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翊坤宮出來,舒舒心中就帶了幾分後悔。
今早從通州回來時,應該打發小椿先不回宮,直接去都統府的。
雖說額涅平安生子,大伯也發喪了,娘家那邊大事已了,可是她還是惦記額涅的與阿牟的身體。
按照規矩,停靈的時間有長有短。
伯爺是一家之長,上頭沒有長輩在了,可以停留“七七”在發喪。
可是現下正是夏天,沒有辦法停靈那麼久,“三七”就出殯了。
要不然的話,舒舒還要過去悼祭。
宜妃都自歎不年輕了,額涅比她年長好幾歲,阿牟也是將五十歲的人。
自己卻疏忽了,隻想著修整修整,等行李也都拆好了,禮物弄好了,過幾日再歸寧。
可是家裡曉得聖駕今日回鑾,阿瑪跟額涅肯定也是惦記著她的。
結果到了二所,就見九阿哥換了素服,正在等她回來。
“快換了衣裳,爺帶你出宮……”
九阿哥看著舒舒,催促道。
舒舒先是一喜,隨後猶豫道:“這方便麼?”
九阿哥挑眉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宮門還攔著不讓出入不成?”
“可娘娘與皇上那邊,還沒有稟告長輩?”
舒舒覺得太隨意了。
九阿哥拍著胸脯道:“咱們又不是孩子,還但凡出門就要稟告,就說‘出嫁從夫’,爺非要帶你出門的,汗阿瑪壓著的國家大事還多呢,哪裡會管這些,娘娘那裡也會體恤的。”
舒舒立時去換了衣裳,嘴角都放不下。
她覺得自己又規矩過了。
自己是小兒媳婦。
往後也要記得這個身份。
不必太可靠。
做個在男人跟前拿不了主意小媳婦,不是正常的麼?
舒舒喚了幾個丫頭過來。
小棠依舊不肯回家,舒舒就帶了小椿跟小鬆兩個,九阿哥則是打發何玉柱與孫金先行一步,去安排馬車。
為了趕時間,沒有叫侍衛。
夫妻倆坐上馬車,帶了二十護軍就往正紅旗去了。
等到馬車出了地安門,九阿哥才撫額道:“糟糕,空著手呢!”
他現在行事越來越“舒舒化”,那就是去旁人家牢記這一條,“禮多人不怪”。
舒舒眉眼彎彎道:“回頭行李收拾出來,打發人一起送過去。”
九阿哥沒有叫人繞路買東西。
他覺得對嶽父、嶽母來說,妻子歸寧就是最好的禮了。
到了都統府,馬車還沒停,就有人往裡麵報信。
等到馬車停穩當,齊錫已經大踏步的出來了。
“不是才回宮麼,怎麼今兒就過來了,該歇歇的……”
齊錫嘴上抱怨著,可是眼中的歡喜卻是毫無掩飾。
他拍著九阿哥的肩膀,仿佛很親近模樣。
九阿哥笑著,卻是覺得肩膀頭子生疼。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這是什麼時候又得罪嶽父了?
他還不知道,天下的嶽父看女婿就沒有真正順眼的時候。
舒舒看著齊錫,有些動容,道:“阿瑪黑了,還老了……”
治喪最是熬人,舒舒年前也是從頭到尾目睹了一次的。
大阿哥還是壯年,都瘦了一圈,老了好幾歲。
齊錫這裡,畢竟也是四十奔五的人了。
他歎了口氣,道:“就這一回,等出了服再補吧!”
舒舒牽掛的還有覺羅氏,眼見著人沒出來,道:“額涅在坐雙月子?”
之前覺羅氏生產前,伯夫人就提過,到時候讓她多養養,畢竟不年輕了。
時下坐月子,除了三十天外,還有做四十天或兩月的。
現下覺羅氏沒出來,就是兩月了。
齊錫點頭道:“你直接去正房看伱額涅吧,你額涅還不知你回來……”
舒舒點點頭,腳下不停地就往二門去了。
九阿哥在旁,曉得嶽母還沒有出月子,那自己倒不好探看了,老實地跟著嶽父到客廳說話。
眼見著齊錫一副居喪守孝模樣,很是安穩,他不解道:“嶽父,聖駕今日回鑾,您怎麼不想法子進宮呢?”
八旗都統,都要輪班在宮裡當值。
就算今天不是正紅旗,不是還可以調換麼?
九阿哥覺得,無緣無故遭了官司,就該早點去禦前辯白清楚,找能做主的人去。
齊錫看著九阿哥,沒有說話,心中歎了口氣。
現下危機不在董鄂家,也不在福漢、福海兩兄弟,而是宮中。
他怎麼好這個時候撞上去?
君臣多年,他也看出皇帝的脾氣,是個不樂意旁人伸手要權的。
越是上躥下跳,越是會讓那位不喜。
九阿哥道:“您可不能太老實了,彆儘想著隻是家事,等著彭公爺管教兒子,誰曉得他有沒有私心,他那麼多個兒子,也缺著前程呢……”
上了族譜的就七個,聽說外頭還有私生子。
那位彭公爺的風流,跟他的勇武一樣出名。
齊錫忙擺手道:“這到底是董鄂家家事,阿哥不好插手……”
九阿哥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眼睛轉了轉,道:“那個錫柱到底是不是伯嶽父的兒子?”
齊錫看了九阿哥一眼,道:“不知道。”
九阿哥:“……”
他有些著急道:“這不都過去一個半月了麼?怎麼還查不出?”
什麼“滴血認親”之類的,不是該弄起來?
齊錫提及這個也憋悶。
他不想承認那個不孝無能的混賬是自己的侄兒。
可確實也找不證據證明錫柱不是董鄂家的骨血……
上房裡,靜悄悄的。
覺羅氏正在午睡。
旁邊的小杌子上,有個丫頭睡眼朦朧的,小腦子一下一下的點著。
見到舒舒進來,那丫頭忙起身,想要說話,被舒舒給止住。
舒舒看了覺羅氏一眼,沒見到繈褓,躡手躡腳的出去,去了東屋。
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在南窗下做針線,旁邊懸掛著悠車,上麵綁著個月子孩兒。
見舒舒進來,那婦人起身,不知是哪一位。
旁邊跟著的丫頭道:“這是姑奶奶回來了……”
那婦人忙蹲了福禮。
舒舒擺手叫起了,低頭看了眼悠車上的孩子。
小家夥白白嫩嫩,睡得正香,隻綁著腿,胳膊鬆著,雙手投降的姿勢,鼻子跟嘴巴都很秀氣。
要是不事先知曉是男孩的話,看著就是個精致長相的女寶寶。
似是察覺到舒舒的視線,小家夥張開了眼睛,打了個哈欠,小鼻子動著,就側頭看向那婦人的方向。
那婦人見狀,帶了猶豫,看著舒舒道:“姑奶奶,小爺餓了……”
舒舒點點頭,就轉身出去了。
她又去了西屋,也沒有叫醒覺羅氏,就坐在炕邊。
如今仲夏時節,京城的天氣乾熱乾熱的,覺羅氏卻依舊帶了抹額,身上也壓著單被。
她臉上有些腫,不過看著氣色還好。
舒舒的心裡很平靜。
真好,父母康健,丈夫也開始懂事了。
她果然是個有福氣的。
至於“九龍奪嫡”?
誰曉得到時候還能剩下幾條?
這規模一再縮減的話,到時候說不得就是小打小鬨的,他們圍觀一下也就完了。
“傻笑什麼了?”
覺羅氏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姑娘坐在炕邊傻樂,翻身坐起來,打趣道。
“額涅……”
舒舒拉著覺羅氏的胳膊,親昵得靠了靠。
覺羅氏推著她,帶了嫌棄,道:“怪熱的,膩歪什麼?”
舒舒不肯撒手,看著覺羅氏,不滿道:“額涅您是有了小的,要偏心幼子了?!”
母女幾個月沒見,親香親香怎麼了?
覺羅氏輕哼道:“就隻能偏你一個,等你往後生了小的,你還跟著爭寵,羞不羞?”
舒舒笑道:“爭,誰叫我有個好額涅、好阿瑪呢,自然想著最疼我……”
覺羅氏點了點她的頭道:“就是窩裡橫,你婆婆跟前你怎麼不敢說這話?”
舒舒帶了笑道:“額涅放心,有您女婿爭呢……”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誰會想到這兒女都成親了,兩邊的娘老蚌懷珠,各給他們添了個小弟弟或小妹妹。
見覺羅氏額頭汗津津的,嘴唇也發乾,舒舒起身去看茶水。
茶壺是溫熱的,她就倒了一杯水,遞給覺羅氏。
覺羅氏接了,喝水。
舒舒又去投了毛巾,給覺羅氏擦臉。
覺羅氏也不攔著,任由她服侍,臉上帶了欣慰,眼中卻是忍不住心疼。
打小哪裡這樣有眼色過……
現在出門子不到一年,會照顧人了。
舒舒見了,就曉得她誤會,笑道:“額涅想哪兒去了?寧壽宮那麼多宮人,我想要在太後跟前獻殷勤也獻不上;我們娘娘更不用說了,每次過去請安,隻有連吃帶拿的,連根針線也沒動過,您就放心吧!”
覺羅氏瞥了她一眼,道:“那你們阿哥所呢?”
舒舒想了想九阿哥那裡,她不說親力親為,也差不多了。
可是怎麼辦呢?
總不能安排旁人圍著九阿哥打轉吧。
再說,也教出來了。
她就笑道:“這不是您閨女心眼小麼,不樂意旁人往您女婿身邊湊。”
覺羅氏的心放下一半,可還是提醒著:“也彆太慣著了,要將自己放在頭裡。”
舒舒點頭道:“您放心吧,您閨女是您跟阿牟兩人教出來的,隻有讓旁人吃虧的,還能自己吃虧?”
覺羅氏道:“就是嘴上厲害,回頭比誰都心軟。”
舒舒沒有說話。
那是錯覺。
還有對家裡人的標準跟對外人的標準怎麼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