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東門,九阿哥跟三阿哥麵麵相覷。
為了趕路,他們中午飯也沒吃,這會兒饑腸轆轆。
九阿哥這裡還罷,有十阿哥在,直接能過去吃飯;三阿哥這裡,則有些可憐了。
雖說五阿哥眼下也住海澱,可是這個點兒應該還在理藩院衙門。
至於九格格處,差著歲數,兄妹實在不熟。
至於北園,更不用說,三阿哥雖是太後的孫子,可是也沒有那個體麵。
三阿哥摸著肚子,透著幾分可憐,難道要去海澱鎮上吃?
九阿哥見他這模樣,心下不忍,道:“要不,三哥就去老十那裡湊合一口吧!”
三阿哥立時道:“哎,那哥哥就借你光了。”
兄弟往北六所走。
九阿哥想起一個規矩,“客不帶客”,嗯,幸好他不算客。
六所這裡,十阿哥跟十福晉不在,夫妻兩個去禦馬場了。
早上爬山,上午釣魚,下午騎馬。
小夫妻行程滿滿當當。
隻是九阿哥也不見外,直接就吩咐門房太監道:“叫膳房預備吃的,有什麼吃什麼,要快!”
等到吩咐完,他跟三阿哥到了前廳。
門房太監一邊打發人去禦馬場,一邊吩咐膳房預備吃食。
三阿哥酸溜溜的,道:“看出你跟老十交情深了,真跟自家那樣。”
九阿哥大言不慚道:“不是自己家,難道這是旁人家不成?”
三阿哥道:“也就是十弟妹性格實在,換了其他家你瞧瞧,你指定就是那最討嫌的小叔子!”
九阿哥輕哼了一聲,道:“瞧您說的,還當弟弟人緣跟您似的稀巴爛,不說彆處,大哥家、四哥家、五哥家、七哥家,我哪家不能混一頓飯?您再比比自己個也,寒磣不寒磣?”
三阿哥牙疼道:“好好的,提我做什麼?我差那一頓飯麼?”
九阿哥帶了幾分臭屁道:“您也彆難受,弟弟這人緣也是獨一份,又不是人人如此……”
三阿哥撇撇嘴,這才幾年了,忘得太快了吧?
當年人嫌狗憎的是誰?
還好人緣,就是借光罷了。
都是董鄂氏伶俐的緣故,要不然除了老五跟老十,誰稀罕搭理九阿哥。
禦馬場就在北園西北,膳房的吃食還沒有預備好,十阿哥就回來了。
“九哥、三哥……”
十阿哥的腳步有些匆忙。
三阿哥點頭,想著還能這樣叫人麼?
不論長幼麼?
十阿哥關切地問九阿哥道:“這都要未正了,九哥怎麼還沒吃?胃受得了麼?”
九阿哥擺手道:“沒事兒,早上路上吃了豬肉脯,餓的晚……”
這會兒功夫,膳房也送了吃食過來,有現成的紅棗糕跟金銀小饅頭,還有紫菜蛋湯,八道菜。
十阿哥見了,很是不滿意,訓斥那膳房管事道:“眼裡沒有主子的東西,拿剩的糊弄你九爺?不是還有麵麼,沒的,你居然拿來湊數?”
十阿哥是真惱了,要不是九阿哥攔著,當場就要打板子。
九阿哥道:“囉嗦什麼,是爺吩咐的,不耐煩等,讓可著現成的上……”
十阿哥這才被勸住,可對那膳房總管也沒有好臉色,隻道:“主子叫省事,不是你能糊弄的理由,革半年錢米,下回再這樣,直接攆出去……”
清溪書屋,父女正對坐。
跟康熙預料中的不一樣。
榮憲公主請了安後,並沒有直接問鐘粹宮之事,而是問起皇父的起居。
康熙道:“一切都好,倒是你,這個時候出來,辛苦了。”
關外暖的晚,榮憲公主出發時候冰雪還沒有消融。
榮憲公主搖頭道:“不辛苦,想著要回京,會看到汗阿瑪跟皇祖母,女兒心裡隻有歡快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在巴林,女兒是額駙的妻子,是兩個孩子的額涅,在京城卻是汗阿瑪的女兒,是皇祖母的孫女……”
額駙……
康熙想起了喀爾喀的土謝圖汗,還有喀喇沁的額駙,心裡有些堵,道:“額駙可還恭順?你雖遠嫁巴林,依舊是朕的女兒,尊嚴不容輕侮!”
那兩個混賬東西,一個得了汗王位,想的不是夫貴妻榮,想的是納側福晉,聯合土謝圖部的大戶,整頓土謝圖部。
土謝圖部,已經是喀爾喀三部中人口最多、領土最大的部族。
還想要整頓,他想要做什麼?
還有喀喇沁部的額駙,愚鈍如豬。
喀喇沁部距離京城這麼近,有朝廷的台站,他就能乾出軟禁公主的蠢事兒,當他這個皇帝是死的。
榮憲額駙是大長公主的孫子,太皇太後的血脈,康熙的表侄兒,可是卻不會親過女兒去。
榮憲公主笑了,道:“額駙是汗阿瑪選的,是姑祖母教養出來的,最是老實不過。”
康熙想到巴林部現狀,大長公主薨,榮憲公主沒了一重長輩,可是還有婆母在。
巴林太福晉不是旁人,就是十阿哥的姨母,孝昭皇後與溫僖貴妃的長姐。
如今襲爵的是額駙的大哥。
雖說在巴林部修建了公主府,可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那個巴林太福晉,是個愛鑽營之人。
早年他親政之前,太皇太後選了好幾家的格格養育宮中,後來差不多都出宮。
大家各自婚嫁,隻有巴林太福晉這裡,成了蒙古王妃。
“你婆婆跟大嫂可省心?彆性子太軟了……”
康熙道。
榮憲公主忍不住笑了,她實沒有想到,皇父連婆媳關係、妯娌關係都問起來。
她就道:“您放心,太福晉是個明白人,對女兒素來客氣親近,大嫂平日裡對女兒也恭敬,不曾托大。”
公主的長嫂,巴林郡王妃也是宗女,是安和郡王之侄貝子彰泰之女。
康熙點頭道:“那樣就好,雖說當論長幼,可是尊卑不可逆,朕的女兒,要順心如意,不是去當小媳婦的!”
他是一國之君,日理萬機,早年並不曾留意這些。
後宮之中,又跟外頭不一樣。
幾位皇後在時,要麼侍奉的是太皇太後,要麼就是以皇貴妃管理後宮,跟太後也算不上婆媳,隻有恭敬的。
倒是皇子們成丁後,皇子福晉陸續嫁入宮中,康熙也見識婆婆的多樣性。
有惠妃那樣跟兒媳婦這樣親如母女的善婆婆,有德妃那樣對兒媳婦冷冷淡淡、如同外人的冷婆婆,有榮嬪那樣挑刺刻薄、摻和兒子後院的惡婆婆,還有宜妃那樣將兒媳婦當成孩子哄的好婆婆。
不說彆處,隻宮裡這好壞婆婆數量都參半,康熙就不放心女兒們了。
公主出身高貴,可如果性子過於寬和,慣得旁人蹬鼻子上臉,也不是沒有。
榮憲公主看出皇父的不放心,心裡很是熨帖。
即便她已經年近三十,兒女雙全,可是在皇父眼中,依舊是不放心的女兒。
汗阿瑪好像還是那個汗阿瑪,將兒女都看的很重的汗阿瑪。
可是……
榮憲公主打量著康熙禦容。
可是,汗阿瑪是不是太清減了?
榮憲公主關切道:“汗阿瑪比去年女兒出京時又清減了。”
康熙當然也曉得自己這幾年的變化。
他爽朗笑道:“朕是將騎射撿起來,每天早上鍛煉半個時辰,渾身都舒坦,前些年的時候,飲食放縱,吃的多了,太醫說,朕現下正好……”
榮憲公主聽了,這才放心,道:“原來是這個緣故,怪不得汗阿瑪瞧著氣色更好了。”
康熙輕哼了一聲,道:“不養氣養體不行了,你不曉得你那些個兄弟,如今大了,不如小時候乖巧孝順,見天的不是這個耍混賬就是那個生是非,都是孽障,尤其是三阿哥,這兩年連著犯蠢……”
他曉得女兒回來,最惦記的除了自己,就是榮嬪和三阿哥。
榮嬪那裡,他還在猶豫,可是三阿哥這裡,卻沒有什麼可瞞的。
他就講了去年四月九阿哥被彈劾後三阿哥主動請纓內務府總管之事,還有後頭的一連串事故;另外就是九阿哥分紅,三阿哥跳出來鬨騰,最後還到禦前耍酒瘋之事。
“朕差點沒被他氣死!下頭的小阿哥有資格到朕跟前挑剔一句偏心,三阿哥他有什麼資格?朕這些年,偏的就是前頭這幾個,將他跟大阿哥一起初封郡王,跟下頭的阿哥拉開,他是怎麼做的?毆兄淩弟,不思悔改,涉及到銀子就犯病,朕真是後悔,小時候沒狠打兩回,板正他這毛病……”
康熙提及三阿哥,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不說跟兄弟之間相處的稀爛,就說齊家這裡,三阿哥也是一身毛病。
庶子早夭,若是正常的,他就該對生母說清楚,免了婆媳不合;要是不正常的,他也當調查清楚,保全骨肉。
結果,家務事稀裡糊塗。
三福晉勳貴之女,早先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侍奉長輩周全伶俐,結果被那母子兩個給磋磨的,也跟著走了下行。
榮憲公主目瞪口呆,沒有想到素來膽子小的三阿哥居然還有咆哮禦前的時候,這還真是酒壯慫人膽。
還有就是他的機靈是不是都長在臉上了?
大前年爵都降了,還不長記性。
兄友弟恭,是皇父樂意見的。
他居然還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去謀九阿哥的內務府總管?
將算計心思攤在禦前。
怪不得汗阿瑪嫌棄他愚蠢。
榮憲公主歎了一口氣,道:“九阿哥性子寬和,倒是不記仇,剛才女兒見他們兄弟熱熱乎乎的,哪裡能想到中間有過這麼多是非……”
康熙點點頭,道:“他那性子,小孩子一樣,受不得氣,惱了就發作了,發作了也就了事;三阿哥也不是一無是處,雖說過錯不斷,可回頭能改的也改了,隻有吝嗇貪財這一條,是刻到骨子裡了,改也改不了。”
榮憲公主道:“汗阿瑪往後彆理會他,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是好是賴的,讓他自己受著,還能跟著操心一輩子不成?有那功夫,你多疼疼幾個小阿哥,不跟這些大的生閒氣。”
康熙無奈道:“朕也想撒手,可是哪個是能讓朕放心的?”
榮憲公主本在炕邊的椅子上坐著,聽了這話,起身跪下,趴在康熙的膝蓋上。
康熙止了話,低頭看著榮憲公主。
“汗阿瑪,女兒不孝,讓您為難了……”
榮憲公主哽咽道:“汗阿瑪素來公平公正,對後宮嬪禦隻有厚待鮮少有懲處時,額娘肯定是辦了糊塗事兒,釀成了大錯,才使得汗阿瑪不得不處置,卻還要顧著女兒跟三阿哥的體麵,代為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