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禦膳之時,九阿哥屁股這樣沉,康熙能如何?
一年到頭,父子也一起用不了兩頓飯,誰會攆人不成?
隻能任由九阿哥留了。
蹭了一頓禦膳,九阿哥腳步輕快地從乾清宮出來。
他克製著,沒有笑出聲來。
有些事情,隻有當了阿瑪才會曉得。
這一點上,八阿哥遠不如自己。
那就是當阿瑪的,自己可以挑剔兒子不好,卻不容旁人說不好。
無關緊要的小毛病還罷了,可不能真的說到缺點。
這誰的兒子,誰寶貝。
在禦前說其他兄弟壞話,那才是大傻子。
有時候,看著是壞話,可並不是壞話;看著是好話,可也夾雜著那麼一丟丟的壞心。
自己怎麼這樣聰明……
同樣的道理,李煦……
九阿哥眯了眯眼,自己都摸清楚汗阿瑪的脈,更彆說那獻美媚上的李煦。
他不會直接說自己壞話,自己也沒有理由發作在他身上。
今日禦前報備季家的事情,也是給汗阿瑪提個醒。
江南富裕,聖駕還要第四次南巡。
彆汗阿瑪這裡愛惜民力,不肯奢費,地方官員反而打著這個旗號搜刮地方。
李煦跟曹寅一樣,坐鎮蘇州織造府,自然不是單單地為皇家采買各色內用織錦。
要是真有官員借著迎駕盤剝地方,李煦沒報上來,那也沒有他好果子吃……
等到了戶部值房,九阿哥站在東屋門口,想著要不要進去。
正好蘇培盛出來,見他探頭探腦的,忙躬身道:“九爺,我們主子不在,去尚書值房了。”
九阿哥點頭道:“知曉了。”
他就回了西屋。
少一時,得了消息的伊都立來了。
進了屋子,他就雙膝跪下了下去,大禮參見。
九阿哥正坐在炕邊吃茶,見狀道:“何至於此,快滾起來,還要爺扶你不成?”
伊都立起身,紅了眼圈,道:“九爺大恩,奴才無以為報,往後但有吩咐,無有不從。”
九阿哥翻了個白眼,道:“多大點兒事,叫爺說,這老爺子糊塗了,也不能都聽他的,他不讓你們請太醫,你們就不請,這不是愚孝是什麼?”
伊都立訕訕道:“奴才長兄行事素來謹慎……”
九阿哥嫌棄道:“謹慎個屁!叫爺看,那才是不孝,你阿瑪大學士致仕,本就有資格請太醫過去,避這個嫌做什麼?你們家到底幾個做主的,該縮脖子的時候挺著脖子,不該縮脖子的時候又萎了!”
伊都立越發羞慚。
他曉得九阿哥說的,是自己額涅跟將軍府借嫁妝之事。
那牽扯到了將軍府的姻親董鄂家,那是九阿哥的嶽家,九阿哥肯定不樂意。
偏偏自己額涅性子偏執,行事自專,不是聽勸的。
要不是阿瑪出麵,卸了額涅的管家權,加以約束,還不知接下來會出現多麼荒唐之事。
九阿哥見伊都立如此,也曉得對著兒子說人家父母不厚道,擺手道:“行了行了,下去吧,也彆太端著,這年前年後,多往嶽家跑兩趟不寒磣……”
異母哥哥們靠不住,他阿瑪已經退了,這個時候不巴結嶽家,什麼時候巴結?
好好的少年舉人,難道要一直在拜唐阿位上打轉轉?
不說彆的,一個頂戴筆帖式還是能考的。
伊都立本是懷著感激過來謝恩,結果劈頭蓋臉被說了一頓,少年人麵薄,麵色通紅地從值房出去。
四阿哥正好回來,見狀打量伊都立兩眼。
伊都立神思不寧,差點撞到人,忙告罪一聲,退到旁邊讓道。
四阿哥見他眼圈泛紅,想到了伊桑阿身上,提點道:“若有什麼難處,可以去刑部尋十三阿哥。”
伊都立聞言一愣,隨即道謝道:“謝四爺提點,奴才記下了。”
四阿哥點點頭,越過伊都立回值房了。
伊都立想著九阿哥的“逆耳忠言”,還有四阿哥的好心提點,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自家哥哥們趁著阿瑪病重,將家裡庫房都開了。
長兄長嫂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如今改了規矩,不再是幼子守灶,反而長子長孫金貴。
到時候分家,長房不單要分自己那一份,還要給嫡長孫也再分一份。
自家從阿瑪才開始發跡,兩口子貪婪,又盯上額涅的嫁妝,說奉養老太太是他們的責任,還要將幼子送到祖母身邊教養。
想著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兒,伊都立都覺得灰心。
家和萬事興,家不和,自然敗落得更快……
回到值房的四阿哥,已經聽了蘇培盛的稟告,曉得九阿哥回來了。
他就抬腳去了西屋。
九阿哥坐在書案後頭,麵前就是那養珍珠的條陳。
要麼說父子呢?
他跟康熙想到一塊去了,覺得這養珍珠的法子,可以仔細寫一份傳家。
等到日後,兒孫爵位傳承得低了,說不得還要靠著這個糊口。
就算自己不方便經營,悄悄尋兩個買家,也能換上一筆銀子。
九阿哥覺得自己應該“見賢思齊”。
連季弘那首富老爹,都想著未雨綢繆,自己也應該多想想。
自己不僅僅是貝勒府的頂梁柱,還是自己這一門宗室的老祖宗。
等到兒孫傳承幾代,也會有閒散宗室。
四阿哥進來,見看到九阿哥這樣一本正經的模樣,一時倒是有些不習慣。
九阿哥聽到動靜,抬頭看門口,見是四阿哥,忙站起身來。
“四哥,您回來了……”
四阿哥打量他一眼,篤定道:“難得,這是沒挨訓。”
九阿哥得意道:“我又沒犯錯,汗阿瑪好好的,訓我做什麼?”
九阿哥進宮之前,跟四阿哥打了招呼,說的簡單,並不是很清楚。
四阿哥有些猶豫。
這弟弟都成家立業,既是貝勒府的私事,自己是不是不該探問?
九阿哥沒想那麼多,季弘去拜訪自己之事,也沒有什麼好保密的。
他就說了昨天下午季弘去見自己之事。
“我就是去禦前報備一聲,省得回頭禦史聽風就是雨,又嘰嘰歪歪的。”
四阿哥聽了,想到他外家有個表兄弟,去年補了杭州海關的稅監,今年往自己府邸送的年禮就比照著往年翻一番。
江南富庶,眾所周知。
他就道:“你已經離了內務府,也要防著季家打著你的旗號斂財,回頭我叫人打聽打聽,看看季家到底是個什麼行事。”
九阿哥納悶道:“他們家不是做了好幾十年的江南首富了麼?還斂財?就不怕成了肥羊,讓人宰了?”
四阿哥:“……”
九阿哥又道:“四哥,這幾年江南的巡鹽禦史是哪個?季家的根基還是在鹽引上,這鹽商坐著,內務府的皇商還稀罕麼?”
之前他隻想著官場勒索,忘了季家還是江南頭號大鹽商了。
那鹽引才是真正的搖錢樹,幾十年握在季家人眼中,就沒有人眼紅?
眼見著九阿哥清澈的眼神,四阿哥也是無語。
“你管了內務府幾年,還不曉得巡鹽禦史都是兼職?且從本朝開始,就都是內務府出身的官員兼職,總共設六人……”
“兩淮一人,兩浙一人,長蘆一人,河東一人,三十年開始又增設福建一人、兩廣一人……”
九阿哥訕笑兩聲,道:“我明白了,就跟曹順那丈人似的,之前在廣州稅關做監督,估計就是兼著巡關禦史,這禦史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麼來?”
這樣的禦史不好,形同虛設,都成半個地頭蛇了。
這是做禦史去了,還是當成肥缺,斂財去了?
他的心思都在臉上掛著,四阿哥搖頭道:“你想多了,巡鹽禦史一年一換,就是為了防止生弊端。”
九阿哥聽了,不以為然,道:“老鼠掉米缸裡,還能不偷吃?一年一輪,對鹽商來說可不是好事兒,這是年年都要被勒索一回,更不要說用的還是包衣,就那些包衣,在京城習慣了吃拿,能當禦史?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四阿哥看著他,不讚成道:“什麼都敢說,早先巡鹽禦史任上用的並不是內務府官員,用的就是督察院的禦史,近些年才開始陸續改了。”
九阿哥小聲道:“我曉得了,這還是有弊端,汗阿瑪心裡有數,想著與其‘敗壞’了禦史操守,還是交給包衣好了,到時候做的過了,好收拾……”
四阿哥:“……”
歪打正著的,似乎說得也有道理。
他就止了這個話題,道:“季家雖不是你的門人,可也不能讓他們覺得你好攀附,省得回頭蹬鼻子上臉,該收的孝敬也收著。”
九阿哥看著四阿哥,帶了驚奇道:“還以為四哥您會說尊卑有彆,讓我以後少跟他們牽扯……”
說到這裡,他醒過神來,道:“是不是四哥您這裡,也收了不少外頭的孝敬?”
四阿哥輕咳了一聲,道:“非禮勿言!”
九阿哥這回算是長了世麵了,道:“還以為您不差錢,不在經濟上頭上心,沒想到您這也有生財之道……”
四阿哥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對九阿哥道:“今年是大計之年,地方上除了高品級的官員,還出來不少散缺,你如今下旗,正藍旗的旗缺也有資格過問,要是旗屬人口中有當用的,可以提挈一二,三哥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