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的住處,燈火通明。
大家已經入座。
並不是往常的單人席或雙人席,而是大圓桌。
九阿哥這個壽星就被推到了主位,左手依次是大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右手是四阿哥、十四阿哥與十六阿哥。
九阿哥心情愉悅。
旬日以來,他也琢磨明白了。
彆的哥哥上位,對自己有益無害。
太子傲慢,對太後不怎麼親近,對後宮諸妃也尋常。
他要是上位,不會籠絡兄弟,瞧著樣子就是抬舉外戚與遠支宗室。
其他哥哥上位,為了安撫兄弟,也會高封。
他做的,就是不摻和,也彆將誰得罪死了。
就是三阿哥那邊,往後麵上也和氣著。
到時候封到郡王、親王,不想著斂權,隻做個逍遙王弟就是了。
他舉起自己的果子水,起身道:“今天是好日子,有大家在就更好了,我敬大家一杯!”
他前陣子剛鬨酒,倒是沒有人逼他換酒,就都舉了杯子。
十四阿哥看著眼前的果子水,又看了看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的。
這又是將他跟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一樣待了?
之前不這樣待的時候,叫他心裡堵得慌;如今一樣待了,也叫人不爽快。
到了晚飯之前,他才曉得,幾位哥哥早上出發之前就碰頭約飯;到了他這裡,則是開席前才叫的。
連大哥都將自己當成大人,勸慰安撫;九哥這裡,卻老是反複。
十四阿哥抿了抿嘴,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想到了八阿哥的處境。
他不要成為第二個八阿哥。
以後他少在大家跟前說話,省得又得罪了哪一個。
還有就是十三阿哥的告誡,九嫂護短還記仇。
十四阿哥不鬨妖,席上氣氛就輕鬆自在。
就算是大阿哥這樣嗜酒的,對著一堆弟弟,連個能陪酒的都沒有,也隻能專心吃菜。
大阿哥吃著香辣蒜蓉雙拚烤魚,點頭道:“這是你們府的調料方子,外頭調不出這個味兒。”
九阿哥笑道:“當然了,這個香辣豆豉我們府獨一份,還有裡頭蒜蓉的炒法,都是秘製的。”
大阿哥見他這翹尾巴的樣子,就曉得又在顯擺他福晉,看著跟前的小酒壺,道:“就是酒少了!”
九阿哥道:“今兒主要是吃菜,守著潮河、白河,現成的河鮮,大哥想喝酒回京多少不能喝?”
他看著大阿哥,想起了舒舒曾經說過的話。
始作俑者。
大哥就是奪嫡的始作俑者。
起碼在世人眼中是這樣的。
汗阿瑪將他推到這個境地的時候,想過他的以後麼?
大阿哥見九阿哥眼神又直了,納罕道:“沒喝就多了?熏到你了?”
九阿哥搖頭,笑道:“就是想著回程慢,要不要叫人送兩桶魚回去。”
大阿哥無奈,道:“興師動眾的,仔細汗阿瑪訓斥,京城也有鮮魚市,虧不了嘴!”
九阿哥點頭道:“也是,那就算了,等到十月,東北的冰鮮也到了。”
跟河鮮比起來,京城百姓更愛江鮮。
四阿哥不愛吃大葷,對魚肉卻是愛的,愛吃的是比較爽口的茄汁魚片。
他跟十四阿哥挨著坐著,本盯著十四阿哥,就是怕十四阿哥掃興,眼見著十四阿哥老實了,才踏實吃飯。
九阿哥看著四阿哥,道:“這兩月讓四哥操心了,我該好好謝四哥,回頭等四哥生辰,我給四哥預備一份好禮。”
一句話,聽得大家都好奇起來。
四阿哥搖頭道:“沒做什麼,不用專門道謝。”
九阿哥道:“您就彆客氣了,這人情債,早還早了。”
四阿哥還要拒絕,十四阿哥已經忍不住開口問道:“九哥,什麼禮啊……”
說著,他頓了頓,想著四阿哥的喜好,喜歡佛道,道:“是什麼古董佛像?或是佛經之類的?”
能被九阿哥稱為“好禮”的,指定差不了。
九阿哥笑著說道:“到時候就曉得了,現在說了多沒意思。”
大家見狀,就不追問了。
十四阿哥見旁人都專心吃菜,也隻能隨大流。
十三阿哥也吃得抬不起頭。
至於九哥的禮物……
他的生辰也在十月裡,不過他跟四哥比不了。
從熱河出來,四哥多照顧九哥,自己這邊卻沒有做什麼。
不過他打算回宮之前跟九哥說一聲,求兩瓶香辣醬,回頭在阿哥所用這個做烤魚吃。
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跟前,除了魚丸,還有魚豆腐跟魚肉腸,都是無刺的。
大家各自吃得滿意,九阿哥看了十四阿哥一眼,緊繃的精神也鬆弛下來。
還好,沒有人掃興,也沒有什麼事故。
早先兄弟湊到一起,隻有高興的;如今卻是叫人提心吊膽,老擔心撕巴起來。
就十四阿哥之前那臭嘴,也就是仗著他年歲小,但凡是成丁的皇子,不說挨頓揍,也得挨上兩巴掌……
*
行宮就這麼大,皇子們聚餐,這動靜上下自然都曉得了。
太子這裡見了幾道加餐,不過他飲食素來挑剔,幾道菜就挑著顏色最好的紫蘇魚片吃了兩口,其他的都沒有碰。
等到膳桌下去,明升就忍不住建言道:“主子,九福晉跟娘娘是姻親,對娘娘也親近恭敬,爺這裡往後是不是也多親近親近九爺?”
九阿哥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可後頭有個五阿哥與十阿哥。
十阿哥兩次被彈劾,都是因為給九阿哥出頭。
五阿哥那樣好脾氣的人,對三阿哥動手、對八阿哥動手,也都是為了九阿哥。
偏偏這兩人跟太子關係都尋常。
要是九阿哥與太子關係親近了,那與那兩位也沒有那麼疏遠。
太子看著明升,搖頭道:“孤要拉攏九阿哥,就要得罪老十,沒有必要,如今這樣就行了。”
如今已經有老大、老三立在前頭,沒有必要給十阿哥理由,讓十阿哥也下場。
明升有些不理解,道:“這……爺親近九爺,十爺不是當念爺的好麼?”
太子搖頭道:“老十跟母族、妻族都不親,跟其他兄弟關係也冷淡,隻親近九阿哥一個,孤要是拉攏九阿哥,會被老十當成挑釁,他年歲不大,卻是個聰明的。”
明明是貴妃之子,本該最惹眼不過,卻跟在九阿哥身後,以九阿哥馬首是瞻。
外頭提及十阿哥,就是性子莽撞的草包皇子,可實際上呢?
索額圖在世時,忌憚的人除了大阿哥,就是十阿哥。
可是大阿哥的乾西頭所索額圖都安插進去耳目,十阿哥的乾東三所,卻是鐵桶一般。
太子從沒有小瞧過十阿哥。
不過眼見著十阿哥並沒有發展黨羽的意思,隻是安份自保,太子也沒有非要逼迫這個弟弟與自己為敵。
明升跟十阿哥沒有打過交道,不大理解太子為什麼會這樣說十阿哥。
作為心腹,他聽了太子的話,更不放心了。
十阿哥真要藏拙的話,那不藏拙的時候,會如何呢?
以九阿哥跟十阿哥的關係,肯定會站在十阿哥那邊。
到時候十阿哥真要有其他心思,也成為勢力不亞於大阿哥的敵人。
見他憂心忡忡模樣,太子笑道:“彆杞人憂天了……”
這個時候,多做多錯。
如今攻守之勢已成,多少人等著抓他的短處。
他要做的,就是穩住。
三十年太子……
不能說穩固如磐石,也不能那麼好撼動……
*
康熙處,膳桌已經撤下去。
他拿起了幾個兒子的請安折子,入值南書房的幾位皇子與八阿哥分彆上了折子,請求接駕。
康熙想了想,就做了批複,命三阿哥、七阿哥與八阿哥順義接駕。
等到合上折子,門口就有了動靜。
梁九功進來稟告:“皇上,和嬪娘娘到了。”
原來,他想起了和嬪,翻了和嬪的牌子。
康熙點頭,道:“傳吧。”
梁九功應著,下去帶了和嬪進來。
和嬪看著康熙,帶了歡喜,蹲下行禮:“皇上……”
雖說梁九功稟告了和嬪處也有四道添菜,可是卻沒有糖醋魚丸。
魚丸做著費事,隻有禦前、太後處有,其他人沒有。
康熙就依舊賞了菜下去。
“魚丸好吃麼?”
康熙問道。
和嬪點頭道:“好吃,一點兒魚腥味都沒有,勁道彈牙,臣妾將一盤都吃了……”
康熙道:“今兒九阿哥生辰,各處都孝敬了菜,其他的吃著合口麼?”
和嬪想了想,道:“有道乾煸鯽魚鹹香口的,吃著還好,魚刺也酥了;其他三道,就嘗嘗,還是愛吃魚丸……”
康熙點頭道:“既是愛吃魚,等到今年冰鮮入宮,朕給你多留些。”
和嬪看了一眼康熙,並不拒絕,帶了期待,道:“那臣妾就等著了……”
既是翻了和嬪的牌子,少不得敦倫。
等到叫了水,和嬪已經沉沉睡去,康熙卻有些輾轉反側。
早在十幾年前,暢春園剛修好的時候,裡麵安置了二十個大答應。
再往前,二十年前,太皇太後曾一次性小選,挑了四十人送到乾清宮。
如今,到底不一樣了。
康熙低頭看著和嬪的青絲,這也是他不愛翻幾個年長妃子牌子的原因。
大家都老了……
他越來越看重和嬪,就是因為跟和嬪在一起,仿佛他都跟著年輕,不用懷念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