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很是好奇九阿哥的來意。
畢竟聖駕才回鑾沒幾日,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求見。
不過他眼下也多了顧忌,不敢再口無遮攔,也沒有旁敲側擊,不想破壞這看似融洽的氣氛。
聊了半盞茶的功夫,就有哈哈珠子來催人回去。
早歇結束,先生要來了。
十四阿哥與訥爾蘇就回了上書房。
九阿哥看著訥爾蘇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宗室諸王,老一輩快換一遍。
小一輩也要起來。
雖說眼下南書房取代議政王大臣會議,負責朝政,不過宗室王爺的作用依舊是不可取代。
康親王椿泰雖為親王之首,可是並不得皇父看重。
皇父最看重的,是早年養在宮裡的簡親王雅爾江阿。
訥爾蘇也是養育內廷,隻要成丁,就是個實權王爺。
十四阿哥這樣籠絡示好,要說沒有其他念頭,那才是扯淡。
他腹誹了幾句,就去乾清宮前請見。
等到巳初,九阿哥站得兩腿發麻。
最後的兩個大臣陛見出來,梁九功就跟著出來,道:“九爺請吧,皇上傳了。”
九阿哥仔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這早上沒有堵心的事兒吧?”
梁九功輕笑一聲,沒有接話。
瞧著九阿哥這心虛勁兒,就曉得這位爺是來給皇上添堵的。
九阿哥確實是臨時生出幾分忐忑。
他是好心,可是自古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他怕朝廷地方萬一有什麼糟心事兒,皇父不痛快,再遷怒自己。
等到了屋裡,九阿哥就恭敬請安。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
康熙叫起,道:“府裡都好麼?”
九阿哥起身,道:“還好,就是孩子多,縣主一個人看顧不過來,前幾個月辛苦了老十福晉,還勞煩了四嫂時常看顧,昨兒兒子還跟兒子福晉商量,怎麼答謝兩位呢。”
九阿哥與十阿哥交好,都在康熙眼中。
四福晉年歲不大,卻有長嫂之風。
隻是他有些納悶,道:“不是說五阿哥也接了豐生他們過去麼?”
論起遠近親疏來,那才是親伯父、親伯母,五阿哥又素來疼弟弟,愛屋及烏的也會對兩個侄兒好。
九阿哥也沒遮掩,實話實說,道:“這兩家住的遠,平日裡見的少,孩子們又是怕生的年歲,待了半日就鬨著回來。”
康熙垂下眼,忍不住在心裡挑五福晉的毛病。
跟誰都不親近。
若是對孩子們慈愛,孩子們怎麼會待不住?
那是親侄兒。
康熙後悔了。
早先給五阿哥指了這麼門第低的福晉,也是存了平衡的心思,可是跟勳貴大姓比起來,這種中等人家出來的女子確實有不足之處。
這麼多皇子福晉中,小家子氣的,隻有這一個,就是出身不足的緣故。
當引以為戒。
後頭的皇子福晉,還是當從勳貴大姓人家中擇選。
“坐吧……”
康熙指了凳子,讓九阿哥坐了,道:“聽說你等了半個時辰,大早上的過來,朕這眼皮都要跳了……”
九阿哥訕訕道:“瞧您說的,兒子就不能是給您報喜麼!”
康熙聽了,身子前傾,關切道:“是你福晉那邊,董鄂氏是雙胎?”
九阿哥忙擺手道:“單胎單胎,豐生他們兄弟三個仔細養了三年才調理出來,到了小四這裡,兒子可盼著他結結實實的,做個巴圖魯。”
康熙剛生出的期待散了,道:“那是什麼喜?”
九阿哥眼睛閃亮,道:“兒子想到一個開源的好法子!”
康熙挑眉,不以為然道:“戶部每一筆銀子都有用處,比不得內務府,可以隨意給你支銀子做本錢。”
九阿哥搖頭道:“不用本錢,一分都不用。”
接下來,他也沒有賣關子,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道:“昨兒心裕的處置下來,名下產業奴婢也要開始官賣,戶部那裡開始統計了,兒子就想到了一個豐盈銀庫的法子……”
“雖說這房宅鋪子良田農莊,外頭都有市價,可是汗阿瑪您也曉得,這外頭有市無價,就是兒子這樣身份,想要添幾分產業,都是可遇不可求,等著時機……”
“這心裕名下房宅鋪子十幾處,莊子八、九處,還有古董珍玩若乾,這直接競標好了,價高者得,如此一來,原本價值十萬的產業,就能出來二十萬的銀子,正好豐盈了戶部銀庫……”
“若是以此為常例,日後再有勳貴官員敢不法,那抓出人來,對朝廷來說,也不是壞事,比尋常的贖買要合算的多……”
康熙聽著九阿哥滔滔不絕,眼神落到他胸前。
那有明顯的凸起,裡麵是書冊題本之類的東西。
早先九阿哥過來稟告事情,都是有大概的題本,這回卻是直接嘎巴嘴。
康熙就指了九阿哥胸口,道:“那是什麼?”
九阿哥:“……”
他是跟十四阿哥與訥爾蘇說完話後,清醒了不少,曉得不能直說,否則像是告歪狀似的。
真要惹惱了汗阿瑪,回頭戶部兩位尚書跟四阿哥都要吃瓜落。
還有就是戶部漢尚書剛被人彈劾勒索屬員,自己這個時候提此事,倒像是映射人貪墨,有落井下石之嫌。
九阿哥跟上頭的幾位尚書侍郎都沒有什麼交情,也沒有道理非要捅刀子不可。
那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他才不乾。
他就臨時換了說辭。
“朕看不得?”
康熙聲音有些冷。
九阿哥沒有再耽擱,忙抽出冊子,起身雙手舉了,道:“本就是想要拿給汗阿瑪瞧的,又怕您生氣,兒子就有些不想拿了,也不怪下頭的人,實在是規矩陳舊,都是按照先例來的。”
康熙見他這就著補上了,心裡也好奇,示意梁九功呈上來。
等看清楚內容,康熙沉吟道:“這估價是外頭的幾成?五成?七成?”
這產業價格,對他來說,確實生疏,不是很熟悉。
九阿哥伸出手指,道:“房宅不到兩成,田產三成半……”
康熙沉默。
好一會兒,他才吐了一口氣,道:“你說的先例是什麼?”
九阿哥道:“戶部官賣的先例,就是按照早年八旗司登記的紅契價格折舊後估價。”
康熙並不是不知世事的天子,自然曉得八旗王公勳貴的產業,都是當年進京時就劃定的多。
從八旗入關算起來,已經六十多年。
就是傻子也曉得,六十多年前的價格與現在不一樣。
他瞪了九阿哥一眼,道:“這就是你給朕的報喜?何喜之有?”
九阿哥道:“這發現規矩陳舊,換個規矩,入庫的銀子能多好幾倍,這不就是喜事麼?日後再有王公勳貴敢犯律,對朝廷來說,也不全是壞事。”
“荒唐!豐盈銀庫是這樣豐盈的?抄家是什麼好事不成?”康熙嗬斥道。
九阿哥小聲道:“不是壞事啊,有了進項不說,日後也省一份爵俸,一裡一外,怎麼也賺了。”
康熙瞪了他一眼,道:“在內務府沒折騰夠,還要去折騰朝官?”
九阿哥緊閉了嘴巴,忍著沒有再回嘴。
哪裡是自己折騰?
自己這不是好心麼?
就是見不得旁人占朝廷便宜。
這多出來的銀子也沒有裝自己腰包裡。
自己這是孝順汗阿瑪,才操這個多餘的心。
裝自己腰包……
九阿哥忙認錯,道:“是兒子不對,行事太小氣,要不就算了,您就當兒子沒提此事……”
“隻是真按照這個估價官賣也虧,要不汗阿瑪您直接給個恩典,給兒子們分分……”
“上頭的哥哥們侄兒侄女添了不少,嚼用多了,下頭的小阿哥往後在宮裡還要住不少年,提前賞個鋪子賺幾個零花錢也挺好……”
二十多個產業,自己怎麼也能撈一個吧?
連官買的銀子都省下來。
眼見著九阿哥滿臉期待的樣子,康熙實在是沒眼看:“到時候朕背個奪奴才產業的名聲,就是好的?那是戶部銀庫,不是內庫!”
九阿哥:“……”
好像是有侵吞奴才產業的嫌疑。
八旗規矩分明,身為皇帝,都不能奪王公牛錄。
這為了十幾二十萬兩銀子的東西,落個嫌疑,確實不好。
九阿哥歎了口氣,很是心疼,道:“那就沒有兩全的法子了……”
康熙沒有說話,視線再次落到冊子上。
若是沒有九阿哥今日請見,按照八旗司的估價這些產業官賣,那本該收回十萬兩銀子,就隻能收回兩萬兩,其他八萬兩就讓買家占去了。
買家是誰?
是王公與勳貴。
雖說康熙理政多年,曉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可也受不了奴才吃肉、自己喝湯。
“啪!”
他將冊子摔到九阿哥懷裡。
九阿哥忙接住。
“官賣產業競價之事,仔細寫個條陳呈上來!”康熙冷聲吩咐道。
九阿哥躬身道:“兒子定好好寫……”
等到從乾清宮出來,九阿哥腰身直了直。
心底無私天地寬。
汗阿瑪當曉得自己這個兒子的好了吧?
沒想著自己爭權奪利,想著的都是孝順皇父,這在兒子中也是頭一份……
九阿哥曉得自己的不足,也曉得自己的長處。
做個沒有權力的“愛子”,不會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