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九阿哥與十阿哥再回到東側殿,皇子阿哥們都沒有說話的興致。
遠遠的鼓聲傳來,四更天了。
大家不過是乾熬罷了,五更完了就可以散了。
因此,八阿哥就與四阿哥坐著吃茶。
九阿哥與十阿哥在一處,旁邊坐著七阿哥。
三阿哥去跟宗室王公下棋去了。
五阿哥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不在屋子裡。
羅漢床上,十四阿哥一骨碌坐起來了。
小孩子覺多,三更前他就睡了一次。
三更時,由四阿哥抱著去上了香。
現下,他來了精神,一下子就盯上八阿哥,興致勃勃的湊了過去。
“八哥,八哥,弟弟月底搬家……喬遷酒就不喝了,但是這喬遷禮您得預備著……”
八阿哥正在喝茶,笑著點頭道:“放心,給你預備下了……”
說著話,他心裡思量了一回。
十四阿哥是永和宮娘娘幼子,汗阿瑪也寵愛,什麼也不缺。
剛與兄弟們尷尬一回,他也樂意接受十四阿哥的親近,有心投其所好,就道:“前頭淘換了一副好弓,回頭就給你……”
十四阿哥果然臉上帶了歡喜:“那是幾力的?我要七力以上的……”
四阿哥原本與八阿哥對坐,聽了露出不讚成道:“弓力要循序漸進,不可貪快,要是傷了胳膊,豈是鬨著玩的……”
十四阿哥揚著下巴,帶了不遜:“我現下就是四力弓,等到明年就是五力,後年說不得就是七力了……”
說到這裡,就用眼神瞄著四阿哥:“可不像有些人似的,成丁了都拉不得五力弓,弓力四力半……”
四阿哥皺眉,沒有繼續說弓的事,隻嗬斥道:“聽說你為了挪宮之事鬨到禦前,不肯往東頭所搬,非要去西四所……如今數九天氣,害的內務府興師動眾的……伱就不能懂事些!”
十四阿哥聽了,麵上帶了不樂意:“怎麼就興師動眾了?又不是開山破土的,就是清潔掃灑,能累成什麼樣?”
四阿哥蹙眉,還要再說。
十四阿哥已經拉了八阿哥,可憐巴巴,道:“八哥,八哥,您給評評理,哥哥們都在西所住著,那我一個人在東所多可憐……”
四所……
八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見他耳朵支棱著,聽著這邊說話,神色也好像有些古怪。
八阿哥心中歎了口氣。
或許他之前不是錯覺。
兄弟之間,確實漸行漸遠。
換做之前,九阿哥那麼敬重他,再生氣也不會當眾給他沒臉。
如今卻是恨不得帶著其他人,一起來倒戈來批判他。
雖說有原因,可是八阿哥心裡還是有些寒。
老九怎麼不能懂懂事?
他不曉得夫妻一體麼?!
讓寶珠這個嫂子丟臉,實際上傷了也是自己這個哥哥的臉。
或許老九疏忽了,或許老九是曉得了也不在意。
就是護著董鄂氏罷了。
大婚就像是轉折點,每個人都變了。
八阿哥明白,自己也變了。
他明明曉得老九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有口無心不記仇,以前也不會與弟弟計較,可是這回他到底是記下了。
十四阿哥央磨完八阿哥,眼珠子就亂轉。
想了想,他就帶了幾分屈尊降貴,對四阿哥道:“四哥,前些日子弟弟可是給您預備了喬遷禮的,這禮尚往來的,您是不是也要預備一份回禮……”
四阿哥點點頭:“預備下了……”
十四阿哥帶了期待:“那是什麼?匕首?佩劍?還是什麼?”
四阿哥道:“字帖一帖,新墨一匣……”
十四阿哥聽了,帶了不喜歡:“我又不是八哥,書法不好,柔媚有餘,剛勁不足,每天需要練字……”
八阿哥神色不變,就是拿著茶杯的手緊了緊。
四阿哥嗬斥道:“混賬,這話是你能說的?”
十四阿哥不忿道:“我又不是背後說八哥不好,這是汗阿瑪點評的,又不是我胡亂掰扯的……怎麼不見四哥給八哥預備字帖?就用這個來糊弄我,哼!”
說罷,他也不待了,氣鼓鼓的回羅漢床那邊就是一倒,閉著眼睛不再搭理旁人。
九阿哥在旁,神色越發古怪,跟十阿哥嘀咕著:“十四這口無遮攔的勁兒,隨誰了?怎麼逮誰咬誰,忘了死活跟在八哥後頭屁顛屁顛的時候了……”
十阿哥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旁邊坐著的七阿哥,也涼涼的看了他一眼。
九阿哥有些毛,移開眼睛,小聲問十阿哥道:“七哥什麼意思啊?眼神不對,這是嗔著我先頭拿他說嘴了?我也沒說他不好,獨點兒就獨點兒,人情走禮都能省下一筆……”
十阿哥帶了無奈,往十四阿哥的方向指了指,道:“九哥剛還嫌棄十四口無遮攔,怎麼又跟十四差不多……”
九阿哥沉默了。
他摸了摸下巴,好一會兒,才道:“十四這確實嘴巴臭,說話不中聽,不過我同他不一樣,他那個才是五哥說的欠欠的,對哥哥們不夠恭敬,就差修理一頓,我那是忠言逆耳,心是好的……”
十阿哥曉得這個,卻也再次提醒著:“想想四哥,訓誡也是好心,您也不領情啊……”
九阿哥看了四阿哥一眼,竟是無言以對。
五更儘了。
天色已經黑著,眾人陸續告辭,從直郡王府出來。
舒舒神采奕奕,不見疲憊。
西偏殿也有羅漢榻。
十分寬敞,能夠安置兩個人休息。
過了子時祭禮後,年紀最小的舒舒,與一位將要知天命的族嫂,就被四福晉安置在羅漢榻上小憩。
雖然舒舒前後歇了一個時辰,就起來給其他人讓了位置,可到底與熬通宵不一樣。
九阿哥還記得她之前說的,要去北官房看宅子之事,道:“先去地安門大街吃包子,然後再送了幾個小的回去,咱們就去北官房繞一圈……”
舒舒點點頭,隨後搖搖頭:“吃包子,可今天不是北官房了,去七貝勒府……”
九阿哥想起七阿哥的眼神,就有些犯怵:“大早上的,去他們家做什麼?要是你有事情找七嫂,打發身邊人過去就行了……”
舒舒道:“我聽五嫂說,才曉得昨兒太後打發人給七嫂傳口信,讓她好好養胎,生產後再進宮請安,不趁著這個時候去看看,就要年後再見……”
九阿哥聽了,不由皺眉。
這其中或許是有老人家的體恤,不想要七福晉挺著大肚子折騰,可更多的是為了保全八阿哥的體麵。
“這都叫什麼事兒?!”
九阿哥帶了唏噓道:“幸好皇祖母養了五哥,還有人真心為她老人家想一想,要不然這日子過的也沒啥滋味兒……”
說罷,他講了東偏殿的事情。
“你是沒看著,五哥那樣子,不吵不鬨的,就叫人瘮得慌,逼得八哥恨不得賭咒發誓……爺長這麼大,還頭回見五哥這樣……”
舒舒神色不變,心裡幾乎要雀躍。
九阿哥這個憨憨,還以為就是他心裡不痛快,刺了哥哥們幾句,過了就翻篇。
哪有這麼容易?!
人與人之間的疏遠,從來都是一點點來的。
不理解,不體諒,就是情感交流的最大屏障。
立場不同,感受也就不同。
九阿哥覺得自己委屈,那個有擔當像大樹般庇護弟弟的八阿哥變了,怯懦了,不夠義氣了。
可是在八阿哥眼中,何曾不是九阿哥這個向來恭順的弟弟自大驕狂,不體恤哥哥了?
舒舒壓下歡喜,也不去點評八阿哥,隻為五阿哥說了好話:“五哥寬和仁義,心地赤誠,才會立場鮮明的護著皇祖母……都是親人,可也有親有疏,要是不分遠近,一視同仁,隻想著自己做個周全人,那才是真冷情……”
九阿哥點頭道:“你說的對,五哥不錯,換了是爺,爺也出頭……”
舒舒拉了他的手,笑得十分開懷:“爺不是也為我出頭了麼?爺更好。八貝勒帶不帶八福晉來道歉,那不重要,我在乎的,就是爺這份擔當……要是爺就想著和稀泥,讓我繼續恭敬著,那我就要哭了……”
九阿哥輕哼道:“不就是怕你哭麼,要不爺跟八哥掰扯什麼?嶽父也好,嶽母也好,話裡話外的提點少了?要是曉得爺沒護著你,讓你委屈了,下回爺上門怕是沒有好臉色……”
舒舒眉眼彎彎,心情大好。
怪不得自古有“枕頭風”的說法。
從六月底到現在,不到半年。
好像,小鋤頭揮著,大有成果。
舒舒心滿意足。
隻要嫌隙生了,就不好彌合。
九阿哥大大咧咧,可八阿哥是細膩敏感之人。
要不是還在孝期,舒舒都想要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一行人到了地安門大街,天色放亮,不少早點鋪子已經掛幌。
九阿哥就挑了一家老字號的包子鋪,將剛出鍋的二十多籠包子給包圓了。
不是那種小籠包,是成人拳頭大的白菜豬肉包子。
五尺直徑的大蒸籠,一籠包子就有百十來個。
跟著的侍衛,一人二十隻包子,跟著的護軍,一人十隻包子。
幾位阿哥身邊的太監們,也一人十隻。
剩下的,就打包了幾份,交給幾位阿哥身邊太監。
等到地安門,九阿哥就跟十阿哥幾個說了一聲,讓他們先回宮。
幾位阿哥放風出來,也不想回去。
可大家跟七阿哥都不熟,九嫂又是探訪孕婦去的,也不好硬跟著,就老實進去了。
九阿哥將隨從護軍都打發出去了,就留了一什侍衛,順著皇城根往南。
七貝勒雖是分在了鑲白旗,可府邸不在鑲白旗地界,而在正藍旗與鑲藍旗接壤的地方。
玉帶河邊上,緊鄰著純王府。
跟內館前後街,不足一裡的距離。
早在直郡王府,舒舒就打發人去跟七貝勒打了招呼,說了來探訪之事,省得做了不速之客。
七阿哥先一步回來,七福晉這邊得了信兒,已經在盼著。
聽說人到了,七福晉就親自迎了出來。
對九阿哥點點頭,她就拉了舒舒的手,親親熱熱的往裡走。
“才幾天呢,都想死你了……昨兒太後娘娘下了恩典,可想著要有大半年功夫見不著你,心裡怪難受的,眼淚都出來,幸好你來了……”
七福晉帶了激動,嘰嘰喳喳的說著。
九阿哥跟在後頭,聽著這話,覺得彆扭。
用得著這樣想麼?
從二十分開到今天,才是
還哭天抹淚的……
男女有彆。
舒舒直接被七福晉牽進去內院。
九阿哥這裡,則有管事太監引到前頭書房。
七阿哥已經洗漱過,飯桌已經擺上,上頭放了兩副碗筷。
九阿哥原本還有犯怵,見了也就踏實了。
他權當到家,簡單洗漱,而後就不客氣的坐了,還不忘吩咐何玉柱:“要個碟子,將包子裝一盤,給七爺嘗嘗,他們家的什錦素包子比肉包子還好吃……”
內院正房,東次間。
炕幾上也是擺上早膳。
“王嬸鹵了幾斤醬牛肉,送了一半過來,曉得你愛吃這個,就叫廚房餾了饅頭,正好夾牛肉吃……”
七福晉道。
舒舒也不客氣,道:“倒是真饞這個了……”
在蒙古時,牛羊肉不斷,沒覺得稀罕。
現下一提,滿口生津。
洗漱後,妯娌倆就美美的用了一頓早飯。
冬天關著窗戶,屋子裡有飯菜味兒,不好揮散。
七福晉就拉著舒舒,轉移到西次間。
少不得提及八阿哥賜了側福晉之事。
即便是再八卦的性子,再不喜八福晉,七福晉也無法在此事上幸災樂禍。
“也是可憐,但凡父母在一個,也不會失了教導……”
七福晉感歎道。
舒舒卻發現了不對處,低頭看下去。
七福晉小手白白胖胖的,軟軟乎乎的,都有小坑了。
之前見麵,都是穿著外頭的大衣裳,寬寬鬆鬆的,看不出什麼。
如今在屋子裡,穿著半新不舊的合身衣裳,就不對勁了。
都緊繃了。
不單單是肚子顯懷,整個肩膀都厚實了不少。
炕幾上有兩盤子點心,兩盤子蜜餞,兩盤子,都是吃剩下半盤子的。
舒舒不得不提醒著:“可不能這樣吃吃點心,要是孩子大了,就不好生了……”
七福晉摸著肚子,心有餘悸道:“我額涅已經說過我,打從前幾天開始,我就將晚點換成了粥,可是不耐饑,臨睡覺還餓,忍不住就要吃點心……”
舒舒想了想,道:“晚上這頓酉初前吃,不要喝粥,也少吃米麵,吃雞蛋與肉……肉挑瘦的吃,裡脊或雞肉都行,耐餓,還不會胖人……”
七福晉仔細聽了。
關於飲食這裡,她向來信服舒舒。
舒舒又指了指炕幾上的零食:“這些都彆吃了,我們爺正打聽各地進京上貢品的地方官呢,想要找些備用的果子買下,到時候給你留一份……你想要吃甜的了,就吃鮮果,可也要記得適度……鮮果裡的也是,吃多了也容易胖……”
七福晉笑道:“一聽你說鮮果,我就饞了,回頭小阿哥出來,讓他謝你這個嬸子……”
說到這裡,她低頭看著肚子,就帶了憂慮。
舒舒見狀,道:“又怎麼了?這個時候你可得多開心些,生出的小阿哥往後也是個愛笑的孩子……”
七福晉猶豫道:“我問了太醫,說是生產的日子在五月初……”
舒舒道:“正好不冷不熱的時候,做月子也不遭罪……”
七福晉擺擺手,打發丫頭們都下去,才小聲道:“可是外頭不是說五月、七月的生辰不好……要是因生日,被人挑剔什麼辦?”
舒舒忙道:“好嫂子,這些閒話聽聽就算了,可千萬不能信,不說七哥就是七月生辰,不好在生辰上說嘴,還有毓慶宮……”
七福晉眨了眨眼睛,明白過來。
“怪了,早先怎麼沒人提這個,現在就有人提了?我都當真的,差點掉溝裡,這又是哪裡刮的邪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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