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德斯的‘捕鼠行動’進行的並不順利——哪怕羅蘭清楚,哪怕整個審判庭的執行官都響應了他,哪怕其中還有刀刃這樣的高環儀式者。
伊妮德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遇見什麼樣的困難。
執行官在民眾心裡是什麼模樣?
當這些穿著黑教服,眼含殺氣嚴陣以待的士兵們敲開門,不必說話,住戶就先像燙軟了的麵條一樣哀嚎起來。
大概費南德斯腦子壞了。
他竟貪婪的想要改變審判庭在市民心中的壞印象:他認為當下的捕鼠行動就是個最好的時機——
於是。
他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告訴他們,執行官絕不會對沒有觸犯法律的市民乾什麼壞事,並說他們隻是從東區開始,依次搜檢某些‘不合法’的產物…
你很難相信一頭斯文靦腆的熊對倫敦市民有多大的殺傷力。
他們更害怕了。
“大人…我沒有女兒…”
抓著他腳踝哀求的工人鼻涕眼淚混成一團。
刀刃抱著胳膊,在隊尾笑個不停。
市民們的‘恐懼’無疑給搜檢隊伍帶來了非常大的麻煩:他們當然能夠強硬,也絕對有人強硬——譬如分頭行動的彼得·赫勒。
這位老紳士可不怎麼願意同又臟又臭的人打交道。他命令小隊的執行官們強硬砸開門,不管不顧地闖進屋內破牆,用石灰水灌進牆壁的鼠道裡——
這種粗糙的做法使得液體很快洇透了本就劣質的磚牆,操作中的潦草也幾乎讓本就狹窄的小屋變成了一座困人的沼澤。
彼得·赫勒並不在意。
他救了他們的命。
一天救上幾十個人。
接著。
市政府和監察局就接到了民眾的舉報,說‘審判庭的黑烏鴉想要拆了東區的所有房子’——維多利亞聽見這個消息時,可算好好的嘲笑了伊妮德一把。
她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我告訴過他,先‘等一等’…”維多利亞能從伊妮德平靜的聲音裡聽出咬牙切齒的感覺。
難道不是嗎?
她原本打算把這事和維多利亞講。
接下來,就能要監察局和警探們配合審判庭行動了——哥哥說的對,我平時真該多揍揍他的。
“問題就在這兒,伊妮德。我上午接到通知,說病源可能找到了…你不會想讓我派人頂著這麼大的麻煩,拆了每一戶的每一堵牆,隻為——不那麼重要的老鼠吧?”
既然病源不是老鼠。
那麼。
砸牆捕鼠還有什麼意義?
“你知道有什麼意義。”伊妮德看著她。
“可是市民們不知道,”維多利亞拈了枚拔了梗的櫻桃放進嘴裡,滿不在意:“他們不再病死就行,誰家裡沒有幾隻老鼠呢?如果照你那手下的辦法,從東區一路拆過去,拆到西區——你知道政府要出多少錢嗎?”
還不如等到鼠患爆發,派儀式者去清剿。
反正老鼠也不會傳染那致死的疫病,儀式者們的膽量又像花街客人的誓言一般扇著翅膀飛回來了。
城裡這麼多儀式者,還對付不了幾隻老鼠?
——東區最窮的蠢貨們不知道該怎樣使用自己的身份。
稍微離十字街近一些的都明白。
更何況,這其中不止涉及民房,還有許多商用地——那些商人們可不是好相與的。
“…誰的哥哥的情人的兒子撅著屁股,誰的母親的妹妹搶了誰的男人。伊妮德,整個議院,甚至這個國家就像一張相互糾纏的蛛網…如果你們非要乾這種‘稀罕事’,總得給我些商量的時間。”
比如。
討論賠償事宜與繳費的問題。
處理鼠患可以收費,也可以賠償——這要看砸的是哪個區域的牆壁,誰家的牆壁,什麼身份的主人的牆壁。
伊妮德不是費南德斯,不會拍著桌子朝她喊什麼‘這可是災難’或‘你怎麼能這樣講’。
同時。
她也沒有和維多利亞解釋鼠巢的複雜與密集程度,對方目前最關注的也不會是哪個腦袋不正常的邪教徒非要在倫敦城作亂——疫病才是最重要的。
這隨風散播的毒素惹得人心惶惶,整座倫敦城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承擔著容納僵朽與腐臭的責任:維多利亞當然急切想要結束這場災難。
“我已準擬通過費爾康·波茨先生發來的有關‘倫敦各區對疫病分隔離報告書’——伊妮德,到時候,還要審判庭和監察局幫忙維持秩序…”
伊妮德垂眸:“貝特萊斯的主人可不是費爾康·波茨。”
費爾康·波茨。
貝特萊斯皇家醫學院副院長。
副——院長。
“威廉姆斯·詹納沒有給我帶來好消息,伊妮德。我不管他們之間誰資曆夠老,更該受人尊重——誰能替我解決這場災難,貝特萊斯就是誰的…坦白說,他想要什麼都行。”
“我有必要提醒你,費爾康·波茨和威廉姆斯·詹納之間的分歧——”
“伊妮德,我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權力上的分歧’。”維多利亞可不覺得貝特萊斯的老院長和那勁頭十足、正值壯年的副院長能在其他地方有什麼分歧。
這兩位不都是‘先生’嗎?
除了權力,他們還能為什麼爭鬥?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乾什麼。”伊妮德臉色有些不好看。
威廉姆斯·詹納雖然支持秘黨,可他對待患病市民上算是個徹頭徹尾的‘溫和派’——由私人聯盟、商人與灰黨中堅支持的費爾康·波茨不一樣。
這是個更理性,手段更殘酷的激進派。
至少對待近來倫敦城遊蕩的毒素,他在各個方麵的表現都不能讓絕大多數市民滿意——包括不等他開始宣揚,市麵上的水銀就紛紛‘不約而同’地漲價…
一直漲到天上去。
明眼人都知道怎麼回事。
老牌貴族們沒這個本事操縱水銀與合劑原料市場,更沒本事讓所有報紙幾乎異口同聲地開始讚美某個即將成為英雄的‘院長’。
“灰黨支持你,給你對抗秘黨的力量。維多利亞,這並不證明他們,或者被他們推選出來的是什麼善良人物。”
商人都是些什麼東西?
維多利亞卻神色古怪地盯著伊妮德。
她太了解伊妮德·茱提亞了。
這女人可不怎麼愛關心‘無足輕重’的事——哪怕整個倫敦城的市民死光了,又和她有什麼關係?
“彆忘了,我的情人也在倫敦。”
伊妮德仿佛清楚騙不了她,深深歎了口氣:“他總往審判庭帶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其他執行官也會有意見——如果你決定讓灰黨站上來,就給我的羅蘭一個更好的差事吧…我不能讓他跟著費南德斯·德溫森到處亂跑。倫敦越來越不安全了。”
維多利亞狐疑:“審判庭還不夠安全?”
“哦,你認為審判庭關的住他嗎?”伊妮德反問。
這可讓女王好一番嘲笑:“你竟連自己的情人都管不住…”
不過。
她倒很樂意‘幫幫’伊妮德·茱提亞。
她們是一條線上的。
至少目前是。
“我可以讓他到我的寢室服侍。”
“維多利亞。”伊妮德扳起臉。
“行吧,他不是有個教會的朋友麼?克拉托弗主教最近不忙,就讓他去教會。如果白廳還不算安全,倫敦就沒什麼安全的地方了——我可以派個執行官去教會…讓我想想…探測儀,怎麼樣?我聽人說,他好像和丹尼爾工坊的人熟悉?”
“讓他陪同工匠,帶上探測儀去教會吧,住上一段時間,恐怕這事就結束了——看看,到頭來,八環儀式者…”
日漸圓潤的女王又端起了架子,仰著那恐怕上吊繩都掛不住的脖子,笑眯眯打量自己的朋友。
伊妮德恰到好處地彆開了臉。
我記得哥哥說…
他是在鼠潮來臨時,在白廳‘某處’找到的…儀式。
恐怕和加裡·克拉托弗有關。
好極了。
這樣就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