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代失畢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那聲音穿透宮殿,仿佛靈魂被生生撕裂!他猛地將手中揪著的人像扔破麻袋一樣狠狠推開。小頭領被巨大的力量摜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
“廢物!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本王把成兒交給你們……你們就是這樣保護他的?!……” 代失畢徹底癲狂了。他在空曠華麗的大廳裡像個無頭蒼蠅般瘋狂地轉著圈,布滿血絲的雙眼凶狠地掃視著四周的牆壁、柱子、帷幔,似乎在急切地尋找著什麼——一件能立刻宣泄他無邊怒火和痛苦的兵刃,一件能立刻結果眼前這個“無能”報信者的凶器!
倒在地上的小頭領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跪直,對著代失畢瘋狂磕頭,額頭撞擊地磚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嘴裡語無倫次地哭喊:“饒命!大王饒命啊!饒命啊……”
侍者強壓著恐懼,快步上前,一把將幾乎癱軟的小頭領從地上拽了起來,在他耳邊急促地低語,聲音帶著不容置疑:“大王正在氣頭上!不想死就快走!立刻!” 小頭領如蒙大赦,連“謝”字都來不及說完整,對著侍者胡亂躬身,轉身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這死亡之地,身影瞬間消失在門外刺眼的光線中。
代失畢徒勞地轉了幾圈,除了一些沉重的金器玉飾,什麼趁手的凶器也沒找到。他終於停下腳步,站在大廳中央,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一頭被無數利箭射中、瀕臨絕境卻找不到敵人的雄獅。他雙眼赤紅,喘著粗氣,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目光空洞而狂亂地瞪著虛空,仿佛要瞪穿這華麗的穹頂,瞪向那遠在崇山峻嶺之中的仇敵。
就在這時,殿門口傳來一陣急促而壓抑的腳步聲。一名侍女臉色蒼白地小步趨前,聲音細若蚊吟,帶著巨大的惶恐:“稟……稟報大王……王後……王後駕到……”
代失畢猛地一震,赤紅的眼珠轉向門口。
隻見王後已不顧禮儀,腳步踉蹌地衝了進來。她精心梳理的高聳螺旋發髻已然散亂,幾縷發絲掙脫出來,貼在汗濕的額角。發髻上那支嵌著青金石的銀步搖歪斜欲墜。覆蓋發髻的玄黑紗巾(皂巾)被淚水打濕,淩亂地貼在臉頰和肩頭,失去了往日的飄逸神秘——這象征祆教女神阿娜希塔的聖物,此刻卻掩不住一個母親撕心裂肺的悲痛。她雙目紅腫,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滾滾而落,臉上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被淚水衝刷得一片狼藉。
王後跌跌撞撞地衝到代失畢麵前,未及言語,巨大的悲痛已讓她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抓住代失畢的錦袍下擺,仰起滿是淚痕的臉,發出杜鵑啼血般的哀鳴:“大王!大王啊!……你知道嗎?我們的成兒……我們的兒子……他……他遇害了!……嗚……嗚……我的兒啊!……” 哭聲淒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令人心碎。
代失畢看著悲痛欲絕的妻子,眼中狂暴的怒火似乎被這淚水澆熄了一瞬,湧起一絲混雜著痛苦和愧疚的複雜情緒。他彎下腰,雙手用力想將王後攙扶起來,聲音沙啞而沉重:“王後……此事……本王……已經知曉了……你……節哀……放心,本王……定會為成兒……血債血償!” 他咬著牙,每一個承諾都重若千鈞。說罷,他扭頭對旁邊噤若寒蟬的侍女厲聲道:“還愣著乾嘛?快扶王後回宮歇息!”
侍女慌忙上前攙扶王後的手臂。然而,王後卻猛地掙脫了侍女的攙扶。她抬起淚眼,目光不再是哀傷,而是充滿了怨毒和控訴,直直刺向代失畢!她用手絹胡亂擦著洶湧的淚水,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指責:“大王!成兒被害……你……你難道就沒有責任嗎?!你口口聲聲說他與你的妃子有染……你可知……分明是那個狐媚的賤人存心勾引我的成兒!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將他囚禁……這些還不夠嗎?!你萬不該……萬不該狠心罰他去押運那該死的商隊啊!” 她越說越激動,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成兒與蘇毗的仇怨,整個康國誰人不知?!是你……是你親手把我們的兒子……把兒子的頭顱……送到了仇人的刀下!……嗚嗚嗚……大王!你還我的成兒!你還我的兒子!……” 王後徹底崩潰了,理智被喪子之痛徹底吞噬。她不顧一切地撲向代失畢的懷裡,不再是溫順的妻子,而是瘋狂的複仇女神,用儘全身力氣捶打著丈夫的胸膛,哭嚎著,撕扯著他的錦袍領口,發髻上的步搖終於徹底掉落,滾落在地毯上,發出清脆卻絕望的聲響。
代失畢被王後這突如其來的瘋狂哭鬨弄得心煩意亂,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被這尖銳的指責和撕扯徹底激怒。他猛地用力,粗暴地將撲在懷裡的王後推開,對著手足無措的侍女厲聲咆哮,額上青筋暴起:“混賬!還傻站著乾什麼?!把她給我拉走!立刻!拉走——!”
侍女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猶豫,和聞聲趕來的另外兩名宮女一起,幾乎是半架半拖地將哭喊掙紮、狀若瘋癲的王後強行攙扶了出去。王後淒厲的哭喊聲和“還我兒子”的控訴聲,在空曠華麗的宮殿長廊裡回蕩,久久不散,如同不祥的詛咒。
殿門沉重地合上,隔絕了外麵的哭嚎。死寂重新籠罩了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代失畢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中央,胸膛劇烈起伏,如同被困在陷阱中的受傷猛獸。他焦躁地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狂怒、悲痛、被妻子指責的羞憤、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懊悔……種種情緒在他心中激烈地翻騰、撕扯。最終,他猛地停下腳步,停在一根雕刻著忍冬獅鷲的科林斯巨柱前。他死死盯著那冰冷的石柱,仿佛那是仇人的化身。緊握的拳頭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咯咯作響,指節捏得發白。
下一秒,凝聚了所有暴戾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了堅硬的柱身之上!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節碎裂般的細微聲響。鮮血瞬間從他指關節的破口處滲出,染紅了柱子上忍冬的浮雕。
他恍若未覺,隻是死死盯著那染血的紋飾,從牙縫裡擠出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刻骨的仇恨和血腥的誓言,如同地獄的宣告:
“本王……對聖火……對阿胡拉·馬茲達起誓!必舉……康國……全國之兵!踏平蘇毗山寨!生擒……央金!本王……要親手……將她……碎屍萬段!!!”
那誓言,帶著血腥味,在這象征著光明與王權的聖殿中回蕩,預示著即將席卷而來的、毀滅性的血色風暴。
凜冽的寒風終於在山穀間消散,積雪消融,溪流淙淙,蘇毗山寨迎來了久違的春天。李智雲等人來到山寨,不知不覺已是數月。自他采用“暖棚”奇技,將瀕死的山民從饑餓深淵拉回,他便被蘇毗人奉若神明。李智雲本欲待雪化後便啟程返回長安,奈何女王末秀情意懇切,一力挽留。思及此次出使西涼,使命並未達成,如果空手而返,豈是男兒所為?不如暫居此地,遣人打探涼國動向,靜待轉機。於是,李智雲終究按捺下歸意,安心地在山寨住了下來。
轉眼農曆三月,蘇毗人迎來了最為隆重的“插箭節”,其盛況不亞於漢人的新年。這是祭拜山神、祈求風調雨順、狩獵豐饒的莊嚴時刻。山寨上下張燈結彩,彌漫著驅邪祈福的桑煙與油茶的芬芳。家家戶戶團聚歡宴,身著盛裝的人們帶著禮物,走親訪友。而節日的重頭戲,便是王宮前廣場上盛大的歌舞表演。
這日清晨,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灑在早早搭起的觀禮台上。廣場早已人聲鼎沸,山民們扶老攜幼,身著色彩斑斕的節日盛裝,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翹首期盼著即將開始的慶典。女王末秀親臨觀禮台中央,並將李智雲奉為尊貴上賓,安排在她身側落座。
鼓點如悶雷般驟然擂響,拉開了演出的序幕。王宮樂師奏響了悠遠而激昂的樂曲。一群剽悍武士躍入場中,他們頭戴猙獰的青銅雕野牛角忿怒相麵具,赤裸著布滿刺青的壯碩胸膛,手中彎刀寒光凜冽。他們跳起了剛猛無儔的“刀鋒舞”,步伐模仿著狼群圍獵的狡黠與凶狠。彎刀舞動時寒光如月蝕,刀鋒相擊竟迸出幽藍火星——這是蘇毗人獨有的淬火秘術。
刀鋒舞畢,樂聲一轉,變得高亢嘹亮。十八位身姿曼妙的姑娘款款入場,她們身著以雪白狼皮鑲邊的紅色長袍,仿佛一朵朵盛開的石榴花。她們邊歌邊舞,長袖甩動如雄鷹振翅,欲上九霄;腳步踏地沉重有力,模仿著野牛衝鋒的雷霆之勢;俯身旋腰時,腰間鑲滿金飾和寶石的腰帶觸地,發出清脆悅耳的琳琅之聲,與歌聲、鼓聲交織成奇妙的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