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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齊玄素想找姚裴聊一聊關於星野湖底的事情,畢竟他們這個兩人團夥有過合作的經驗。
隻是姚裴的居處大門緊閉,顯然她並不在這兒。上宮說大不大,說小也著實不小,僅僅是一座艮園,就有九十九座藏書樓和一座天水一心樓,想要從中找到姚裴,可不是什麼簡單事。
不過齊玄素發現在門縫中夾著一張紙條,上麵寫道:“若有事,子時夢中見,過時不候。”
齊玄素立時想起了清平會的夢中會,不由嚇了一跳,暗道姚裴該不會也是清平會成員,不過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姚裴說的並非夢中會,而是方士的入夢境神異。
對於方士而言,陰神出竅是個十分重要的神異,暫時脫離了體魄的束縛,不再被氣血壓製,施展法術會更為容易,神魂的靈性也能擺脫各種影響,使得占卜更為準確,所以一直都有夢中預知未來的法術。
姚裴作為謫仙人,也可以入夢。
說實話,齊玄素還真沒用過方士的入夢神異,而且這玩意不同於武夫的“血肉衍生”神異,需要一定的技巧,雖說“玄玉”帶來各種神異就好像佛門的灌頂一般,讓被補全之人直接學會,仿佛本能一般,但技巧還是需要練習。
打個比方,跑和跳是人生來就會的本能,可如何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是有技巧的,需要後天練習。
按照道門的理論,真正的神我出竅,是指的“陽神”,也就是方士在成仙前的最後一重境界,等同於謫仙人的斬三屍之境和散人的兵解境。
所謂陽神,可以脫離血肉的軀殼,能夠變成有形有相的另一自我生命之存在。換而言之,可以徹底拋棄自身體魄,獨立存在於世間,無懼任何天風天雷,是為陰極陽生,假到極點化作真實。或是也可以不拋棄自身體魄,另外構成一個身外有身的存在。一切言行舉動,都可自由猶如現在。
從這一點上來說,陽神與三屍神有著極大的不同,三屍神是我又不是我,而陽神就隻有“是我”,沒有“不是我”。
如果隻有自己感覺到另一個生命的形體,或有形相,或無形相而可以出入體魄軀殼之外,而彆人無法看見,並且無法脫離體魄長久存在,便叫作“陰神”。陰神猶如夢中之身,但較夢中之身更為明晰清楚而已。
陽神與陰神相較,最為直白的區彆在於,陰神不能奪舍,陽神卻可以奪舍。
誠然,許多方士在抵達陽神境之前,都有過奪舍的舉動,也有奪舍的能力,可都是有著極大的代價。
一種是直接奪舍他人軀殼,風險很大,若是不慎,容易被彆人反殺。就算成功,也會有體魄和神魂不能完美契合的問題,不僅會導致修為倒退,而且還有諸多隱患,很可能從此之後修為再無寸進。
另一種是奪舍還未出生的胎兒,相當於轉世重生,風險很小,卻有胎中之迷,就是鬼仙在奪舍胎兒之後,容易在胎兒時迷失自我,忘卻過去種種,而且從嬰兒狀態長大成人,一身修為也得從頭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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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隱患都是陰神不能奪舍而強行奪舍的後果,換成是陽神,便無這些隱患,當真是更換體魄如同更換衣裳一般,這便是陽神可以脫離體魄束縛獨立存在的最直觀效果,即另一自我生命之存在的完美詮釋。
在一般情況下,陰神隻能附身,就如民間所說的鬼上身,短暫地控製他人體魄,迷惑他人神智,亦或是將他人當作宿主,這是沒有明顯隱患的,所以方士們在未曾抵達陽神境之前,體魄被毀的最好處理方式不是去強行奪舍,而是暫時附著在某種物事之中,尋找一個宿主,以陰神的狀態寄宿在宿主的身上。
不過宿主的修為也不能太強,如果境界修為與自身相差不多,那麼附體之人稍有反應有意掙紮就會立刻把附體的陰神甩出來,而陰神也會元氣大傷。
齊玄素有過陰神出竅的經曆,比如他在對付嶽柳離的時候就曾陰神出竅,雷動境的方士相較於入夢境的方士,已經脫虛入實,不僅可以白日神遊,而且能夠在短時間內將陰神化作實體。
當時齊玄素一把抓住了嶽柳離的手腕,留下一個漆黑的手印,就如百姓們口中的“鬼手印”,這便是短暫的凝實,極為消耗法力。
在一般情況下,陰神是有形無質的,不能觸動任何實物,是介於虛實之間的存在,這便是入夢的基礎所在。
入夢之法的創始人是道門的南華大真人,又稱南華道君,即“老莊”中的“莊”,自古以來,道門中能與太上道祖並列齊名者不過兩人,一者“黃老”,一者“老莊”,前者是人祖天帝,後者在道門中的地位大約相當於亞聖在儒門中的地位。
南華道君有雲:“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其根本在於入夢之後再以陰神從夢中醒來,本體仍舊酣睡,這本是個難點,不過孫合悟在教導齊玄素如何控製“魔刀”狂性時就提過這一點,齊玄素倒是有些心得。然後便是以夢境為介質橋梁,使得兩個夢境連接,從自家夢中去往他人夢中,好處是更為隱蔽,除了夢的主人,幾乎很難被第三人發現,局限是彆人也要做夢才行。在這方麵,武夫幾乎是無夢的存在,煉氣士們更是以入定代替入睡,實際意義並不是很大。
如果說齊玄素先前陰神出竅與人爭鬥,是為求實,甚至可以短暫地凝聚實體傷人。那麼陰神夢中出遊,則是求虛,虛到極致,存乎於一念之間,仿佛隻是幻覺。
對於齊玄素而言,他已經有過夢中會的經驗,熟悉這類技巧倒不是什麼難事。
到了將近子時的時候,齊玄素從自己的“銀緋魚符”中取出一點“返魂香”,將其點燃,很快便進入夢中。
因為沒有魚符的引導,所以齊玄素這次沒有去往夢中會,在從夢中醒來之後,以一種奇特的視角俯瞰著萬象道宮的上宮,西方稱之為“神之視角”。
正常情況下,人隻能看到目之所及的東西,受限於脖子扭動的原因,看不到自己的後背,看不到頭頂,看不到後腦勺等等,可此時的視角卻脫離了人體的束縛,可以隨意轉動,以一個高高在上的第三人視角將一切儘收眼底,哪怕這個視角仍舊受限於本體的位置,因為本體此時位於萬象道宮之中,齊玄素就隻能俯瞰部分萬象道宮,但也堪比神靈俯瞰人間,難怪西方會將其稱之為“神之視角”。
他甚至可以透過牆壁屋頂的阻隔,看到正在盤膝入睡的自己。
在這種視角中,齊玄素還可以看到一個個朦朧虛幻的“水泡”,就好似隔了一層霧氣,又好似玻璃窗上結了冰花,隻能隱約看到其中人影晃動、場景變化,卻看不分明,那大約就是一個個夢境了,真正讓齊玄素見識了什麼叫“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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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玄素大概想明白一件事,自己應該也在一個“水泡”之中,正透過“水泡”向外望去,而這種特殊的視角就是“水泡”的緣故。
齊玄素還發現,以他此時的境界修為,若無魚符這類特殊媒介作為牽引,最遠隻能離開本體二十裡左右,而在以本體為中心的二十裡方圓內,齊玄素可以上天入地,瞬息千裡,穿牆過屋,隨心所欲,也可以直接從某個夢境跳入另外一個相鄰的夢境之中。
難怪好些方士會在夢中亂來,逼得道門三令五申,不許以入夢神異作惡,一經發現,嚴懲不貸。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利刃在手殺心自起。
齊玄素望向坤園的方向,那裡一個“水泡”也沒有,很顯然,一眾輔理們早已脫離了做夢這種“低級趣味”,此時要麼沒睡,要麼就是以冥思、練氣等手段代替了入睡,或者乾脆就是一夜無夢。震園和兌園這邊是高品道士們的居處,也很少有“水泡”的存在,反倒是巽園和下宮部分,存在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泡”。
齊玄素是不大敢往坤園那邊靠近的,天知道會不會被真人們發現,他先去了較近的巽園,打算先找個人練練手。
在巽園穿梭之間,他忽然看到了一位熟人的夢境。
陸水寒,太平道陸家的子弟。他與兩個同伴都算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陸水寒如今是五品候補祭酒,白鈺茹和趙璜則是六品預備祭酒,三人過去與張月鹿有過那麼一點小小的“誤會”,被張月鹿教訓過。
齊玄素猶豫了一下,悄無聲息地進入了陸水寒的夢境之中。
這裡是一處豪華的私人莊園,陸水寒正低頭站著,雙拳緊握,滿是屈辱和不甘。
在周圍還有許多身份不俗的世家子弟,同樣站著,神色各異。
唯有一人能夠坐著,甚至懷裡還擁著兩名姿色相當不俗的女子,看兩名女子的氣態,大約不是什麼風月女子,而是同樣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此時坐著的男女正在輕聲調笑,男子看不清麵容,女子卻是巧笑倩兮,三人動作十分大膽曖昧,眾目睽睽之下竟是沒有半點不好意思,讓齊玄素這種保守且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土包子大開眼界,不得不感歎,還是這些世家子會玩。
與此同時,齊玄素也能清晰感受到夢境主人陸水寒的憤怒、不甘、憋屈,大約明白了這是一個怎樣寓意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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