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是位有意思的先生。
讓哈莉妲敬而遠之的人,在羅蘭看來,隻是足夠有‘意思’——畢竟熟悉羅蘭的人也清楚,好和壞不是他選擇朋友與故事的依據。
是‘有趣’。
——倘若換個旁觀者來說,他和仙德爾,甚至蘿絲,都該被吊死十來次了。
午後。
南區金牙幫的咖啡館。
羅蘭在這裡和西奧多碰了頭。
這麼短的時間,‘騎士先生’還換了身衣服,更輕便的鞋,一條更符合見麵場合的樸素方巾在口袋裡——羅蘭覺得自己叫他‘騎士’也沒什麼問題了。
他要比西區那些自稱貴族的紳士們都活的體麵守禮。
“日安,柯林斯先生。”
拿薯條戳啤酒杯的柯林斯先生抬了抬眼:“我們上午才見過麵。”
“這已經是新的一麵了,”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指了指羅蘭對麵的座位:“我能嗎?”
“否則你要站著和我講話麼。”
羅蘭蔫蔫說了句‘請’。
他有些理解蘿絲為什麼總對禮儀老師發火了。
“我隻要了自己的啤酒,一筐薯條和烤焦培根——實際上是烤培根,他們非要烤焦了…你要來點什麼?反正都不太好吃。”
西奧多笑容一僵。
默默回頭望了望咖啡館儘頭那塊小黑板。
那一行行字…
就像一個撲在女人身上的瘸子到了顫巍巍儘頭時用那隻壞腳的腳趾夾著歪頭鋼筆寫出來的一樣:隻能說它是字。
“同樣,一杯啤酒,先生。”
西奧多溫聲喚來侍者,點了和羅蘭相同的飲品——實際上他不怎麼常喝啤酒,但在這種地方要上一瓶紅酒…看看那些字吧。
“所以,我們要談些什麼?我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邪教徒的。”
羅蘭抿了口啤酒,舌尖掃去嘴唇上的胡子沫。
西奧多的確沒法說他是邪教徒。
但他要談的不是這些。
“我想和您談談雷雨之祭的‘祭品’。”
他說。
和羅蘭猜測的一樣,那場夢境果然和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有關——在與弗洛裡安·維斯特維克彙合之前,西奧多就結識了冷鬆鎮的凡妮莎。
他的確是個不太合格的‘獸牙’。
“凡妮莎不該死,柯林斯先生。”
談到那可憐的女人,金發男人有些悲傷:“她不該死,那些‘祭品’們也一樣。就在我準備與維斯特維克大人彙合的途中…在冷鬆鎮看到了太多公正教會創造的‘不公’…”
羅蘭指腹摩挲著粗糙的木酒杯:“夢境裡的不是全部。”
“不是。”
西奧多頷首。
“我隱瞞了——”他頓了頓。
這就意味著,他承認了自己是那場夢境的始作俑者。
“我隱瞞了…我的痕跡。”
他說。
和凡妮莎相識的痕跡。
“她隻有十六歲,柯林斯先生。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這世界上有太多沒犯錯卻被‘懲罰’的人了,羅蘭小時候也想問,他和雅姆·瓊斯犯了什麼錯。
詛咒?
“如果您想成為聖徒,恐怕該去教會問一問。”羅蘭承認這是個好故事,可並不相信一位五環能有這麼多的空閒——單倫敦城的流浪漢就不夠他揮霍自己的善心了。
“我不是您想的那一種人,柯林斯先生,”西奧多明白羅蘭的意思,搖頭道:“我隻是和凡妮莎,和那孩子做了約定…在她被套上口袋,被公正教會的人捆上雙手雙腳,成為真正的祭品前…我們有過約定。”
羅蘭表示自己正在聽。
“所以…”
西奧多接過侍者遞來的啤酒,抿了一口:“我希望能給這些不該死的人,一個公平的結局。”
很好。
怪不得哈莉妲離他遠遠的,那天回了家,談起這金發先生,整個人都呈現出類似‘先生先生我發現了新物種’的表情。
羅蘭敲了敲木杯,稍稍打斷了對麵男人愈發‘哀婉’的神情。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您的意思是:在去與維斯特維克先生彙合的路上,您途經冷鬆鎮,結識了凡妮莎小姐,隨後又得知了發生在她身上的悲慘故事——在她被帶走前,您答應了她,要給所有‘祭品’一個公正的結局…哦,這也是凡妮莎小姐的願望…我聽錯了嗎?”
西奧多等羅蘭講完,又在腦袋裡來回來去讀了幾遍。
沒錯。
這就是他所表達的。
“很好。”
羅蘭點頭。
“願萬物之父庇佑您,並祝一切順利,再會。”
起身告辭。
西奧多:……
“柯林斯先生。”
跟著慌忙起身的男人繞過窄桌:“我不明白?”
羅蘭深以為然:“我也不明白,薩克雷先生。”
“我十分樂意為您解答。”
“我想那會增添更多的疑惑,薩克雷先生。”
“您得聽我講完…”
“不是已經講完了嗎?”羅蘭無奈:“我又能幫您做什麼呢?薩克雷先生。您是五環,在冷鬆鎮遇見了可憐人兒,一個還沒有二十歲的姑娘——難道有誰阻止您拯救她不該落到悲慘境地的命運嗎?”
比羅蘭高出一頭多的金發男人,臉上浮出一抹糾結。
“我不能。”
他說。
“因為那不符合規矩。”
羅蘭:?
他現在也弄不懂了。
“什麼不符合規矩?”
“作為一位紳士,守規矩的儀式者,帝國的公民,大漩渦的教徒,信奉…我不會,也不能插手其他冠神教派的事務。更何況雷雨之祭,可是公正教派每一年最重要的儀式…”
羅蘭的疑惑更濃了。
這就好像一個竊賊曆遍千辛萬苦,找到了金庫的位置,卻說沒有得到準許就進入,實在不符合規矩——原諒他,不是非要調侃蘿絲,可實在沒有比蘿絲更形象的例子了。
這男人究竟在說什麼?
那短暫沉默的空隙裡藏著太多不堅決。
羅蘭緩緩坐會了椅子裡,不停揉捏著鼻梁:他沒有發現,這個動作時常出現在某個人的身上。
當費南德斯麵對他本人的時候。
命運的左勾拳轉了一大圈,重新兜回了某人的後腦勺上。
“您的意思是,‘救人’是‘不正確’的。”
“至少我個人堅持,”金發男人仿佛頗為自豪,輕輕頷首,“您恐怕沒法說服我。”
“那麼,將半個倫敦城的市民拉入同一個夢裡呢?”羅蘭反問。
令他驚訝的是。
西奧多並不認為後者有什麼問題。
他做到了和凡妮莎的約定,將‘公正’傳到了永遠熾熱的太陽下。
想必…
各大冠神教派,甚至帝國,會給那些苦命人一個公正的結局…
“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柯林斯先生。我沒有破壞規則,也完成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更讓所有人‘看到’了真相…公正教會也完成了他們十幾分之一的儀式。”
那麼市民呢?
他們在話裡的哪個部分?
羅蘭沉默良久。
“恕我冒昧,薩克雷先生,最近有人給您削過木頭劍做生日禮物嗎?或者,您好不好奇,八音盒為什麼能發出聲音?”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遇見你的時候,我也想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