師叔,承蒙您的關懷,弟子感激不儘。”
陸瑾把積攢在心底鬱悶話傾述後,心情都舒暢了不少,他順勢再提:
“還有.那炁體源流,弟子也不想修了。”
“雖是玄妙,可我誌不在於此,弟子知您是聽聞多年前的糗事,一時興起,才有如此推薦,不過.我想清楚了。”
迎著薑漠的眼神,陸瑾語氣鏗鏘道:
“我要光明正大,不倚奇力,堂堂正正地打敗張兄一次。”
“依你,瑾兒。”
薑漠忽地一笑,師兄收的弟子,果真不凡,有此魄力,殊為不易。
“我心甚慰,你長大了”
“將來你與你的諸位師兄,齊心協力,門派定會走到前所未有的興盛頂峰。”
“嗯,弟子定不負師叔所望。”
陸瑾數日來的心結,在這一刻得到化解,他掙脫束縛,心性再進一步。
“至於這通天籙,誰愛要,誰練去,日後若遇不錯的苗子,替他傳授便是了。”
“好。”
薑漠一把抓握餌料,拋撒池中,愉悅至極。
他也是人,青年時期下山雲遊,一晃二十餘載,光陰流轉,不是在閉關就是在閉關的路上,很少與後輩接觸;
自從回到宗門,親力親為培養門內的弟子,看他們心靈與肉身茁壯成長,作為長輩,他由衷地感到驕傲。
“師叔,弟子修為近來精進不少,想會會那全性的魔頭了,您覺得如何?”
陸瑾有感而發,他不再受到鄭子布的交情束縛,隻是純粹想除魔,想為那些枉死的數百口村民手刃妖人。
“殺。”
“對這些雜碎,無須任何的仁慈。”
薑漠當即表示支持,莞爾道:
“要是殺不乾淨,下次再來,一日不除,那便多一日,殺它個酣暢淋漓,昏天暗地,匡扶正道,青史留名,豈不快哉?”
“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師叔所言甚是!”
陸瑾如獲新生,神采飛揚,眉宇儘透暢姿。
“噠噠噠”
“少爺,薑門長,原來你們在這兒。”
中氣十足的熟悉嗓音自身後傳來,喬嶽上前稟告:
“剛收到線人消息,八奇技之一的雙全手,端木瑛,疑似被呂家劫走了,少爺、薑門長,你們看是否要有行動?”
“呂家?”
薑漠不禁談笑:“與王家一丘之貉,他們覬覦奇技無可厚非,我也懶得理會,但若要庇護那餘孽,視我門人的約定為兒戲,姑且去走走罷。”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喬嶽聽聞,抱拳應道:“薑門長,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這就轉告陸公”
“嗯,說一聲也好,我帶瑾兒過去一趟,此事由我三一門處置即可,無須勞煩陸家。”
“可是,陸家做了公證,呂家違約,我等有權追責”喬嶽皺眉,他也猜到呂家的意圖。
“無妨,我去足矣。”
薑漠起身,與喬護衛寒暄幾句,就率陸瑾乘風而去,化作一道酷似銀河的匹練,劃破幽暗天幕,直指呂家所在的都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