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爆發的一個禮拜後。
倫敦城裡的工廠幾乎全部停工——幾乎的意思是,還有少部分整日吐著黑煙。
因為聰明的工廠主意識到,這場災難會帶來什麼,也會讓什麼東西的價錢漲到天上去——哪怕給每個工人多開一兩個便士的工資,他也要保證自己的印錢機器能夠在這場巨大的運勢中良好運轉…
什麼?
你擔心得病?
多加兩個便士,搶著工作的人要比他們身上的跳蚤還多。
倫敦市政府沒有動作,據蘿絲說,這些身居要位的老爺們已經開了兩天的會,徹夜不眠地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顯得自己更加幽默——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竟然說,要把‘疑似患病’的統統趕到郊區去。
“如果這些人不下地獄,我真不知道地獄的選人標準是什麼了。”卷發少女想要罵臟話。
午夜。
妖精環。
少了一個人的寬暢房間裡溫煮著紅茶。
壁爐燒著熱氣。
窗外飄雪。
“仙德爾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我到教會去了幾次…”羅蘭摩挲著手裡的闊口瓷杯,哈莉妲坐在他的左手邊:“你最好告訴詹姆斯·雪萊,看好家裡的仆人——這場災難不一般,我親眼見過那些染病的…蘿絲,你絕對不想知道他們受了什麼樣的折磨。”
不止是病的折磨。
“事實上,我差一點就能親眼見到了。”
蘿絲這些日子可生氣了。
有個服侍她的女仆,才十三歲的姑娘,碰巧出門見母親,得了病,被老湯姆及時發現,送到了監察局——她本來該在監察局留下記錄後,移交到貝特萊斯或彆的什麼醫院。
結果。
監察局卻非要將事情鬨大,帶人押著她穿過大街小巷,到那姑娘的家裡去,把她母親也綁了出來:也許他們平日裡實在沒什麼機會在市民麵前展現自己的威嚴,抓住這個好時候,可算竭自己所能了。
他們當眾毆打那對母女,並斥責她即將害死自己的女兒:‘這病是多麼危險啊!如果你有微末的良知,都不會在染了病後,抱自己的姑娘——現在,她被你帶進地獄了!’
這些日子來,市民們頭一次這樣支持監察局的鳥麵人。
他們朝她吐唾沫,說她是個夜裡乾活的,還不知女兒的父親是誰呢。
“她在監察局,吞了一把釘子。”
蘿絲冷冰冰地說。
“死了。”
恐怕這前所未見的疾病本人都不會苛責一個連字都不識的母親。
市民們卻比疾病還要痛恨她。
這讓蘿絲出離憤怒。
更有意思的是。
當坊間開始流傳,凡染病主動到醫院,會得數目不明的金鎊後,‘染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於是,鳥麵人紛紛出動,將病患押送到醫院——
但醫生們卻驚訝發現:這些‘病人’中,絕大多數都沒有病。
隻是咳嗽。
或者拉稀。
他們在醫院待了整整三四天,由護士和醫生從頭到尾檢查了十來遍,和那些真正患病的病人待在一起——很快,他們果真也得了病。
誰會傳這樣的話給市民?
“這世界到底怎麼回事?”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更讓她不解的是,昨天上午,倫敦城的報紙不約而同向市民們發送了一個好消息:貝特萊斯的副院長帶領自己的學生們,找到了驅逐這怪物的辦法。
一種混合型的藥劑,已經初見成效,隻是目前還需要些時間觀察——副院長呼籲市民們,使用水銀蒸煮自己的身體,能夠抑製毒素擴散…
隻要再等上半個月,撲滅這場還未燎原的烈火,再等時間吹散絕望之煙。
“可你告訴我,這病壓根沒有頭緒呢,是不是?”蘿絲問。
“沒有,蘿絲。金斯萊每天都陪著弗洛倫斯,他很清楚進展…你和雪萊先生還好嗎?”
蘿絲說詹姆斯和湯姆都還健康,至少做好了足夠嚴密的防護:雪萊家本就藏了許多糧食和酒,這些夠他們全部人吃上半年——如果半年後災疫沒能好轉…
恐怕也用不著擔心這些了。
就眼下來說,哪怕再遲鈍的人也聽見了這座城市傳出的哀嚎與嗚咽。在冷清清的街道上,時間被拖得越來越長——不得不承認,當災難降臨時,人眼是能‘看到’的。
當整座多彩的城市一點點變成灰色。
當霧氣越來越濃。
當開始有鳥麵人試圖將一些患病最嚴重的區域與城市分割開——像父神切割世界一樣,造出大陸與海洋,以及不在它們當中的孤島。
嘹亮的號子聲嚇不死毒菌。
隻讓每個心驚膽戰的市民哆哆嗦嗦劃燃火柴,想儘最樸實的辦法驅逐毒素——順便,也驅逐了全家的性命。
蘿絲晃了晃腦袋,不再想提那些可怕的,讓人痛哭流涕的尋常事。
“老湯姆說市麵上的水銀價格已經翻了五倍。說真的,我都懷疑,那個副院長家裡是不是經營這方麵的生意了…”她說著說著,‘不經意’地問了仙德爾的情況。
這讓羅蘭有點繃不住笑臉。
“彆那麼像個猴子!我隻是‘隨便’問問——你不會真以為我在擔心她吧?擔心一個瘋女人?”
羅蘭敢肯定她就是擔心仙德爾。
“我寧願成「黑甕」的教徒,也不可能有一天和她做朋友…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談話間聊起最近發生的怪事,羅蘭把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與凡妮莎的故事和蘿絲講了一遍。
竊賊小姐很是驚訝。
就和哈莉妲一樣。
她很難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他靠什麼生活…不,不不,應該說,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早該被騙個一乾二淨了。”
羅蘭搖頭:“我不相信有哪個騙子敢欺騙一名「綠騎士」。五環儀式者,蘿絲,論起欺詐與扭曲思想,他比最精明的商人都要厲害的多…”
“難道他生下來就是五環?”蘿絲撇了撇嘴:“這人腦袋一定有什麼問題…不過,製造夢境?那感覺怎麼樣?”
她可沒能趕上雷雨之祭,沒辦法試試那杯血酒。
肉眼可見的未來。
她也不可能有機會了。
“就像普通的夢境。坦白說,凡人很難分辨真假…你那是什麼眼神?”
“搶過來,羅蘭。這力量太有意思了…”
蘿絲眼巴巴盯著羅蘭,慫恿他去騙那傻瓜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