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的速度很快。
他隻用了一根雪茄的時間折返,特麗莎領著‘沒有被成功哄睡’的勃朗特在門口等——從馬車上下來的除了他,還有兩個嚴肅到有些嚇人的黑衣教士。
費南德斯·德溫森與刀刃。
“在哪。”
老練的執行官沒有多回應特麗莎的‘禮節’,不等邀請便邁起大步,徑直闖進了客廳——穿著他那雙不知沾了多少人糞便的靴子,在一眾女仆的怒視下踏了進去。
羅蘭悄聲問落在後麵的刀刃。
“他心情不好?”
褐發女士點頭:“不好。”
“為什麼?審判庭這些日子沒什麼任務,至少留在倫敦的執行官沒有。他…”
“我想,大概是你打斷了某人的一次約會…”刀刃抱著手臂,邊走邊揶揄,那雙上挑的眼睛不停掃向熊人的背影:“在辦公室準備好花,去找馬車時被你逮了個正著…”
羅蘭扶額。
“這是什麼時候,他非要現在?”
“那你可不懂浪漫了,小男孩。越危險的時候越驚心動魄,倘若你想要讓女人連眨眨眼皮的力氣都沒有,除了一副強硬的骨頭,還得借著環境的偉力…”
羅蘭猶豫了一下:“我們應該不是在談儀式…對嗎。”
刀刃笑得花枝亂顫。
這行為也讓女仆們‘轉移’了仇恨:把視線從費南德斯身上移開,轉到刀刃的身上——尤其當她們發現,這約莫三十來歲,老得該要做奶奶的女人竟對柯林斯先生動起手。
她居然敢攀他的胳膊,不依不饒地像個不慎墜落卻捉住岩壁的旅人,恨不得讓指頭長在對方的身上…
她該為自己下流的笑聲、荒唐失禮的行為羞恥。
沒有。
刀刃當然不會。
不僅不會,她還如同過於挨近火爐的金屬一樣軟化升溫,仿佛故意把東西掰開給誰看——
‘可比小姐差遠了。’
每一位女仆都這樣想。
“看來你一個都沒有碰過…”刀刃一掃便清楚這些女人和羅蘭的關係了,笑著小聲打趣:“羅蘭·柯林斯,你要讓自己的身體與靈魂永遠忠於伊妮德·茱提亞嗎?”
這個問題很狡猾,並且,隻消一眼,刀刃就瞧出羅蘭臉上迅速隱去的痕跡了。
“哦…看來,我不該叫你男孩了,是不是?”
“你們倆可以換個地方談情說愛!”費南德斯急吼吼拎著大包從房間出來。他錯過和吉爾絲的約會已經夠煩了,這倆人到底在乾什麼?
刀刃不怕他。
“就在這兒談。等你忙完了,我們還要一道回去呢…”
費南德斯忿忿瞪了她一眼,拎著包咚咚咚往另一個房間去——特麗莎倒很驚訝這女人竟是三人中的‘頭兒’。
約莫一個小時。
客房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費南德斯蹲在一個半臂長的洞口前,身後是臉色難看的蘭道夫與特麗莎:這個洞是費南德斯用鑿子敲出來的,牆壁內原本該牢固緊密的紅磚如同糕粉一樣鬆軟,隻要輕輕一刮便簌簌而落。
穿過這層薄薄的屏障,就是現在眼見的一切了:一條或許四通八達的,被某種生物用牙齒啃出來的、不規則的幽邃‘管道’。
再加上貝翠絲說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見見您的妹妹。”
“…抱歉,德溫森先生。我想,羅蘭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蘭道夫可不想貝蒂麵對這比熊還要壯的男人——哪怕對方是來幫忙的:“我已經派人去買藥粉了。”
費南德斯捏起一撮磚粉在指腹揉搓,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認為尋常的藥粉有用。
因為尋常老鼠可不會在牆壁裡打這蜂巢一樣的通道。
“我們首先得弄清楚一件事,羅蘭,”費南德斯看了眼刀刃:“這是‘偶然’發生的,還是…”
還是。
整座倫敦的房子都變成這德行了?
如果是前者還好,說不準這商人惹了誰…可假如是最壞的猜測,恐怕所有人的安生日子就到頭了。
“我沒有時間耽誤,刀刃,羅蘭,告訴他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要趕回審判庭通知伊妮德大人——你們最好動作快一點。”
費南德斯說完,粗魯的從女仆手裡搶過工具,扔進皮口袋裡,提著就往外闖。
“…抱歉?女士?我不明白,泰勒家難道有什麼地方招待不周嗎?”蘭道夫皺眉:“‘接下來’——?什麼是‘接下來’?”
刀刃用尖頭鞋踢了幾下那個被費南德斯鑿出來的洞。
“接下來的意思就是,泰勒先生,您得暫時搬家了。”
“什麼?搬家?”特麗莎不敢置信:“去哪?就因為有些老鼠?這是泰勒的宅子!貝羅斯·泰勒!蘭道夫·泰勒!泰勒家族的——”
凡人並不明白這些能在牆裡打洞的老鼠意味著什麼,更不清楚高環儀式者能有多大的破壞力。
“看在您和羅蘭是朋友的份上,審判庭樂意臨時庇護您和您的家人…當然,您可以拒絕。”刀刃是被羅蘭拉來的,她可和這些人沒交情。“我隻等半個小時,或者,您可以找個有空的時候,再教羅蘭領著去…”
如果到時候,你們還活著。
刀刃說完,便施然離開了客房。
她到客廳轉了一圈,在特麗莎以為她也要乾同樣的事時,這討人厭的黑教服竟興致缺缺地停在了酒櫃前,拉開玻璃門,給自己選了一瓶香檳,拎出一隻玻璃杯吹了吹。
特麗莎忍無可忍:“泰勒家的每一寸都是乾淨的。”
女人屈指彈飛了瓶嘴,慢條斯理地倒上一半,轉身倚著抿了一口。
“包括那個老鼠洞?”
特麗莎:……
“還有二十八分鐘。”
特麗莎瞪圓了眼:“恩者在上!您怎麼能——”
“勃朗特,去把貝翠絲叫醒。特麗莎,通知所有仆人,我隻給他們十分鐘——什麼都不要帶。”蘭道夫強硬地打斷了特麗莎的牢騷。
他清楚‘審判庭的庇護’意味著什麼。
雖然礙於眼界,他無法明白費南德斯嚴肅的原因…
可他是個商人。
有些時候,你必須要比災難更快一步——這種嗅覺並不來自與生俱來的天賦,或者多麼聰明的大腦:世界上總有聰明人,如果恰巧你有一雙好眼睛。
“先生?”特麗莎還是有些猶豫。
隻因為一個老鼠洞…?
或許,三個?六七個?現在更該找捕鼠人,而不是像個懦夫一樣舉家逃去審判庭——特麗莎自然無所謂,她在為蘭道夫考慮。
未來,他該怎麼麵對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宴會中的客人?
‘啊哈,他就是那個被老鼠嚇得落荒而逃的…什麼來著?’
不會有人明著講,可誰知道他們背會怎麼嘲笑人呢?
特麗莎可不準許這種事發生。
“就現在,特麗莎。”
蘭道夫盯著一言不發的羅蘭片刻,靜靜移開眼,凝視無比焦慮的老女仆。
他這幅冷淡的表情,像極了幾十年前更年輕的那位‘泰勒’。
特麗莎垂下眼睫,再不說什麼反對的廢話。
“十分鐘後,您會在這兒見到他們。”
她向刀刃和羅蘭行禮,又對著蘭道夫屈膝,退了幾步,轉身往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