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康熙三十八年授陝西巡撫至今,噶禮已經到外放三年。
三年的地方大員坐下來,身上也帶了幾分氣派,瞧著也富態許多。
不曉得是在禦前的緣故,還是其他,他性子倒是多了幾分內斂。
他麵帶激動,叩頭道:“山西去歲大饑,蒙恩蠲免錢糧又動支倉粟普行賑濟,百姓丁口無以報皇上主子大恩,願在菩薩頂修建萬壽亭一座,已在營造中,奏請恩準……”
後頭跟著的地方官員耆老也跟著磕頭,德高者又獻蘋果、山楂、梨子等鮮果。
康熙看著浩浩蕩蕩的百姓,看著噶禮道:“早說了不許驚動地方百姓……”
山中天寒地凍,張羅士紳百姓迎駕也耗費錢糧。
噶禮痛快認罪道:“是奴才想著給主子請安,疏忽了。”
見他老實認錯,康熙也沒有在眾人麵前下他麵子的意思,沉吟著道:“民生艱難,山西既遇災荒,百姓還需休養生息,萬壽亭營造之事做罷……”
說罷,他望向旁邊的十三阿哥,吩咐他將每盤鮮果取了少許,算是收了百姓心意。
噶禮已被叫起,看著康熙身後的太子。
不管他心裡怎麼想,皇家將他的侄女指進毓慶宮,就是將他分給太子的意思。
噶禮往京城送的端陽節貢與中秋貢,也都有太子一份。
眼下,不是該太子代皇上行事麼?
怎麼使喚一個小阿哥?
對於十三阿哥受寵之事,噶禮早有耳聞。
他又忍不住看其他皇子,四阿哥與九阿哥,也都是皇上寵愛的皇子。
從去年開始,聖駕出巡,必帶太子,這是恩典還是其他?
外頭天冷,看著跪地的耆老都身子顫悠,康熙就結束了接駕儀式,率領隨扈眾人的進了行宮。
九阿哥看著眼前的行宮,這還是早年修建的,是士紳捐建。
隻看著這行宮的規模,就能看出山西的富庶。
看駕迎百姓的精神氣兒,也跟其他地方不大一樣。
九阿哥跟四阿哥小聲道:“汗阿瑪怎麼想的?將噶禮放在山西,不是老鼠放在米缸中?”
噶禮是三十五年出頭的,聖駕出征時隨扈,協力後勤有功。
可是彈劾他貪墨的折子,當年也是一摞子。
四阿哥低聲嗬斥道:“慎言!”
四阿哥也不喜噶禮,可這是皇上親自提拔的人,還是裕親王的表弟,不是他們能質疑的。
九阿哥閉了嘴,不過心中倒是好奇了。
董鄂家那老太太到底是不是當過乳母?
外頭奶兄弟的話是怎麼來的?
可是皇父的乳母不是都得了誥封麼?
董鄂家老太太並不在其中。
康熙要垂問山西地方軍政,就留了噶禮問話。
噶禮道:“前幾年梅河泛濫,連年災荒,百姓多往河南逃荒,沁水知縣趙鳳詔緩征田賦、召回流亡百姓,鼓勵植桑,疏通河道,政績不菲。”
地方官外任,都要陛見。
康熙一聽,就有了印象,點頭道:“戊辰科進士趙鳳詔,其父亦有大才,不錯不錯。”
原來這是去年上任的浙江布政使趙申喬之子。
浙江是天下財賦之地,官員操守最是重要。
趙申喬就是以為人清廉,得了直隸巡撫李光地的舉薦,才升了浙江布政使。
康熙對趙申喬的印象極好,聽著噶禮提及的這個小知縣,也頗為滿意。
九阿哥站著聽著,想到了高斌。
要是高斌將香河治理的好,直隸巡撫會在禦前大力褒獎麼?
感覺不會。
對於巡撫大員來說,七品知縣壓根不入眼。
真要在禦前要保舉官員,也得是知府這個級彆的。
這個趙鳳詔要麼是噶禮的心腹,要麼就是噶禮賣人情給趙家。
趙家父子兩人都是二甲進士,已故的趙申喬之父更是官至二品侍郎。
這也是累宦人家。
噶禮收了“孝敬”?
眼見著噶禮舉薦這樣的手下,康熙很是欣慰,道:“趙家家風清正,趙鳳詔父祖都有清廉之名,既是地方父母,當也能清廉自守。”
噶禮恭敬道:“世宦人家,不是寒門小戶出身,自是不差。”
康熙點頭,看了噶禮一眼。
噶禮所在的董鄂家大二房,也有幾分根基。
要不然世祖朝八旗選秀,也不會選了大二房的格格。
九阿哥站著雙腿發軟,聽著這君臣對答,思緒越發發散。
這趙鳳詔怕不是好東西!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汗阿瑪這是被忽悠了!
噶禮是不是故意拿個清官子弟說話?
然後汗阿瑪還以為升官了,還欣賞這樣的手下,有了“三節兩壽”的孝敬,眼界寬了,開始講節操了?
可實際上,噶禮做了地方主官,就更能名正言順地貪銀了的。
九阿哥是見過噶禮醉後猖狂的,連彭春那樣的超品公,軍中老將都不放下眼;對新達禮跟齊錫兩位堂叔,更是沒有絲毫敬意。
這個噶禮,德行有些問題。
他吐槽了一回,充當了半天的木頭人,將要到午飯了,才得了恩典,從禦前退下來。
噶禮得了恩典,被留下用膳。
一並被留下的,還有太子。
九阿哥越發好奇了,湊到四阿哥跟前,小聲道:“四哥,噶禮真是汗阿瑪奶兄弟麼?”
何德何能,給這樣體麵?
禦前賜膳,這可不是誰都能有的體麵。
要是奶兄弟的話,最好的前程不是賞侍衛麼?
不管是八旗,還是董鄂家,都是更重軍中,這武官升遷也快。
可是噶禮是萌生授吏部主事,這樣入仕的,然後就沉寂了十來年,才得了提挈,一年三遷。
十三阿哥也在四阿哥旁邊,聽了這話,也好奇。
噶禮三十五年一年三遷的時候,就有這個說法。
外頭人多眼雜的,四阿哥沒有急著說。
等到兄弟三人到了安置處,他才道:“董鄂太夫人曾受皇太後托付,在痘所照顧過汗阿瑪,噶禮前些年的前程,受了王伯的牽連……”
痘所,就是紫禁城外一個院子。
世祖朝天肆虐,宮裡的皇子就養在痘所避痘。
實際上,還有個說法,就是皇父曾寄養在董鄂家。
皇父八歲之前,都養在宮外。
按照現在的說法是出宮避痘,可實際上他兩歲就出痘了,出痘後也沒有接回宮中。
這都是不好細究的,否則容易惹人非議,就都將諸事隱去。
就是三十年,禦前改了宗室封爵章程的時候,外頭有不少閒話出來,四阿哥那時候也大了,就隱隱約約地聽到些。
這些不好當著弟弟們說,四阿哥就說了能說的。
九阿哥撇嘴道:“就是臨時保母罷了,那乳母的說法指定是噶禮自己吹噓的……”
十三阿哥點頭,也覺得這是噶禮給自己貼金。
隻看皇上對曹寅之母的賞賜跟尊重,就曉得那才是保母的待遇,都要賜匾額跟壽禮。
噶禮之母,可沒有那個待遇。
九阿哥想到了百姓修萬壽亭之事,問道:“四哥,就是一個亭子罷了,聽著那意思,都開始動工了,怎麼汗阿瑪不讓修了,那修了一半,不是更浪費麼?”
四阿哥道:“不好開此先河,否則日後汗阿瑪聖駕所到之處,怕是都要修碑建亭。”
這麼一說,九阿哥就明白了。
他還是不喜歡噶禮,道:“都做了巡撫了,不曉得這個?偏偏還要作態,虛頭巴腦一回,汗阿瑪嘴裡訓斥,心裡肯定還是很受用,覺得他忠心呢。”
四阿哥也覺得噶禮太鑽營了些。
十三阿哥在旁聽著,沒有說話。
噶禮年過不惑,不算青年臣子,可是九卿大學士相比也是年輕的。
在巡撫任上幾年,回到京城,就是滿侍郎、滿尚書。
這應該是皇父給太子預備的九卿大臣。
可是如今,皇父還會升噶禮回京麼……
周三回家就有些虛,吐了一回;周四陪媽媽出去辦事沒穿羽絨服直接感冒了,這兩天每天掙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