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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河卒第七十一章微言「齊玄素道友,坐吧。」清微真人用了一個十分正式的稱呼,讓齊玄素有些緊張。
畢竟是直呼全名,清微真人作為他曾經的老上司之一,當然可以這麼稱呼他,不算罵人,可也意味著一種態度。其實大多數人都有感觸,當父母直呼自己全名的時候,多半是要發生一點不好的事情了。
齊玄素肅然回答道:「是我,清微真人。」然後才在清微真人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了。
清微真人這個稱呼本身就是敬稱,隻是叫的人多了,才會給人一種是人名的錯覺。齊玄素總不好直呼「至清道兄」,那可太托大了。
清微真人沒有客套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關於我今天請你過來談話,不理解吧?」
「我多少有一些猜測,清微真人。」
「是在外麵聽到了什麼傳聞?」
齊玄素沉默了,清微真人也沒催促,允許齊玄素在沉默中思考該怎麼回答。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中,安靜的簽押房中隻有紙張翻動和落筆的聲音,清微真人仍舊在批閱公文。
「回稟清微真人,的確是聽到了一些傳聞,隻是不知真假。」齊玄素最終決定說真話。
「說說你具體都聽到了什麼消息,不必說從誰那裡聽到的。」清微真人的目光仍舊著落在公函上麵。
「是。我聽說,清微真人有意讓我出任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
「你怎麼看這件事?」
「一切以金闕的最終決議為準。」
「你對新大陸那邊的局勢怎麼看?」
「局勢不容樂觀,雖然聖廷妄自尊大,但不得不承認,聖廷在整體實力上還是明顯強過塔萬廷許多,如果聖廷不顧戰爭成本,真要展開一場全麵戰事,塔萬廷很難抵擋。」
「還有嗎?」
「我們道門的發展達到了一個瓶頸階段,向內求或者向外求,都是方向。如果是向外求,那麼重點應當是新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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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嗎?」
「回稟清微真人,暫時沒有了。」
這次輪到清微真人沉默了。齊玄素抬眼望向清微真人,隻見他用朱筆蘸著朱砂迅速寫下一行字,然後把公函合起來,放在一邊——這是要專心與自己對話了。
齊玄素立刻收回了目光,坐直了身體,集中所有注意力——清微真人不比慈航真人、東華真人,後兩者是親近長輩,齊玄素當然可以隨意一些,可清微真人不是,而且兩人之間還有點不愉快,所以齊玄素必須鄭重對待。
「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很不錯,向外求和向內求是衝突的,必須二選其一,而向外求有一個向內求無法比擬的優勢,那便是不傷和氣,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團結人心,振奮精神。你最近都讀了什麼書?」
「正在重讀《玄聖全集》。」
「讀書不要閉門造車,要結合各種後人的注解去讀,不妨多看看《玄聖想爾注》,重點是後半部分,五代大掌教的許多觀點看似是向內求,最後著落的地方卻是向外求。這叫‘執兩用中,任何事物都有兩個極端,走哪個極端都會犯錯誤。執兩端用中間,才能夠儘量避免錯誤。」
齊玄素敏銳察覺到,清微真人的觀點與國師並不完全一致,似乎更為溫和一點。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回答道:「屬下明白。」
「還是說你吧,有些人過於走極端,非要給你貼上一個派係的標簽。從左邊看你,你是全真道的人、東華真人的嫡係,從右邊看,你是張家和慈航真人的女婿。我一直在想,能不能不看左右兩端,從中間客觀地看待你?不要給你貼上派係的標簽,隻把你當作一名道門道士看待。」
「清微真人能如此看待玄素,是玄素之幸,也是道門之幸,玄素本就是道門的一名道士。當年玄聖就一再提及,要打破道統互相對立的局麵,消滅派係主義,讓整個道門變成一個同心同德、牢不可破的整體。」
「你能這樣想,貫徹玄聖的精神,這很好。」
「真人過獎。」
「我很認可你的一個說法,道門的發展到達了一個瓶頸階段,其實關鍵不在於我們內部,而在於外部。這就好像是種田,過去道門是個孩子,體量小,糧食還夠吃。如今道門長大了,體量大,同樣數額的糧食便不夠吃了。減少浪費是對的,打擊內部腐敗、抑製豪強也是對的,可我們也不能總想著苦一苦自己,省一點糧食出來,我們要尋找新的田地,開荒,種更多糧食,這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這就是三道在理念上的分歧所在了。
齊玄素自然不好評判這個觀點是對是錯,更何況他提出的觀點本就與這個觀點有著相當的重合,所以也隻能應下。
清微真人繼續說道:「正因如此,我們不能隻局限於家門口的一片地方,要放眼更廣闊的天地,遠在大洋彼岸的新大陸,便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地方,很可能決定了我們道門未來百年的運勢,是仍舊如日中天,還是漸漸走向下坡路,就要看我們如何經營了。在這一點上,用人既要謹慎也要大膽,為全局考慮,不能因為單純的派係之見就將優秀的人才摒棄不用。就拿陳書華的事情來說,陳書華固然可恨該死,卻也值得我們反思,除了繼續加強監督體係,是否要在用人體係上做出一定的改善?從兩個方麵杜絕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監督體係是以誰為主?是以北辰堂為主。用人體係又是以誰為主?是以紫微堂為主。
這話就很讓人玩味了。
齊玄素可以說一些絕對正確的話,比如玄聖的精神,打破三道互相對立的局麵,就算三師來了,也不能說這話是錯的,畢竟是玄聖的精神,說是一回事,具體做是另外一回事。可具體到某個問題,齊玄素就不能隨意表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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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玄素想了一個討巧的法子,轉開話題:「清微真人可以不在意派係之分,隻是……」齊玄素故意做出猶疑之態。
「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要有顧忌。」
「是,清微真人。也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初在鳳麟洲,在伊奘諾尊的神國,我與清微真人有些分歧。真人氣量大,當然不會在意,可是……」
清微真人沉默了。
齊玄素輕聲說道:「是我不對,請真人批評。」
「你沒什麼不對,有分歧也很正常,畢竟我們道門不是儒門,不搞大家長和一言堂那一套,有什麼話,都可以說出來。」
「對不起,清微真人,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應該是這個意思。」
齊玄素作誠惶誠恐之狀。
清微真人徐徐說道:「儒門是我們的好老師,也可以說我們是摸著儒門過河。他們犯過的錯誤,我們要引以為鑒,不能再犯。儒門的至聖先師說:‘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意思是,父親為兒子隱瞞劣跡,兒子為父親隱瞞劣跡,顧全人倫。所謂的‘直並非坦白、坦誠,而是直率,本質上還是親親相隱那一套。後來儒門更進一步,臣子不能指出君父的錯誤,下屬不能指出上司的錯誤,隱來隱去,雖然麵子上都好看了,但真理正義蕩然無存,而且極容易陷入到道德困境之中。」
「這是不合時宜的,最起碼是要改進的。如何改進?道門不反對親親相隱,也不反對不隱,不會對不隱之人進行道德上的審判,也不會對相隱之人進行道德上的表彰,秉持中立態度。君臣之間,上司和下屬
之間,則不適用於容隱。所以道門提倡批評與自我批評,允許下屬說話,指出上司的錯誤,不要搞相隱那一套。你現在可以自我批評,也可以在過去對我提出批評,都是合理的,沒有問題的。」
不得不說,清微真人作為三儲君之一,在理論方麵是有相當造詣的。不是說一點似是而非的道理糊弄過去,而是一層層推導下來,幾乎有些說服齊玄素了——如果不是僅存在於口頭而能夠真正落實的話,那就真正能讓齊玄素認可了。
齊玄素站起身來:「謹遵清微真人教誨。」
清微真人抬手示意齊玄素坐下說話。
又與慈航真人、東華真人不同,清微真人不像東華真人那麼霸道,也不像慈航真人那般內斂,介於兩者之間,手臂微微彎曲,手掌微微傾斜,比較自然。
「你聽到的那個傳言,我不能說是錯的,我的確有這樣的想法,讓你來出任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一則是你的資曆、能力完全足夠,這幾年婆羅洲道府的情況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二則是當初在鳳麟洲我們也算配合得當,我用你用起來順手。東皇說過,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關鍵是要用好。我們的確存在分歧,可在道門大事麵前,要學會暫時摒棄分歧,同心協力,以道門為重,以大局為重。」
齊玄素正要說話,又被清微真人抬手打斷:「你不必急於現在就答複我,還是先回去考慮一下,考慮清楚了,再給我一個答複。我會充分尊重你的想法和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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