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忍住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從禦前出來,他就回了內務府值房。
下午在值房混了大半個時辰,估摸著要申初了,實在熬不住的九阿哥才出了暢春園,打算回北五所補覺去了。
夏日天長,真是犯困。
舒舒正午睡起來,跟十福晉說話。
十福晉穿著外出的大衣裳,頭上鈿子上也隆重,瞧著樣子是剛回來,就過來跟舒舒說話來了。
九阿哥見了,來了精神,道:“怎麼回來這麼早?”
十福晉起身回道:“中午擺的席,吃完就回來了。”
眼見著九阿哥回來,十福晉想要告辭。
九阿哥擺擺手道:“你先陪你嫂子說話,我去看看老十。”
說罷,他也不等十福晉反應,就急匆匆離去。
十福晉又坐了下來,忍不住小聲跟舒舒吐槽道:“九哥像孩子,真愛黏糊人。”
這說的兄弟倆同進同出。
這些日子十阿哥沒有去宗人府,九阿哥差不多每日也要過去轉轉。
舒舒道:“打小養成的習慣,咱們沒嫁進來前,人家兄弟倆才是每天作伴的。”
十福晉說這個,也不是抱怨的意思,就是跟舒舒道說起了委屈,道:“九哥不會跟十爺說我的壞話吧?我覺得他像是嫌棄我,可還不告訴我到底嫌棄什麼,我也不曉得怎麼改。”
舒舒忙安慰道:“不用理他,男人都這樣,九爺之前養病的時候,我瞧著其他阿哥也都挑剔我。”
“咦?”
十福晉有些意外,道:“真的麼?他們還能挑九嫂?九嫂還能挑出不足的地方?”
舒舒道:“就是遠近親疏罷了,兄弟沒錯,就是兄弟媳婦不足;換了我不舒坦,我阿瑪跟額涅看著,肯定也會埋怨九爺沒照顧好我。”
十福晉釋然了,點頭道:“那還好,我不喜歡九哥不喜歡我,那樣十爺該為難了……”
舒舒想了想九阿哥跟十阿哥的相處方式,就是被需要跟需要的關係。
她不想囉裡囉嗦地攔著,就跟十福晉道:“人這一輩子,這夫妻之情是情,兄弟之情也是情,上對父母下對兒女的骨肉之情也是情,樣樣齊全了,也是福氣,不用計較。”
十福晉點頭道:“我明白,我也想我阿哥,要是往後我阿哥不舒坦,我心裡可能也會怪阿嫂照顧不周,這樣想明白了,我就不怨九哥挑我了。”
這樣豁達開朗的性子,誰能不愛呢?
舒舒就拉著十福晉的手,道:“往後他們挑他們的,咱們不搭理他,挑得狠了,就跟嫂子們告狀去,讓他們後院起火。”
十福晉“咯咯”直笑,連連點頭……
嘻嘻,其實她很是好奇,要是九嫂家的後院起火,會是怎麼罰九哥呢……
真要乾架,九哥不是數……
北六所,前院書房。
九阿哥將門口的侍筆太監打發出去,跟十阿哥低聲說了中午陛見之事。
“爺怎麼覺得,汗阿瑪是對太子那邊‘貴人喪儀’不滿呢?關心你的傷勢應該占小頭,大頭是為了問問那邊這抬等治喪的緣故……”
說到這裡,他帶了幸災樂禍,道:“這還用尋思,指定是索額圖當年弄出來的,可是罪魁禍首不還是任由毓慶宮隨意取用的汗阿瑪麼?”
“這是時過境遷了,忘了當年的寬和,瞧著這‘貴人喪儀’礙眼?”
十阿哥道:“九哥之前不是不摻和毓慶宮的事麼?往後繼續就是了,樂不樂意的,讓汗阿瑪跟太子自己扯皮去。”
九阿哥點點頭道:“爺才不摻和呢,又不是大傻子,回頭爺倆好的時候,再將爺處置了給太子爺立威,那爺能氣死!”
十阿哥曉得,這是榮嬪降位之事,在自己九哥心裡留影兒了。
他岔開話道:“毓慶宮那邊,其他人的例呢?有逾製的地方沒有?”
九阿哥想了想,道:“不曉得算不算逾製,應該也是之前有人定出來的吧,太子妃跟妃母她們是一樣的,還出來個不倫不類的貴人,跟嬪母們一樣,下頭官女子就是答應的例……”
說到這裡,想起一件事,他皺眉道:“之前沒有留意,現在才發現阿克墩還單獨成例,不是小阿哥的二斤十二兩豬肉,而是四斤八兩,比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分宮前高……”
十阿哥想了想,道:“應該是六歲以後漲的,未必是特殊恩典,許是折中之道。”
皇子們周歲之前,沒有夥食供應,隻有奶嬤嬤的夥食供應。
一歲以後到六歲挪宮之前有了,不過也很少,沒有雞鴨,肉類隻有豬肉,就是小阿哥的二斤十二兩豬肉。
到了六歲挪宮,身邊服侍的人多了,這例就漲上來了,就是八斤十二兩。
毓慶宮雖得了擷芳殿,可大小也是有限,沒有空地方給阿克墩挪宮,可身邊人手要添置的,份例也就折中漲了。
之前年長的皇子們沒有分宮之前,從三阿哥開始,到十四阿哥為止,就都是八斤十二兩的例。
隻有大阿哥是十二斤。
至於太子爺,明麵上的份例是二十四斤八兩,隻比禦前的二十五斤少半斤。
九阿哥笑道:“說是二十四斤半,可是這是豬肉,份例之外的山珍海味可是數不儘,每年外頭的端陽、中秋、過年,三批貢品入內務府,都是毓慶宮先挑揀,嘖嘖!當年怕委屈了,那是寶貝兒子,現在三十來歲了,這寶貝的成色,怕是要不足了!”
他說的是眾所周知之事,前陣子馬家跟衛家的貪墨案,也有侵吞貢品這一項。
他們勾連毓慶宮的人,將值錢的貢品扣下,而後小部分入毓慶宮,大部分都銷到宮外。
九阿哥撇撇嘴,道:“貪了汗阿瑪的東西,來騙咱們的銀子,爺之前還尋思呢,這車馬勞頓的,貢品進京不容易,這貢餘怎麼這樣富裕,感情是宮裡流出去的……”
十阿哥笑著聽著,心中多了幾分快意。
以後,怕是有熱鬨要看了。
這算不算皇父自作自受?
怎麼將太子捧起來,就怎麼將太子壓下去。
他看了九阿哥,不放心了,道:“反正您離毓慶宮遠些,省得惹麻煩,讓妃母跟九嫂不放心。”
九阿哥點頭道:“爺巴不得躲著走,要不崩一身泥點子虧不虧?”
吐槽完禦前,他才問起今日訂婚之事。
十阿哥道:“張大人還罷,瞧著張廷玉性子略刻板,待福鬆不是很親近的樣子。”
九阿哥皺眉道:“什麼意思?這是怕跟福鬆結親,汙了他的清名?”
漢官跟滿官還不同。
滿官除了上三旗之外,都是兩層主子,對皇子阿哥們也恭敬。
漢官這裡,卻是生怕落個巴結權貴的名頭,就愛表現出剛正不阿來。
十阿哥搖頭道:“未必是為了名聲,估計是對前程有打算,不想與皇子往來太密切。”
九阿哥冷哼道:“隨他去,既不是一路人,誰稀罕搭理他!”
皇城內,張宅,書房。
張英看著張廷玉,歎了口氣,道:“你今日過了……”
張廷玉本就沉默寡言,行事比長兄還沉穩些,今日更是神色寡淡,三緘其口的樣子。
張廷瓚皺眉道:“這親事是我先提的,也是父親點頭的,你若是心有不滿,也當私下裡與我們說,人前這樣太失禮了。”
張廷玉摸了下嘴角,裡頭都是水泡。
他看著兩人,坦然道:“父親,大哥,這陣子翰林院那裡有不少非議……”
張廷瓚之前也在乎人言,現下坦蕩許多。
他沒有急著說話,而是望向張英。
張英看著張廷玉道:“文人沒有不求名的,求名不是壞事,可是也不該被人言裹挾,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大哥?”
張廷玉悶聲道:“高門嫁女,未必是好事,家風不同,外加上旗漢有彆,四妹未必過的自在。”
張英冷了臉道:“那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女兒,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姚家,我就去信給你嶽家,讓他們從族人裡給你挑人續弦。”
張廷玉抬起頭,忙道:“父親,兒子不是那個意思!”
張英歎氣道:“你既是愛惜羽毛,想要走清貴之路,那我這閣老父親,是不是也礙事了?回頭你在南城找屋子吧,這宅子是賜宅,要交還回去的。”
張廷玉帶了無措,望向張廷瓚:“大哥……”
張廷瓚道:“我還在北城住,我這皇子府典儀還掛著,做的也挺好的,至於名聲,隨他去!”
他跟張英一樣,都是進士出身,入翰林院,而後以詞臣晉身。
除了禦史之外,這滿朝的臣子有幾個能被名聲裹挾的?
能夠做到閣老這個位置的,都是被禦史翻來覆去彈劾的,恨不得小時候尿床的事情都給扒出來。
沒有唾麵自乾的涵養,當不了閣老。
更不要說,現在是大清,滿人治國。
他們在京城當成高官顯宦,可是在江南士人眼中,也是被視為數典忘祖的諂媚小人。
三歲看老。
張廷玉這性子還要摔了跟頭後,自己長教訓。
張英曉得自己老二看著謙和,骨子裡有些恃才傲物。
沒想到他今日在親友麵前這樣反應。
他很是失望,擺擺手道:“既是你心裡不喜,往後這姻親應酬,也用不著過去,彼此遠著些吧!”
兄弟倆從書房出來,張廷玉神色怏怏的,看著張廷瓚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