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鑲黃旗鈕祜祿公府後街。
這一片早年全部都是公府產業,後來公府幾個兄弟成丁,陸續搬出來,就分給幾房人居住。
在臨街把邊的三進院子,住的就是鈕祜祿家六老爺,三等侍衛尹德。
現下還是年節裡,路上馬車都是往各家拜年走禮的,各處也停了不少馬車。
現下路口停著一輛馬車,也沒有引人注意。
馬車裡坐著的就是穿著常服的十阿哥。
他在內館用了午飯,又被郡王福晉留下說話,耽擱了不少時間才出來,想著從安定門出門,正好路過鑲黃旗地界,在打發了侍衛前頭等著,在這裡停了停。
他的哈哈珠子太監王長壽已經過去叩門請人。
少一時,尹德急匆匆跟著王長壽出來。
眼見著就一輛馬車,除了車夫,再沒有旁人,尹德覺得腦袋“嗡嗡”的。
他上了馬車,請了安後,就勸道:“阿哥,您要是在宮裡還沒什麼,可是住在園子裡出入還是當帶足了侍衛……”
尹德就是侍衛班的,昨日才換班回家,所以曉得聖駕攜宮中小阿哥、小格格去園子之事。
十阿哥道:“舅舅放心,我帶了人出來,不想興師動眾,才打發他們在安定門內候著。”
尹德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十阿哥道:“年前九哥跟汗阿瑪舉薦了舅舅,為我的郡王府長史,汗阿瑪允了。”
尹德聞言一怔,隨即帶了驚喜,道:“阿哥要封爵了?”
十阿哥搖頭道:“暫時不會封爵,也不會分佐領,不過會按照郡王等級先修皇子府,就在北邊,跟八貝勒府毗鄰……”
尹德聽了,安慰道:“如今已經是很好,皇上封皇子是一茬封的,估摸也快,等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成丁,不過三、四年的功夫……”
說到這裡,他才露了歡喜道:“奴才曉得那塊地,就在正北,同奴才家中間就隔了一條街,前後不到二裡地。”
隨即,他帶了羞愧,低頭道:“奴才何德何能,能得阿哥的看重,為長史之職?本該堅辭,可……這次說不得奴才要愧受了……”
十阿哥見他如此,道:“舅舅遇到難處了?是……公府那邊?”
尹德點頭,悶悶道:“除夕祭祖的時候,他提了我們家大格格的親事,說是佟家那邊人過問了,國公爺發話,要在佟家旁支裡找子弟……”
這個大格格不是尹德的長女,而是他的養女兼侄女。
尹德的兄長,鈕祜祿家四老爺是康熙三十五年正月病故的。
子女為父母守孝三年,並不是說三周年,而是兩周年後的
四房留下的兒女,被尹德接過來撫養,跟自家的兒女一起排行,就是大格格,大少爺。
姐弟倆二月就要孝滿。
大格格虛歲十五,到了可以相看的時候。
“這個人選不能出自佟家,要不然大格格得憋屈死了……”
尹德皺眉道:“可一時也沒有合適的人選,郡王太福晉年前倒是來過信,想要將大格格說給她的幼子,可是巴林部離京有一千裡……正泰身體不好,姊弟倆分開,怕是都不樂意……”
四太太就是佟家逼著殉了丈夫的,不是親人,是殺母仇人。
郡王太福晉,是鈕祜祿家的大姑奶奶,尹德的長姐,曾是元後的候選人之一。
早年與赫舍裡家競爭元後之位失敗後,這位大姑奶奶沒有入宮,而是由太皇太後做媒,嫁到了巴林部,康熙六年隨著丈夫襲爵成為郡王福晉,康熙二十三年長子襲爵,成為郡王太福晉。
巴林部與皇室數代聯姻,郡王太福晉的婆婆,如今還在世,就是太皇太後所出的固倫淑慧大長公主,皇上的親姑姑,十阿哥的姑祖母,是為數不多尚健在的宗室長輩之一。
郡王太福晉的次媳,就是榮妃所出的和碩榮憲公主。
拿出親兒子來給侄女說親,是這位郡王太福晉很有誠意。
可是遠嫁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是親姑母做婆婆,可是打小沒見過幾次麵的姑姑,能有什麼情分?
郡王太福晉或許有憐惜侄女的緣故在,剩下的就是實惠。
跟佟家那些旁支沒有什麼區彆。
看重的是侄女的嫁妝。
太福晉三子,長子巴林郡王,娶的是貝子彰泰之女縣主格格;次子和碩額駙,尚的是公主;幼子也是到了要娶親的時候。
與其求個縣君、鄉君這樣品級不高的宗女,還不如親侄女更實惠些。
“奴才想過嶽家那邊,可是他們是漢軍旗,都是漢人做派……”
尹德歎氣道。
尹德的嶽家,是正白旗漢軍旗人。
十阿哥聽了也皺眉。
要說八旗子弟裡,找不出年歲相當的,那是扯淡。
無外乎因為鈕祜祿家顯貴,尹德還是想要在門當戶對的人家找。
他這個叔叔兼養父品級高了,給侄女說親的時候確實好看些。
可是那也是隻是三品,舊勳人家還是不大會入眼。
十阿哥就道:“舅舅稍安勿躁,等到福晉進門,我們也從宮裡搬出來就好了,讓福晉帶了大格格出門,幫著相看,總能找到合適人選……”
到時候大格格背後站著的就不是三品的養父,而是他這個郡王表哥。
實際上十阿哥心裡想到了董鄂家。
舒舒下頭的一堆弟弟。
他記得都統府長子是說了親的,次子是被貝子蘇努看上了。
還有個三子與次子是雙胞胎,也差不多要說親的年歲。
董鄂家人口簡單,家風也正。
尹德萬萬沒想到十阿哥會將此事攬過去,遲疑道:“會不會給阿哥添麻煩?”
十阿哥搖頭道:“舉手之勞罷了,四舅舅生前待我也親近,我能為他做的不過是這個……”
尹德帶了感激。
十阿哥想起京中動靜,少不得提醒一句道:“舅舅在宮裡當差,也當聽到些風聲,索額圖與佟國維那邊怕是有些不好,不知道會不會波及到鈕祜祿家,這些日子還是當約束家人,謹言慎行……長史之事,您記在心裡就好,不必聲張,以免節外生枝。”
尹德麵上帶了緊張:“會不會牽扯到阿哥?”
十阿哥搖頭道:“不相乾。”
多餘的話,十阿哥一句沒提。
尹德關切的也不過是十阿哥,知曉這個,心裡就踏實了。
十阿哥還要出城的,舅甥就此作彆。
這裡距離安定門就差著兩條街,馬車在城門口與侍衛們彙合,就往海澱方向去了。
等十阿哥到了西園,已經是夕陽西下,將要到吃晚點的時候。
十阿哥心裡裝著事,進了園子後就直接往南所來了。
見他風塵仆仆的模樣,九阿哥很是不滿:“這是去了一整天?你也彆太過了,忍忍吧,婚期就在三月上旬選日子,也就剩下兩個月了,彆讓人說嘴!”
最主要是,去年自己初定禮後,也沒跟舒舒見了幾麵。
也就那麼三、四、五回。
哪回不是正事兒?
而且還是匆匆一見而已。
到了老十這裡,年前年後可是去了好幾回。
舒舒吩咐核桃端了水盆與乾淨毛巾進來。
十阿哥在臉上洗了兩把,才坐下喝茶,渴得狠了,咕嘟咕嘟連喝了好幾杯。
九阿哥見狀,輕哼道:“這是中午吃了什麼好東西?鹹成這樣?”
十阿哥帶了笑道:“是格格親手做的羊肉包子,大醬放多了……”
九阿哥翻了個白眼。
舒舒則吩咐核桃去傳話,叫膳房加一碗金魚水餃。
“破五”的餃子,是有說法的。
意思是“剁小人”和“捏小人”,預示一年裡不犯小人,做事順順當當。
白菜豬肉餡的金魚水餃,還有百財滾滾而來的意思。
十阿哥放下茶杯,看著舒舒道:“九嫂,您家老三,那個雙胞胎裡小的,今年十幾了,相看了人家麼?”
舒舒搖頭道:“富明?十三了,還沒聽家裡人提過……”
十阿哥聽了,放心了。
八旗因早年征戰多的緣故,並不忌諱娶年長的妻子。
不過也有說法,就是“女大一,不成妻;女大二,抱金塊;女大三,抱金磚”。
後頭還有女大四到女大十的,更像是調侃。
鈕祜祿大格格十五,富明十三,年歲上也算匹配。
見他如此,舒舒看了眼九阿哥。
九阿哥看著十阿哥道:“這是想要做媒,誰家的格格,說來聽聽?”
十阿哥說了出城途中見尹德之事。
九阿哥聽了,與舒舒麵麵相覷。
十阿哥瞧他們神色不對,道:“怎麼了?”
九阿哥道:“原還想著等咱們皇子府修完再跟你提,既是你想要尋摸人選了,那也聽聽吧,不是旁人,就是伱嫂子的表弟福鬆,今年成丁,爺想讓他補個司儀長。”
十阿哥不是旁人,九阿哥也就說了福鬆的不足。
已革宗室。
喪母長子。
家底不豐。
好處人才不錯,文武都提起來,有了前程總能往前奔一奔。
可以分戶,不用跟公婆在一起。
有姑母與表姐這邊幫襯,也會置辦一份產業傍身。
十阿哥聽了,沒有拿主意。
即便是已革宗室,也是國姓,血脈在這裡。
要是找到機會,重新入籍,正經是不錯的人選。
即便不入籍,有九哥這邊幫襯也錯不了。
長在都統府,由都統夫人教養,人品也不會差。
可是對比都統府的嫡三子,到底是差了一等。
十阿哥也沒有輕率做主,道:“先等等看,回頭我見見福鬆,也問問那邊是想要什麼日子,總要合心才好……”
九阿哥點頭道:“對,強扭的瓜不甜,上趕子也不是買賣,你就是給他們個人選,要是那邊不樂意,不必勉強,省得往後成了怨偶,還要咱們跟著操心。”
福鬆要是掛了正四品司儀長,想要在八旗中等人家裡說一門親事也容易了。
未必就要娶個高門庶房女。
十阿哥點點頭,也明白這個道理。
尹德為了長史之位高興,說白了也是舍不得將侄女下嫁,才想要抬高品級。
九阿哥好奇道:“不是說四房還有個兒子,如今也養在尹德家,人才如何,等成丁了也要補侍衛吧?”
十阿哥道:“頭些年見過一回,看著挺秀氣的,是個老實孩子。”
九阿哥道:“那就好,往後補侍衛的時候你操心一次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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