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行宮宴廳。
熱鬨非凡,年輕的汗王舉著酒杯,又開始頌聖。
九阿哥夾了一筷子鍋子裡的羊肉,聽得津津有味兒。
同樣是蒙語,喀爾喀蒙語跟漠南蒙語還有些許的不同。
旁人許是不會在意,九阿哥卻一下子聽出來了。
隨即,他就覺得不對勁兒,原來小汗王鄭重地求親,請求博格達汗將尊貴的格格嫁到紮薩克圖部,做他的王妃。
九阿哥沒有了看熱鬨的心思,望向了十三阿哥。
如今宮裡最大的皇女是十格格,可是十格格已經指婚,再往下就是十三格格,也是十三阿哥的胞妹,今年十五歲。
至於再往下是庶妃所出的十四格格,才十二。
康熙的態度不冷不熱,沒有直接答應下來,可是也沒有否決。
宗室王公那邊氣氛也略微妙,就算劄薩克圖部內附,可是在他們眼中也是不可信的。
畢竟他們跟準噶爾勾結過,領土也與準噶爾接壤。
蒙古那麼多部落,有資格迎娶公主的都是對朝廷最忠誠的幾個部落之一。
紮薩克圖部,顯然不在其中。
十三阿哥關心則亂,捏緊了杯子。
四公主為什麼在歸化開府,而沒有去土謝圖汗駐地?
就是因為喀爾喀的形勢還不穩定。
紮薩克圖部也是差不多的情形,要是真嫁了公主過去,等到十年八年準噶爾再亂的時候,要是紮薩克圖部反複,說不得公主就是祭旗之人。
大阿哥正吃酒,也聽到了年輕汗王的懇求,看著他的背影,嘴上帶了譏笑。
大清和親跟曆朝曆代和親不同,大清是為了“滿蒙一家”的國策,是示恩蒙古。
可是喀爾喀蒙古還不同。
大阿哥想到了自己的大格格與二格格,打算老實些日子,私下裡求了恩典。
那是他的嫡女,也是沒有了額涅的可憐孩子,不放心撫蒙。
三阿哥則是看著幾個宗室。
誰說隻有公主能撫蒙的?
這百八十年來,撫蒙最多的是宗室之女。
莊親王府隻有一個未嫁女兒,不過已經指婚了。
裕親王府有兩個女兒,一個去年生的,一個今年生的,都是觀音竹的功勞。
恭親王府的女兒,要麼出嫁了,要麼夭折了。
看了一圈,就數蘇努貝子府的女兒多,總共二十來個女兒,後頭有幾個女兒還沒有定親。
還有就是簡親王府的未婚格格也不少。
汗王妃……
這身份可不低。
三阿哥一時也猜不到是哪一家。
四阿哥則是看了眼大阿哥。
最大的皇孫女,都十幾歲了。
眼下撫蒙輪不到皇孫女們,五年、十年以後呢?
四阿哥也生出緊迫。
他們雖是皇子,可是皇父不缺兒子,想要求個女兒留京的恩典,還要好好當差,多攢功勞。
否則連公主都撫蒙了,皇孫女怎麼就能不撫?
從午初二刻開宴,到了未正才結束。
九阿哥坐得腿都麻了,由十二阿哥攙著,才起來。
聖駕今日並不回京,明日還要有小行圍。
九阿哥卻沒有了看熱鬨的心思,隻想要回府。
五阿哥今天卻不好立時走了。
晚上,有理藩院主持的小宴。
倒是十二阿哥,沒有其他差事,可以先回京了。
十四阿哥這裡是放養的,此刻也沒有了看熱鬨玩耍的心思,隻想著時不我待。
隻行圍一天,也輪不到他掌旗,沒意思。
於是,今天下午回京的,就不少人。
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與十四阿哥。
人多,九阿哥的馬車也坐不下那麼多人,其他人就依舊騎馬。
八阿哥的臉色有些難看,十四阿哥見狀,勒馬上前,道:“八哥,您怎麼沒留下行圍?”
八阿哥笑容有些勉強,道:“府裡有些事兒,需要回去一趟。”
十四阿哥很是不見外道:“什麼事兒啊?還非要您回去處理,不是還有八嫂在家麼?”
八阿哥口氣有些淡,道:“有些小事兒。”
十四阿哥還要再問,被四阿哥打岔。
“叫太醫看了胳膊沒,有沒有抻著?”四阿哥對十四阿哥道。
十四阿哥轉過頭看,看了四阿哥一眼,道:“這都過去多少天了?勞您費心,沒傷著,就算傷著,也該好的差不多了!”
虛頭巴腦的,偏要在旁人麵前展示友愛。
隻兄弟兩個打照麵的時候,怎麼不表現得關切?
馬車中,九阿哥沒有聽到外頭兄弟們的對話,可是也在好奇八阿哥。
要知道,宗室王公今天沒有回來,明日的小行圍,宗室王公也都參加。
平日裡八阿哥跟小尾巴似的,綴在安郡王屁股後頭,怎麼就舍得回來了?
八阿哥騎在馬上,看到四阿哥與十四阿哥說話,眼神略陰沉。
十二阿哥騎馬跟在九阿哥馬車前,看了八阿哥一眼,就轉過頭。
進了城,將十二阿哥與十四阿哥送回宮,剩下幾個兄弟回府。
九阿哥在馬車裡,外頭騎馬的就剩下四阿哥與八阿哥。
四阿哥看著八阿哥,心裡卻沉重。
這幾日,宗室王公見了八阿哥隻有誇的,八貝勒府也有些雙喜臨門的意思。
八阿哥被欽點隨皇父在八旗將士跟喀爾喀汗王、貝勒前演射,還有就是貝勒府的格格遇喜,子嗣可期。
如今八貝勒府的人到了圍場外找人,八阿哥放棄了宗室行圍回府,這預感不大好。
四阿哥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
這個孩子對八阿哥太重要了。
八阿哥跟他相熟,也看出他的為難。
等路過四貝勒府門口,他才對四阿哥道:“勞四哥惦記了,許是我的子女緣要晚些……”
四阿哥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道:“不要想那麼多,等到明年春暖開,多去紅螺寺散散心……”
八阿哥點點頭,臉上露出脆弱來。
九阿哥正挑著馬車簾,打算跟四阿哥作彆,聽了個正著,不由愣住。
八阿哥妾室有了好消息,九阿哥就想要添個嫡子嫡女,壓那邊一頭,卻沒有想過這個孩子會沒有機會落地。
他雖心裡怨憤八阿哥之前的不厚道,可是也沒有真的盼著八阿哥斷子絕孫。
他想到了自己,大前年的時候因身體的緣故,太醫診斷出子嗣艱難的時候,那種惶惶不安。
四阿哥也正要跟九阿哥說話,見他如此,隻當他不舒坦,就關切道:“快家去吧,今天折騰大半天,好好泡個熱水澡驅驅寒氣。”
八阿哥也望過來,就見九阿哥神色怏怏的。
九阿哥點點頭,道:“四哥您也多喝薑茶……”
他們都是今早出城的,現在也是又困又乏。
等到離了四貝勒府門口,九阿哥就撂下了馬車簾。
他不曉得該跟八阿哥說什麼。
就那麼有一丟丟替八阿哥難受罷了。
幸災樂禍不起來。
可是也沒有安慰八阿哥的意思。
愛咋咋地。
那是旁人家的事兒。
九阿哥很是恩怨分明。
八阿哥見他反應,麵上木然,連常見的苦笑都沒有了。
總共就沒多遠的距離,兄弟兩個都沉默。
到了八貝勒府門口,八阿哥勒馬,九阿哥卻沒有叫停馬車,兄弟無聲作彆。
兩家侍衛、護軍早已見怪不怪。
到了九皇子府門口,九阿哥下了馬車,跺跺腳。
馬車上的炭是大早上點的,後頭熄了,都沒熱乎氣了。
九阿哥覺得鼻子有些鼻塞,還真是有些凍著。
舒舒正在書房,正在看去年的年禮單子。
今年的年禮,也要開始預備起來了。
正房裡溫暖如春,九阿哥一進來,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舒舒早已叫膳房預備了熱水,見狀道:“爺在外頭待了多久?這是著涼了?”
九阿哥解開端罩,道:“在外頭攏共就半個多時辰,主要是今日宴廳冷,還是坐著不好起身,真是越坐越冷。”
等到洗澡水送上來,薑湯也熬好了。
九阿哥喝了薑湯,泡了一刻鐘的熱水澡,身上才算暖和起來。
從浴桶出來,他就直接上炕了。
見他說話鼻子囔囔的,舒舒就拿了個鼻煙給他。
九阿哥接過來,打開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狠狠地打了兩個噴嚏,鼻子才算通了。
“估計十三阿哥要難受了,紮薩克圖汗今日跟汗阿瑪求指婚了……”
九阿哥蜷在被子裡,說起今日最大新聞。
舒舒隻記得十三阿哥兩個妹妹都是撫蒙,而且好像都年紀輕輕就死了,十三阿哥還曾經奉命去吊唁。
那樣看來,應該不會嫁到喀爾喀。
喀爾喀實在太遠了。
真要喪信報到京城,往返估計都要小半年,哪裡還用人去吊唁?
不過誰曉得,萬一因為蝴蝶的緣故,細節有什麼變化呢?
舒舒就沒有接話。
九阿哥說起今日的
舒舒不由驚訝,道:“這……可真是運氣太不好了……”
曆史在修正,除了後頭的一庶子一庶女,其他的孩子都沒有機會出世?
好像也不對,真要修正的話,九阿哥也是跟大阿哥似的,前頭一連串的女兒後,後頭才有兒子。
九阿哥點頭道:“是啊,還真是子嗣艱難,嫡子女沒戲了,庶出也這樣艱難,不知道汗阿瑪會不會心疼兒子,再賞幾個官女子下來……”
八貝勒府正院正房。
八阿哥走了進來,就見八福晉在梳妝台前。
從去年開始,八阿哥每次過來,十次有八次八福晉都在照鏡子。
平日裡看著沒有什麼,今日看著,八阿哥隻覺得刺眼。
他坐下來,看著八福晉的背影,淡淡道:“福晉好愜意……”
八福晉轉過頭,看著八阿哥道:“爺這是在哪裡攢的火,到我跟前撒來了?”
八阿哥遲疑道:“王氏……”
八福晉的臉上淡下來,道:“爺這是中午吃酒,醉了?自王氏上月底診出滑脈,我就跟爺說了,我年輕沒有經驗,跨院那裡要爺安排老成嬤嬤照看,爺不是也跟娘娘求了嬤嬤麼?怎麼的,如今嬤嬤不妥當,爺來‘興師問罪’?是不是問錯了地方?”
八阿哥揉了揉眉心,道:“我就是心裡難受罷了,不求你感同身受,可你是當家主母,也不該這樣無動於衷。”
八福晉看著他,道:“那我當如何?爺教教我?要不我下次請安,跟娘娘開口,再給爺求兩個人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