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羅蘭一路離開的還有不少白蓮教徒——經過尤蘭達仔細甄彆篩選,挑出的其中最為‘優秀’的一批。
他們將與羅蘭同坐上那艘去往倫敦的大船,靠岸後,聽從羅蘭的命令,將采買來的器械與罕貨帶回東方。
這些人大多都有幾個特質:
在尤蘭達眼中為紅或紫色的;
曾追隨馮氏兄弟和章玉裁參與過蘭家慘案的;
不滿馮氏兄弟將白蓮教交於女子之手的;
除此之外。
還有些馮如鬆留下記錄中,仗著‘聖教’胡作非為的。
這些人會從尤蘭達手中領熱乎乎的白銀,在船上忍受三個月的顛簸,陸地上半月,三個月顛簸歸來——還能再領一份相同數目的銀子。
這群精明人計算過。
雙份的銀子,且不必被一個女人支使著,半年風裡來火裡去——見識見識洋人的國家,沒準就不回來了。
被選中的自然樂意。
羅蘭倒無所謂。
他詢問過赫蓮娜,凡人對她來說,究竟算零食,還是主餐——否則那些迷航船隻上的人都去哪了?
“我從前可沒發現你這麼令人‘敬畏’,尤蘭達。”
“從前?我們才認識半年,羅蘭。你應該用‘之前’——還有,給哈莉妲找個老師。山子那本書,經了三代刀客的手…哪怕學去半分…”
“我要替哈莉妲謝謝他。我想,這種一代代流傳下來的秘術,必然不會輕易展示給血脈之外的人。”
尤蘭達搖頭。
“比你想的還要苛刻,羅蘭。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那孩子或是想明白,籍子落到他手裡,恐怕再傳不下去了…”
她給羅蘭解釋:這些‘搏擊’或使‘兵器’的秘法,不出意外情況下,基本不會外傳——要麼一代又一代人的演練下去,要麼,就此在某一代徹底斷絕。
尤蘭達輕嘲:“用你們的話來說,‘吝嗇’,是不是?”
羅蘭搖頭。
“如果我有一顆蘋果,自然由我來決定蘋果的歸屬——交給自己的親人,或…認可的人?在倫敦,儀式和秘術也是一樣,尤蘭達。”
不過。
羅蘭倒是覺得,這種苛刻的條件,會造出一個又一個充滿神秘氣息的夢幻故事。
秘術比人要有名氣,這很有意思,對吧?
‘恩、恩者在上!這是光中斬首者一環哀傷詩篇中的第三秘術!你…你的父親,是不是叫…’
就非常酷。
「大傻子才這麼講話。」
我就願意當大傻子。
……
“你總為我講話,羅蘭。但我又清楚你的真誠——你為什麼如此特殊?”
羅蘭對此照單全收,左右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胡須,背起手,笑眯眯看著尤蘭達:“我是個慷慨、善良、永遠忠實的朋友…人總會在失去後才後悔。你,尤蘭達,你會後悔失去我這樣頂呱呱的朋友的…”
尤蘭達罕見地翻了個白眼。
也是沒從女士們身上學到什麼好東西…如果有。
“我看,還有‘主人’吧。”
羅蘭先是搖搖頭,又一臉誠懇。
他知道尤蘭達在暗示什麼。
“哈莉妲是我的朋友,尤蘭達。她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是否接受一段異國戀情。”
“哦?如果她願意留下來——”
“但她同時也是我的女仆,尤蘭達。我想作為主人,有權決定自己仆人的去留。”
尤蘭達懶得理他了。
男子都一個德行。
總而言之。
大傻子領著一群滿懷憧憬的白蓮教徒,以及三位小女士,於黎明前抵達了港口。
今夜,這片土地就將徹底‘消失’。
仙德爾提前換上了小羊皮皮鞋,真絲襯衫和花口羊腿袖海藍色長裙,空出來的皮包由哈莉妲提著,三人中也隻有她換了衣服——
對此,蘿絲評價為:大小姐的毛病。
到了船上還不是一樣和那些臭烘烘的水手呆在一起。
仙德爾則回以‘優雅與矜持當要在不給任何人帶來煩惱的時候…顯然,現在正是這樣的時候。反之,粗魯並非一種全天需我們警惕的陋習,而是一枚深深釘在血肉、骨頭裡,永遠拔不出來的、本人也覺察不到的缺憾。’
蘿絲就煩那些人把幾個詞能講清楚的話,層層疊織出老長的句子,然後麵帶遺憾或‘不自然’地笑容靜靜看著她。
聖十字婊子。
這邊鬥著嘴,另一邊,哈莉妲則默默掏出一隻親手縫製的、東方樣式的小香包。
作為回贈尤蘭達的禮物。
兩個人在馬車旁嘀嘀咕咕:尤蘭達說幾句,哈莉妲回半句,時不時朝羅蘭射來古怪的眼神。
黎明已至。
這片讓任何匱乏人生出幻想的陸地,像它無數次一樣,再一次麵對朝陽。
躍海而來的鹹風吹出琴聲,浪頭的泡沫在船壁壓迫下生了又死,船工的號子,車輪碾過石子的顛簸,叫嚷聲,迷霧中孩子們的戲耍,離開甘草味密林升空的鳥群。
這些對未來充滿想象或猜疑的生物在港口、在沙麵上留下或輕或重或無形的痕跡。
未至盛夏的爽朗清晨。
聲音與聲音交織成一片讓沉鬱者不由渴望多活幾年的生機之歌。
“蘿絲,仙德爾。如果我是神靈——”
發尾飛舞的年輕男人張開雙臂,麵迎那跨越半個星球而來的命運之風。他眯著眼,用睫毛做鬥篷,一把抱住自投羅網的陽光。
“如果我是,就要將「獸群」和「不凋者」的最後一環設置些這樣的條件——感受、享受真正的…偉大而平凡的生命、隨處可見又彌足珍貴的自然…”
“它不在寶石中封存。”
“在海浪過後的沙岸上。”
蘿絲罕見的沒有和羅蘭反著來。
抱手而立的少女支起小臂,攏著那被風刮亂的卷發。
仙德爾雙手交握,落於腹下。她沒有觀望浮蕩離彆與希望的海洋,而是靜靜看著打開臂膀擁抱世界的男人。
大海分娩。
旭日啼哭出輝光。
沒有一個習慣臭水溝的雜種能直麵這輪真正的、象征希望與力量的金色審判。
“…該登船了,先生。”
哈莉妲與尤蘭達談完,又冷著臉和那堆滿笑容的男人說了幾句,轉身到羅蘭身邊,輕聲提醒:“走得急,不能多等。”
她注意到左側有一抹灼人的、堪比烈日的視線,一直在她側臉掃來掃去。
於是。
默默擰了擰腰,給了個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