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柱將乾清宮的守歲盤送到西廂。
舒舒與伯夫人麵麵相覷。
單給她一份,還真是體麵,隻是這體麵不大實惠。
守歲盤總共是兩層,都是九子攢盤,一層是各色蜜餞,一層是各色軟點,跟尋常硬麵餑餑、乾果、鮮果拚的不一樣。
等到何玉柱出去,就剩下娘倆的時候,伯夫人道:“不是製式守歲盤,應該是專門吩咐過,確實是大體麵。”
舒舒沒有說什麼,撿了一個杏乾吃了。
酸酸甜甜的,口齒生津。
也罷,要是從乾清宮賞了其他東西,也隻有登記入庫的,到時候還是單獨保管。
舒舒就在攢盤裡看了一圈,挑了個蜜製櫻桃,送到伯夫人嘴邊,道:“您嘗嘗這個,聽說還是前朝傳下來的方子……”
禦膳房這裡每年製的不多,舒舒隻在宜妃宮裡吃過兩回。
伯夫人吃了,道:“確實好,用的是白蜜加上蜜尖醃製的……”
蜜尖,就是蜂王漿,如今還是貢品,外頭輕易買不到。
加了蜜尖的蜜餞,小兒不能吃,對婦人跟老人卻是好的。
舒舒想著自己的餑餑鋪子,也有蜜餞,不過沒有這樣精致上等的。
可惜的是,禦膳房能用自家的方子,自己卻不好去破譯禦膳房的方子……
都統府,正房。
尼固珠坐在炕桌後,靠在張氏懷裡,看著炕桌上麵好幾個守歲盤。
有貝勒府送的,有公府送的,還有康親王府、將軍府、張家送的。
尼固珠指了其中一個,對張氏道:“家裡的……”
這個守歲盤是鮮果盤,裡麵有橘子、蘋果、山楂、柿子、番茄跟香瓜。
番茄跟香瓜都是舒舒家的暖棚出產的,外頭沒有,尼固珠在家裡見過,記下了。
張氏看著,也覺得稀罕,道:“看著就好,比尋常的果子更新鮮。”
番茄個頭小,雞蛋大小,覺羅氏就給大家分了。
味道雖不如蘋果清甜,可彆有一番滋味兒,吃著清爽。
香瓜有成人拳頭大,覺羅氏就遞給丫頭,讓丫頭切了擺盤。
齊錫看著張氏身邊的大外孫女,道:“大格格過來,郭羅瑪法這裡有好東西。”
尼固珠正好吃完一個番茄,不饞嘴了,起身跑到齊錫跟前。
“郭羅瑪法,是什麼呀?”
尼固珠說著,帶了期待,往齊錫手上看去。
齊錫從身後拿著一個錦盒來,紅彤彤的。
雖不知裡麵是什麼,可看著這錦緞盒子,尼固珠就笑了。
齊錫打開錦盒,裡麵是一串珊瑚配碧玉的十八子。
紅色是正紅,碧玉是西瓜皮綠,看著很是豔麗。
“好看……”
尼固珠的眼睛立時亮了。
齊錫就將手串拿出來,放在尼固珠手中。
尼固珠雙手接了,學著大人的樣子,套在手腕上。
隻是她這麼小,這手串大大的,就直接抬了胳膊,套在臂彎裡。
覺羅氏在旁,想起了跟這手串配套的,還有一串珊瑚朝珠。
這一套是齊錫新淘換的寶貝,那朝珠是留給舒舒的。
“咯咯咯咯……”
尼固珠不掩飾自己的歡喜,捧著十八子直樂嗬。
小六湊到跟前,道:“大格格喜歡珊瑚?回頭六舅也給你淘換……”
尼固珠聽了,立時搖頭,掰著手指頭道:“額涅說了,不許要五舅、六舅跟七舅的東西,舅舅們小……”
小六忍不住上手,抱起了尼固珠道:“你七舅還小,六舅不小了……”
尼固珠任由他抱了,道:“那……六舅多大了?”
其他舅舅年歲在那裡,今天陪著尼固珠最多的還是幾個沒成丁的舅舅。
小六挺了挺胸脯道:“明兒就十二了,也就是天冷,要不六舅能帶你跑馬去!”
他說的是十二,是年後的虛歲。
尼固珠的分量在這裡擺著,小六抱著,就有些吃力,胳膊就比較用力。
小五在旁,忙接了過去。
兄弟差兩歲,可跟還是孩子似的小六相比,小五已經是少年模樣。
尼固珠也覺得舒服許多,轉過身子,對小六道:“六舅以後彆抱我,我沉呢……”
說著,她還不忘記最小的舅舅,對小七道:“老舅也彆抱我,牽著我走就行了,我是大孩子了。”
小七看著比自己還大了一圈的外甥女,老實道:“我抱不動!”
尼固珠立時仗義道:“那回頭你抱小阿哥去,我額涅又生了個弟弟,咱們都抱得動……”
小七點頭道:“那咱們去抱吧!”
尼固珠搖頭道:“不能現下抱,小阿哥要睡覺,得再大些才能抱呢……”
舅甥差了一歲,稚言指稚語的,滿屋子都是熱鬨。
張氏看了,依舊是覺得新奇。
早知曉滿俗跟漢俗不一樣,從日常到過年,都是截然不同。
滿俗規矩也多,各種講究,但是家人之間少了幾分疏離。
之前她有些拘謹,齊錫夫婦也曉得漢家男女大防更看重些,行事上也儘量照顧張氏。
這兩日帶著尼固珠,張氏倒是放開許多,起碼好意思主動跟覺羅氏提及,不必分桌,跟大家同桌子吃飯。
她是新婦,跟大家本來就見的少,平日裡兩下又避諱著,小叔子們對這位嫂子不說敬而遠之,也都是客氣疏離。
這兩日因尼固珠的緣故,叔嫂們相處的多了,也都少了幾分客氣,多了幾分親近……
乾清宮裡,康熙正在跟宮妃守歲。
這樣六宮嬪禦的大團圓,一年隻有一次。
平日裡嬪妃分居各宮,日常見到的都是本宮的主位跟庶妃。
有資格去寧壽宮請安的,也隻有貴人以上的嬪禦。
像是常在跟大答應、庶妃之流,許多隻曉得個姓氏。
隻有到了除夕這日,大家才能將嬪禦都看全乎了。
主位妃嬪單人單席,座次跟在寧壽宮請安的座次是一樣的。
東首席是惠妃,西首席是宜妃。
德妃是東次席,西次席是鹹福宮妃。
妃位之末是佟妃。
她對麵是嬪首位和嬪。
然後是良嬪跟敏嬪,貴人首位是王貴人。
康熙看著,目光略過佟妃。
早先他確實有抬舉佟妃的意思,除了抬舉佟家,主要也是製衡四妃。
可如今他早改了主意。
能夠容忍佟妃還在妃位,還住著永壽宮,已經是他最大的寬仁。
就這樣看著佟妃,他心中難免想到“老而不死”的親舅舅,心中都生出煩躁。
也就是一年見這一回,他才忍了,否則早將佟妃挪出宮去的。
他雖是帝王,可也是人,就有喜好。
他看著眼前的歲盤,裡麵有香橙跟佛手。
這是廣東巡撫與山東巡撫的年貢。
康熙就轉身,低聲吩咐梁九功,道:“去裝兩盤賞鐘粹宮。”
梁九功低聲應了,下去往禦膳房果子房去了。
那管事太監聽說是賞鐘粹宮的,納悶道:“這都賞了第二回了,上次賞了半桶香橙,跟翊坤宮一樣,承乾宮才賞了兩盤子……”
香橙是廣東巡撫的年貢,幾千裡送到京城,總共才十桶。
當時就往寧壽宮送了三桶、毓慶宮兩桶,收到乾清宮果子庫的隻有五桶。
還賞了一輪。
這第二輪,隻有鐘粹宮有。
這位到底是失寵了,還是沒失寵啊?
早年鐘粹宮沒有封宮之前,也沒有這個體麵。
梁九功橫了那太監一眼,道:“胡咧咧什麼,當差多少年了,還不懂規矩!”
那管事太監立時老實了。
梁九功侍候了康熙四十多年,曉得主子念舊情。
尤其是僖嬪薨了以後,皇上親自看過三妃跟榮嬪的脈案。
至於後來的妃嬪,和嬪、王貴人之流,到底比不上那幾位老牌子主位。
那是相伴三十多年的情分,跟尋常人家兩口子也不差什麼,跟這些年輕、解悶的妃嬪,壓根就不是一個分量。
再說,還有諸皇子。
這又是剪不斷的牽扯。
鐘粹宮封宮的日子,應該快結束了。
這一年到頭,鐘粹宮娘娘那裡,都是按照妃例賞,跟惠妃與宜妃不差什麼。
至於賞了兩回香橙……
梁九功有些不恭敬的猜測,皇上許是忘了上一次賞過。
否則今日守歲盤,也不會專門吩咐,旁的不用,隻香橙要兩盤。
今晚一過,皇上就整五十了。
梁九功比皇上還大幾歲,也明顯得感覺到了身上的變化。
早年他在皇上身邊當值,站上四、五個時辰都是尋常事,並不覺得疲憊。
如今同樣是四、五個時辰,他就覺得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