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四阿哥摔下了馬車簾子。
“哼!”
馬車外的九阿哥輕哼著,也不理會。
真是的,還聽不得實話了?
今天這席吃的,讓他不大舒坦。
大阿哥坐在首席,就不是歡喜模樣。
九阿哥有些想大福晉了。
不是說叔嫂感情多深厚,而是想到大阿哥身上。
要是大福晉沒有病亡,那大阿哥指定不會成了酒鬼。
人心都是偏的。
還有先來後到的緣故。
九阿哥心裡,自然是偏著大福晉跟她的兒女。
不過他是明白人,曉得繼福晉這樣出身,欺負不到原配兒女身上,隻能小心行事。
逝者已逝,隨著繼福晉進門,往後大福晉怕是提也沒人提了。
嫁入皇家十幾年,掙命生下孩子,竟是這樣下場。
往後自家也要小心,他跟舒舒都要好好的。
他舍不得舒舒落到純親王福晉的下場,也不想自己娶繼福晉。
夫妻還是原配的好。
馬車裡,四阿哥跟八阿哥抱怨道:“瞧瞧這酸臉子,眼見著就二十的人,說話還沒個章程!”
八阿哥不好說旁的,道:“就在家裡人跟前這樣,自在隨心些。”
四阿哥磨牙道:“就是‘窩裡橫’!”
一個大男人,四季帶香包,簡直是有毛病?
怎麼就臭了?
又不是宿醉之後,剛喝了酒,就是正常的酒味兒罷了。
這都聞不得?
八阿哥想了想九阿哥這幾年的日子,輕笑道:“九弟這幾年日子順心如意,還保持著赤子心性,行事就嬌氣了些。”
四阿哥搖頭道:“也不能老這樣沒有盤算,總要長大的。”
八阿哥道:“已經大長進了,九弟在內務府遊刃有餘,也算是無欲則剛。”
有企圖的,接二連三的倒台了。
四阿哥抿著嘴角,想著金家的罪名,心中頗為古怪。
在他看來,汗阿瑪素來愛名,對老人還念舊。
金家的罪名,聽著嚇唬人,可是當差以後就會曉得,有些算不得大過,有些抬抬手就放過了。
可是這樣攤開,完全要清算金家的意思,總覺得有些突兀。
至於在內務府用人唯親,這個也算不得大錯,想要上下政令通達,肯定要提拔幾個使喚順手的人。
隻都虞司的選補,這個逾越了,可是也不到嚴懲的地步。
難道是為了讓金家引出廣善庫?
那樣又是殺雞用牛刀。
八阿哥見他不接話,還以為他不讚成自己的說辭,也有些卡殼。
他說的不算是九阿哥的壞話吧?
八阿哥自己是個愛多想的,這會兒有些拿不準旁人會不會多想了。
馬車外頭,一簾之隔,九阿哥耳朵支棱著,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小嘴開始“叭叭”。
“四哥,您真是‘烏鴉落到豬身上,看不到自己黑’,還嫌我愛酸臉子,哪能跟您比啊,平日裡您那臉繃的,欺霜賽雪,跟後爹似的,見人就想訓……”
“怎麼就‘窩裡橫’了?這不是給你們一個‘兄友’的機會麼?白當哥哥了,不曉得愛護弟弟?那樣的哥哥有什麼用,遠邊去……”
“弟弟我這不是沒有長大,是長大發了,看開了,心胸遼闊似海,不愛計較,這叫超脫於外物……”
“八哥說得對,這就是無欲則剛,隻是怎麼剛我說了算,旁人說了不算,想剛就剛,不想剛就貓著去……”
“至於遊刃有餘,全當您誇我,章程都是現成的,我就是個盯著的,不操旁的心,確是不用費心思,會說往後您多說兩句……”
“哎,沒法子,誰叫汗阿瑪信任器重呢……”
旁邊跟著的何玉柱、蘇培盛等人都低著頭。
騎馬的侍衛、護軍們都也繃著表情。
可真能說,真敢說。
到底是誰喝多了?
九爺沒吃酒啊?!
四爺跟八爺也是好涵養,居然任由他說完這麼多。
九阿哥“叭叭”了一回,舒坦了。
剛才在張家吃席,張家能請的陪客也都是尋常人,沒有能說上話的,九阿哥也懶得開口。
再說了,他早想懟這兩位了。
頭些年,被八阿哥哄了多少回。
這兩年,又被四阿哥訓了多少回。
爽快!
九阿哥心裡美美的,也沒控製,“哈哈”笑出聲來,仰頭看著天空,下巴都飛起來了,道:“今兒天色不錯,瓦藍瓦藍的。”
就是沒有飛鳥。
不過這是京城,就算天上有飛鳥,也多是烏鴉。
要是城外就好了,瓦藍藍的天上飛老鷹。
車廂裡,四阿哥的臉黢黑黢黑的,八阿哥的臉泛紅。
四阿哥不僅牙根癢癢,腳也癢癢了,真想伸伸腳丫子,直接將九阿哥踹下去。
在上書房怎麼開的蒙?
“欺霜賽雪”都出來了?
這是什麼詞兒?
自己是白無常不成?
後爹也出來了?
忠言逆耳的道理都不懂,隻哄著他就是好的?
八阿哥也覺得九阿哥的話刺耳,似另有所指,好像在譏諷他說的不是好話似的。
偏偏這麼大動靜,三府的侍衛護軍都能聽見。
這個時候四阿哥沒有開口,自己也不好跳出來與九阿哥掰扯,誰曉得九阿哥還能說出什麼來。
張家距離北官房不遠,差不多四、五裡地,馬車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馬車的方向自西往東來,先路過的就是十皇子府與九皇子府。
到了自己門口,九阿哥沒叫停,吩咐車夫道:“繼續。”
到了八貝勒府門口,九阿哥也沒有叫停,直接到了四貝勒府門口才停車。
九阿哥跳下馬車,離車廂避開些,才招呼道:“四哥,到家了,還醒著麼?要不要人扶?”
四阿哥挑了車簾,橫了九阿哥一眼,下了馬車。
早先有些上頭,被九阿哥氣的,他已經醒酒了。
九阿哥笑道:“您快好好回府歇著,這陣子還有好幾場酒呢。”
除了皇子初定禮,剩下指婚的人家,定親禮也多集中在這兩月。
四阿哥沒有動,瞪著九阿哥道:“不想聽教訓,你就好好做人!”
九阿哥不乾了,道:“這跟我做人不做人有什麼乾係?我曉得四哥您是好心,操心弟弟也是因關愛我的緣故,可是就不會好好說話麼?軟乎點兒說,彆出力了,還壞在一張嘴上,虧不虧啊?不說旁人,就說十四阿哥那裡,您跟著操心擦屁股,落下好沒有……”
說到這裡,他看到八阿哥下馬車,就指了指八阿哥道:“您跟八哥好好學學,瞧八哥早年怎麼哄我的,現在將十四阿哥哄的多熱乎,小孩兒哪有不愛聽好話的?也不能老呲噠啊,還是多誇誇好!”
四阿哥覺得這也就是中間隔著馬車,要不然自己想給九阿哥兩下子。
這是飄了,自己當弟弟都沒當明白,教導起旁人怎麼當哥哥了。
八阿哥臉上有些僵,這真的不是在諷刺自己拉攏十四阿哥?
九阿哥爽快了,察覺到四阿哥眼神不善,移開眼睛,摸著太陽穴道:“哎呀,方才在席上被酒熏著了,有些迷糊。”
何玉柱與孫金在旁見狀,忙上前扶住。
九阿哥對四阿哥擺手道:“四哥快家去吧,彆讓四嫂操心……”
而後他又對八阿哥道:“八哥您坐車折返,仔細彆摔倒了……”
說罷,他帶了何玉柱與孫金兩個就飛快地往皇子府去了。
九皇子府的侍衛、護軍也都跟著調轉馬頭,“噠噠噠噠”的跟上。
今日跟著當差的侍衛是富慶跟春林。
富慶勒馬上前,下了馬,請九阿哥上馬。
九阿哥擺擺手道:“不上,走兩步鬆散鬆散,今天坐了小半天,腰都直了。”
四貝勒府門口,四阿哥運了運氣,對八阿哥道:“這混賬東西,不知怎麼心裡不痛快,到咱們跟前耍來了,甭搭理他!”
八阿哥搖頭道:“這幾年九弟在外頭話少了,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倒是難得碰上。”
說到這裡,他怕四阿哥誤會,解釋了一句,道:“四哥,十四弟那裡……”
四阿哥忙搖頭道:“不用說那個,除了我的話,十四阿哥誰的話都聽,跟你沒有乾係。”
八阿哥笑道:“小時候都有爭強好勝的時候,過了這幾年大了就好了。”
四阿哥曉得八阿哥這兩月去了幾次乾東頭所看望十四阿哥,雖說都是十四阿哥打發人請過去的,可是那畢竟是宮裡,即便不是東西六宮,也是內廷之中。
他就提醒道:“咱們畢竟是成丁的皇子,又都搬出宮了,雖有腰牌,可是也不好多出入內廷。”
八阿哥蹙眉道:“十四弟這裡,眼見著就禁足三個月了,老這樣下去也不是事兒,功課都耽擱了。”
四阿哥道:“汗阿瑪教訓兒子,咱們不好插嘴,十四阿哥也確實當長長記性。”
八阿哥也為難。
他不想平白得罪十四阿哥,可是也不想得罪太子。
他看了眼四阿哥道:“謝四哥提點,那往後十四弟再打發人叫我,我先拒了。”
四阿哥點頭道:“他在禁足中,本就不該擾到八弟頭上。”
兄弟兩個彆過,四阿哥轉身進了四貝勒府,八阿哥也沒有上馬車,侍衛牽了馬來,他翻身上馬。
四阿哥直接去了正院。
四福晉正在東次間看賬冊,炕幾的另一側,二格格在描紅。
旁邊的搖籃中,小阿哥睡得正香。
四阿哥站在次間門口,隻覺得歲月靜好。
“阿瑪……”
二格格抬頭看見四阿哥,帶了歡喜,忙站起身來。
四福晉也放下賬冊。
四阿哥摸了摸二格格的短發,問四福晉道:“格格什麼時候留頭?”
四福晉道:“二格格的頭發細軟,長得還慢,可以早留一年,後年留吧。”
要是正常留頭,都是十歲才開始留,還要有留頭禮。
四阿哥點頭。
四福晉示意保母帶了二格格跟小阿哥下去。
四阿哥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確實不大好聞,簡單梳洗了,換了衣裳,才在炕邊坐了。
四福晉想起大福晉,也有些難受,感傷道:“過了今天,往後提大嫂都不好提了。”
四阿哥看了四福晉一眼,有些明白九阿哥難受的緣故。
再想想席上,大阿哥也沒有什麼笑臉,他就道:“逝者已矣,也不能老念著過去……”
四福晉看著四阿哥道:“若是有一日,我先走了,爺會樂嗬嗬地迎娶新人麼?”
四阿哥蹙眉道:“什麼話都敢說,也不曉得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