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舒舒這邊帶了一個姑姑兩個宮女,其他人身邊都跟著兩個太監。
如此主子六個,隨從十三人。
也不是寒暄說話的時間,就都緘默著,出了神武門。
內務府這邊得了消息,車駕已經等在外頭。
還有隨行的侍衛與護軍。
這次出行的皇子人數翻倍,隨行侍衛與護軍也都跟著翻倍。
侍衛兩什,二十人。
護軍百人。
總共是六輛馬車。
主子們乘坐的不再是朱輪馬車,而是換成了普通車輪的藍呢子車棚的馬車。
舒舒與九阿哥一輛,十阿哥與十二阿哥一輛,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一輛。
慶喜、核桃與小鬆一輛。
剩下諸阿哥的近身太監,坐了兩輛車。
馬車出了地安門,就往西拐,往正紅旗地界緩緩而去。
直郡王府與三貝勒府,並不在他們所在的鑲藍旗,而是分在了正紅旗。
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皇子分府,都是從內務府下的官房裡選址。
內城的地皮,都是固定的。
能選擇的,多是些籍沒的王公與高官府邸舊址,直接修繕或者推倒重建。
兩位皇子的府邸位置,由內務府那邊提供的幾處位置,隨後是皇上欽點的。
之前內務府修繕的時候,按照郡王府規製。
而且王府左右並不是了不得的人家,有個擴建騰退的餘地。
跟著的侍衛、護軍雖不是素服,卻都摘了帽瓔。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引得不少人側目。
消息靈通的,已經打聽得差不多。
舒舒坐在馬車上。
昨日她與小椿主仆閒話,還說什麼時候出宮就她跟出來,趁機回家轉轉,今日卻沒有帶人出來。
不合時宜。
她今天去直郡王府吊唁,離都統府很近,就前後街沒多遠,可也不好這個時候回娘家。
也是同樣的道理。
九阿哥的手摸過來。
舒舒望過去,就見他的臉繃著,帶著幾分憤憤。
“爺怎麼了?”
方才好好好的,怎麼又惱了。
九阿哥看著舒舒道:“十二太不像話,剛才爺跟他說大嫂薨了的消息,他跟沒事兒人似的,怎麼能這樣?”
十二阿哥……
要不是今天見了,自己好像也想不起來。
好像這才是
還是同住在乾西五所的。
這一位的養母,就是傳奇人物蘇麻喇姑。
舒舒恍然。
自己嫁進來半年,竟然沒見過這位。
不僅沒見過,還從沒有聽人提起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帶了好奇,道:“不是說十二阿哥由太皇太後身邊嬤嬤撫養,那位嬤嬤如今住哪?”
“還能哪兒,景福宮後頭的佛堂……”
九阿哥道。
之前舒舒去寧壽宮請安,實際上這個寧壽宮是東路一處建築的總稱,前頭的正殿宮名叫寧壽宮,就用這個為名。
裡麵有三路,不少建築,還有寧壽宮小園。
先帝太妃,現下幾個待年的公主也住在這邊。
正殿隻有新年朝拜與萬聖節時才啟用,平日大家出入的都是景福宮。
是東北角的一處麵闊五間、進深五間的宮殿,就是太後平日起居之處。
它的後頭,是舒舒沒有機會踏足的地方。
舒舒握了握九阿哥的手,道:“爺也彆惱了,十二阿哥的年歲比爺還小,也是住在西,與大哥、大嫂那邊也接觸不到,感情淡些也不稀奇……”
九阿哥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可還是忍不住跟舒舒嘀咕道:“蘇麻喇嬤嬤怎麼教的?不大聰明,這個時候裝也裝得難過些才對,要不然顯得太冷情……”
舒舒也覺得不夠圓滑。
不過安靜的孩子,總比不安靜的好。
況且才十四歲,哪裡就人人都是老狐狸了?
跟十四阿哥相比,這一位也是天使了。
她就婉轉勸道:“爺雖是好心,可十二阿哥畢竟不是孩子了,性子已經養成,倒是不必勉強……”
九阿哥想了想,道:“那爺就不訓他,回頭提點他一句就算了,要不然的話在汗阿瑪跟前也這樣,那可落不下好……”
真要論起來,他與十二阿哥也就是麵子情。
不過他想著自己如今成了最年長的哥哥,弟弟有不對的地方總要說一句,否則這哥哥做得不儘職。
舒舒想著十二阿哥的身份事跡。
康熙朝的貝子,雍正朝的郡王,乾隆朝的親王。
康熙諸子中最長壽的。
這一位遊離於“九龍”之外。
他的嶽父,就是九阿哥早上提過的馬齊。
他還有個特出名的舅舅,也是康熙心腹,以後的步軍統領。
馬齊是“八爺黨”。
那位步軍統領則是“太子黨”。
等到“九龍奪嫡”時,兩人都被波及。
不同的是,馬齊熬過來了。
那位步軍統領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誰叫後者是包衣出身,天子家奴,背主後尤其為帝王厭憎。
不過奇怪的是,並沒有牽連到十二阿哥母子身上。
這就奇怪了。
康熙可不像是那麼寬宏的人。
舒舒心中,在十二阿哥後頭加了個重點號。
需要留心,不要得罪。
九阿哥在旁邊,也想到十二阿哥的出身。
“之前都沒留意,現下想想,十二阿哥外家那邊,原本是下五旗的包衣,是安王府下人……原來內務府包衣也不都是從關外來的,還有從下五旗包衣升上來來的……”
舒舒心下一動,問道:“包衣還能這樣轉?之前隻曉得從內務府下旗的,不知道還有上來的……”
“早年不少,當時的旗色改來改去的,佐領換主子的時候多,入關後少了……爺回頭找找資料,好好看看,反正像萬琉哈氏這樣的,爺就曉得他們一家……”
九阿哥想了想,道。
舒舒道:“那爺曉得他們家什麼時候來的內務府麼?”
九阿哥搖搖頭:“不知道,聽說庶妃是與永和宮娘娘、衛嬪母同年小選,那時候咱們娘娘還沒入宮呢,那肯定是康熙十六年之前了,他們家在那之前投過來的……”
康熙十六年前,安王府有什麼大事?
三藩之亂,安和親王時為大將軍王,炙手可熱,宗室王公
舒舒還在想著其中因果線,馬車到了直郡王府。
關於十二阿哥的對話,也告一段落。
九阿哥下了馬車。
直郡王府門口已經是入目皆白。
大門糊了白紙,紅燈籠也換成了白燈籠,大門外右邊,掛了紅色招魂幡。
已經完全是喪家模式。
大阿哥是郡王爵位,名下分了十二個佐領的人口。
這些人就是大阿哥的王屬。
平日裡要過來給主子請安,更不會錯過婚喪大事。
這些王屬佐領,現下就是穿著白孝衫,為主母服喪,也充當管事,在門口招待來吊唁的客人。
除了他們,門口還站著四阿哥,腰上係了孝帶子。
看到宮裡的馬車到了,四阿哥上前。
九阿哥已經回頭,扶了舒舒下來。
四阿哥對兩人點點頭,回頭吩咐執事:“給阿哥與阿哥福晉上孝……”
就有相應的男仆女仆出來。
男仆手中拿著孝帶子,給九阿哥係上。
女仆手中拿著長條白布。
這是給舒舒的,卻不是係在腰上的,而是折成白條,在頭上圍一圈,叫“包頭”。
包頭打結,要留兩個帶子垂到兩肩,用來區分喪家。
舒舒的垂帶,左短右長,這是說明逝者是女子。
要是逝者是男人,就要左長右短。
這會兒功夫,後頭的幾位阿哥也都下了馬車,上前係孝帶。
四阿哥對大家點點頭,看到十四阿哥的時候,忍不住叮囑道:“進去安靜些,不許胡鬨……”
十四阿哥聽了,帶了不忿,就想要回嘴。
可是見眼前滿眼肅穆的,他也就老實了,不情不願的點點頭。
四阿哥又望向舒舒,口氣和緩許多,道:“直接去後廳吧,其他幾位福晉都到了……”
舒舒屈膝福了福,帶了慶喜幾個,跟著門口的仆婦進去。
過來吊唁,本該先上香祭奠的。
不過既是四阿哥這樣吩咐,那就是還沒有小殮停靈。
不是寅初三刻走的麼?
這時間不短了。
怎麼還沒有裝殮?
舒舒心中納罕,隨著仆婦進了後廳。
後廳裡,已經坐了不少女眷。
開府的皇子福晉,全部到齊。
這也不奇怪。
大家得了報喪就過來,比舒舒要方便的多。
還有宗室福晉。
鑲藍旗主簡親王福晉,還有鑲藍旗其他幾個宗室福晉。
另有正紅旗的宗室女眷。
這個就是地緣了。
誰叫直郡王府在正紅旗地界,得了消息也不能裝聾作啞。
其他旗的宗室福晉,不管報喪不報喪的,也會陸續前來。
這就是喪事的規矩,不像喜事一樣,派了帖子才到。
看到舒舒進來,皇子福晉們都是嫂子,不用起身。
簡親王福晉與安郡王福晉則是身份輩分在這裡,也無須起身。
屋子裡座位左右分列,這兩位也是坐了左右尊位。
簡親王福晉是親王福晉,又是長輩,就坐了左首位。
安郡王福晉就坐了右上首。
幾位皇子福晉,分坐在兩人下首。
剩下的宗親女眷儘數起身。
這也是規矩。
皇子沒有封爵前,皇子福晉地位超然,排班還在親王福晉之前,與親王福晉平禮,與郡王福晉之間則以輩分論尊卑,貝勒夫人以下則都是國禮。
坐在七福晉下首的一個貝子福晉,還讓了座位,往後挪了一位。
舒舒點頭,對起身的眾人還禮。
又對簡親王福晉與安郡王福晉見禮。
這兩位,一位是族嬸,一位是堂嬸,一個遠支宗親,一個近支宗親。
兩位福晉點頭回禮。
對於這位九福晉,宗室福晉們也都是聽了好幾耳朵。
大家也都好奇著。
舒舒臉皮厚,並不在意大家的打量,對著嫂子們行了撫鬢禮,對著讓位的貝子夫人道了謝,隨後才在七福晉下首入座。
既是這個時候來吊唁,就沒有血緣關係遠的。
大家都紅著眼圈,七福晉也是如此。
舒舒略有些尷尬……
感傷不起來……
可正如九阿哥馬車上說的,這個時候裝也要裝的難過,要不然就顯得太冷情。
她沉著臉,眼神放空,腦海中就想起了喀喇沁的那位老郡主。
祖母太可憐了……
大伯更可憐……
論起來國主後裔那麼多家,與皇室聯姻的也不少,可能夠得一個公爵傳承,一個伯爵傳承的人家,不超過一掌之數。
大伯卻是兵冊都不能上,成為旁人眼中的廢物。
雖然繼承了二等伯,可從沒有隨旗行走。
舒舒有預感,要是大伯病故,堂兄怕是要降級襲爵。
就是不知道降幾級。
康熙是個務實的皇帝。
因為國庫緊張的緣故,加上君威日重的緣故,對於爵位也越來越吝嗇。
弟弟們真要說起來,也沒有特彆出眾之人。
董鄂家隨著爵位更替,怕是真的保不住現下的地位,淪為無足輕重的旁支。
大伯的身體,冬天都在掙命。
這樣想著,她就擦了擦眼角,也跟著紅了眼圈。
阿瑪雖是顧著小家,可也為自家這個房頭歎息。
自己是不是想個法子,找個機會幫阿瑪立個大功,換個高爵?
她的對麵,就是八福晉。
從舒舒進來,八福晉就盯著她,看的明明白白。
這個董鄂氏,就是在做戲。
剛才眼睛裡乾乾的,壓根就也沒有眼淚,結果擦了一下,就這樣了。
不用猜,也曉得是帕子上做了手腳。
八福晉恨不得立時揭穿她,可是使勁地握了握帕子,有些心虛。
因為她的帕子上也抹了老薑。
這也是吊唁必備的。
要不然,哪有那麼多眼淚。
就這麼便宜了她?
八福晉恨恨難平。
自己進來時,宗室女眷也是起身恭迎,卻也不乏接頭接耳、眉來眼去的,保不齊在看自己笑話。
董鄂氏進來時,一個個垂眉低目,恭敬的不得了。
憑什麼?
舒舒有了悲傷,就有心情留意旁人。
沒有法子,八福晉的目光太過炙熱。
舒舒抬起頭,正好看到八福晉的滿臉怨毒的模樣。
舒舒直直的望過去。
因她這個動作,旁人也都望過去。
八福晉想要收斂自己的不滿,已經來不及,神色越發扭曲。
見眾人的目光各異,八福晉汗毛都起來了,卻是挺著脖子道:“都看我做什麼?不是該看看董鄂氏?這麼晚才來,沒有規矩,長幼都沒有了!”
最後一句,她是對著舒舒說得,滿臉的不喜與挑剔。
舒舒臉上,露出錯愕,隨即轉了愧疚,起身恭恭敬敬道:“八嫂說的是,是我來遲了……”
兩人態度鮮明。
一個刻薄挑剔。
一個恭謹守禮。
不少宗室福晉看著熱鬨,心中對著兩位皇子福晉加以品評。
都不是善茬。
一個驕橫,進宮大半年,出了多少新聞故事。
一個之前不曾聽人提起,可從指婚開始,就被人與八福晉比較,居然也沒有落下風。
關鍵是莽,亂拳打死老師傅,將內務府那些大爺給嚇住了。
坐在東側上首的簡親王福晉帶了遲疑,想著要不要說話。
她下首坐的就是三福晉。
三福晉是九福晉的堂姐。
見八福晉呲噠九福晉,就有不少人望向三福晉,這一位也是“董鄂氏”。
結果三福晉垂下眼,擺弄著手腕的銀鐲子,沒有出頭的意思。
反倒是坐在她下首的五福晉慢條斯理的開了口。
“九弟妹住在阿哥所,行動不能自專,出入都要承旨,倒是八弟妹,好像就比九弟妹早到一盞茶的功夫,也是落在幾位嫂子後頭,不知是什麼緣故?要是我記得不差,八貝勒府過來,可比我同七弟妹那邊過來近一半的路……”
五福晉聲音不高,可話中質疑指責之意卻毫不遮掩。
八福晉驚訝,實想不到五福晉會主動對自己發難。
她滿臉不快的望向五福晉。
五福晉平靜的看著她,道:“八弟妹你這是什麼表情?是在不滿我這當嫂子的說教?這就是八弟妹的規矩,長幼都沒有了?”
竟是將八福晉的呲噠還給了她。
八福晉漲紅了臉,憤憤道:“五嫂你什麼意思啊?這是嗔著我說董鄂氏了?我是嫂子,還說不得她?”
“我是嫂子,說不得你?”
五福晉淡定從容,還了回去。
三福晉的注意力終於從銀手鐲上移開。
她可還記得清楚。
在寧壽宮那天,讓四福晉出了大風頭。
她就板著臉,端起嫂子的做派,皺眉道:“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五福晉起身,恭敬道:“三嫂說的是,是我失禮了……”
八福晉卻不乾了。
她瞪著三福晉,高聲道:“誰少說兩句?方才裝個佛爺似的,怎麼現下開口了?拉偏架沒有這麼拉的,伱們還沒完了是吧?真當我是好欺負的,合起夥來欺負我,欺負了一回不算還要
三福晉本就不是什麼機敏的人,也不明白為什麼八福晉不聽勸。
偏偏大家都望向了三福晉。
也都疑惑三福晉為什麼這個時候開口。
不像是在幫九福晉,倒像是幫著八福晉。
這中間有點亂。
等到八福晉發難,大家更看不懂了。
這一位,剛才是幫九福晉了?
沒看出來……
三福晉瞠目結舌,臉色漲紅,好一會兒才道:“誰欺負你了?”
八福晉隻當她心虛,冷笑道:“不是欺負是什麼?還是嫂子呢,怎麼敢做不敢當,這是當不成郡王福晉,就跟著慫了……”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顯然,八福晉不知道此舉是大忌諱。
三福晉性子再好,眾目睽睽之下,也受不了這個。
她臉色也難看起來,瞪著八福晉,譏諷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我欺負你!還有臉說九福晉沒有規矩,沒有長幼?!跟著大伯子你呀我呀的沒個尊重,連太後娘娘都敢忤逆,親婆婆都不放在眼中,嫂子們說你兩句你大喇喇的坐著,說一句頂一句,不恭不孝的東西,誰稀罕說你!”
前頭的服期出bug了,滿人守製是百日孝滿,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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