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宅子裡的所有仆人聚集在客廳後。
刀刃乾了一件哪怕連蘭道夫都要發火的‘蠢事’:她先是笑吟吟和睡眼惺忪的貝翠絲打了招呼,接著,當眾宣布,隻有蘭道夫、特麗莎、貝翠絲能到審判庭去。
其餘人不會有這樣的準許。
這話差一點讓蘭道夫破口大罵了——也幾乎差不多。
“倘若您是男人!”
“我可沒答應仆人也能去,”刀刃搖晃著香檳杯,聲音頭一次有了活力:“快,泰勒先生,快和他們解釋——作為主人,您要帶著妹妹,逃到哪兒去?”
羅蘭忘了。
刀刃是「聖徒」。
和仙德爾同一條道路的聖徒。
“還是,由我來替您轉述?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褐發女人聲音愉悅,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她太想看蘭道夫要怎麼講了。
隻有蠢人才撒瞞不住的謊。
而實話…
這些仆人往後會怎麼看蘭道夫·泰勒呢?會怎麼看一個在商場上戰無不勝、穩重精明、絕對慷慨的…
拋下他們落荒而逃的主人…呢?
因為老鼠?
因為一些在牆裡打洞的老鼠?
“他可是我的朋友。”
羅蘭隻用他和刀刃能聽到的聲音並肩輕語:“女士…”
刀刃眯著眼打量羅蘭。
有些時候…
你很難說究竟道路扭曲了儀式者的靈魂,還是他們天生如此。
顯然。
刀刃沒拿蘭道夫當回事,就像仙德爾也不會。
“審判庭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地方,羅蘭,”她像一隻躁動的喇叭,捏著香檳杯的根部,熱乎氣鑽頭一樣往羅蘭的耳朵裡探:“更何況…你怎麼知道…敵人…在不在這些人裡?”
她的確在向羅蘭索取什麼。
但羅蘭心裡清楚。
不是顏色最深、氣味最大的那顆果實。
“一個小條件。”女人豎起指頭。
羅蘭點頭:“成交。”
“你們的主人要到審判庭做客了——坦白說,我該和你們這些下等人多講話,我不情願,也沒有必要。但考慮到我的朋友,羅蘭·柯林斯,審判庭近年來最優秀的執行官,倫敦城的萬人迷,讓姑娘們巴不得邀請他踐踏自己精心嗬護了不少年花園的紳士…”
刀刃抱著手臂,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隻勉強和你們講一講,省得有人又要發牢騷…這隻是一次邀請。”
然後扭頭沿著走廊出了門。
羅蘭:……
我好像被騙了。
「她的確解釋了。」
蘭道夫瞥了眼那扇沒有關好的門,小聲問羅蘭到底怎麼回事——這女人腦子有問題?
“多數儀式者腦子都有點問題…我建議你保持這樣的想法,等到了審判庭,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我上次去壓根沒看出有什麼不同。”蘭道夫嘟囔。
他上次見了伊妮德·茱提亞。
這位審判庭的最高長官可溫柔得體,絕不似剛才那心地惡毒的女人。
他這樣誇伊妮德,羅蘭還是很高興的。
不過說實話。
審判庭裡,大概最不正常的就是伊妮德。
勃朗特拉著貝蒂在一旁,聽特麗莎隨口編造謊言糊弄仆人們——說審判庭有一場宴會邀請,離開的日子,也準備給仆人們放一場長假:勃朗特邊聽邊琢磨…
剛剛那位梳褐色長辮的女士…
是從哪得知自己名字的?
她們頭一次見麵,此前整個過程也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
很快。
收拾好行李的幾人出了門。
刀刃正斜倚在審判庭的馬車旁,嘴裡叼著一支細長的煙卷:“你們撒了什麼慌?”
蘭道夫皺了下眉,默默上前:“這一點都不有趣,女士。”
他說。
“我尊重您,也希望得到同等的尊重。”
“我個人建議你彆有這個希望,蘭道夫·泰勒。尤其在審判庭——順便,你的小儀式者保護不了你的安全…假如他真有這個本事,你的妹妹也不會和個不見臉的‘女人’成為朋友…”
她用鞋尖掐滅香煙,瞥了眼藏在勃朗特身後、隻露出個腦袋的姑娘。
從剛才她就發現了:這女孩在樓上‘酣睡’的時候。
由於個人經曆,她對某條道路的力量格外敏感。
這女孩…
算幸運,還是不幸?
…………
……
半個小時前。
在本該在垂幔與雲朵中酣眠的公主,早早用個枕頭代替了自己,光著腳丫,悄悄跳下了床。
她對床頭那隻金色眸子的小獅子輕聲道了句抱歉:她今天睡得少了些,還沒有抱著它睡——像羅蘭的眼睛,對不對?
女孩躡手躡腳離開臥室,扒著門框朝外看:勃朗特此時並不在她的房間裡,甚至胡桃色的木桌上剛換完餐布,還沒來得及重新碼放燭台與銀錫壺。
‘抱歉’。
貝蒂對著桌子說。
夏夏要她多睡覺,也和床頭的小獅子講過。
可是,她和朋友有個約會。
頂著亂糟糟金發的姑娘從床下的小皮箱中翻出一瓶粘稠的水銀,一把小蠟燭,一盒鐵罐油彩——裡麵不是油彩,是死在特定日期的甲蟲的屍體。
除此之外,她還找出了縫在窗簾角的一支長針。
房間裡最大的那麵落地鏡前。
瓷碗盛滿水銀,甲蟲的屍體與長針刺破的血珠。
當蠟燭被點燃,一股潮濕的水汽開始從焰尖兒上冒了出來。
貝翠絲托起瓷碗,將它潑在了落地鏡麵上。
“我是星辰留在水麵的倒影。”
光滑平整的鏡麵如同被風拂過的柔軟緞子般起了波瀾。
不消片刻。
有人在她耳邊說話了。
“看來,我的小勇士已經把秘密傳遞給自己的哥哥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
溫柔,生機勃勃。
她好像一早就知道貝翠絲能成功。
“哥哥很生氣。”貝翠絲蹲在地毯上,靜悄悄盯著鏡麵裡的自己:“…我們要搬走了。”
鏡子裡的女人替她高興。
“你讓家人們遠離了危險,小貝蒂,這都是你的功勞。”
貝翠絲搖搖頭:“…是棺。”
她不叫女士或夫人,隻稱呼她為‘棺’——恐怕這也是她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
自某個滿月的夜晚之後。
貝翠絲磕磕絆絆地把經過講給棺聽,然而到了有些地方卻一筆帶過。鏡子裡的女人知道她害羞了。
“審判庭不會無緣無故幫助凡人的,小貝蒂。我看,這不正如你意嗎?這回,你要到你的羅蘭身邊去,和他更親密地待在一起了…整天都是。”
貝翠絲把半張臉用胳膊擋住,傻笑從眼睛裡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