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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庫房,自然不小。所以那名執事道士給出一個大概方向之後,齊玄素很容易就找到了具體位置所在。
從外麵看,這座庫房有兩層樓那麼高,但進去之後就會發現,二樓和一樓都被打通,靠牆擺放的木箱一直堆砌到屋頂。
不過木箱並不算多,使得占地廣闊的庫房略顯空曠。
此時的庫房中隻有一人,身著主事鶴氅,背對著站在入口位置的齊玄素,正是掌管此地化生堂分堂的主事道士蘇染。
齊玄素關上庫房的大門,鼻翼微微抽動:“蘇主事,你用的什麼香囊?還是西洋那邊傳過來的香水?氣味真是特彆,讓人頭昏腦漲。”
蘇染沒有轉身,淡淡道:“不是香料,也不是香水,而是我們化生堂特有的熏香,最早是用來除臭的,屍臭。後來用以掩蓋各種異味,畢竟在化生堂總要接觸各種奇怪物事,難免沾染異味。這種熏香的味道是刺鼻了些,卻也不算太過難聞。”
“原來如此。”齊玄素了然道,“如此說來,這種熏香也能掩蓋雷公壺的氣味了。”
“這是自然。”蘇染的聲音仍舊平靜,“化生堂有很多雷公壺,因為雷公壺的莖葉可以入藥,以葉先端之囊狀體為主。秋季采收,切段曬乾。性味甘涼,清肺潤燥,行水,解毒。治肺燥咳嗽,百日咳,黃疸,胃痛,痢疾,水腫,癰腫,蟲咬。內服煎湯,一到二兩,也可以搗爛外敷。”
齊玄素撫掌道:“蘇主事不愧是化生堂出身,業務精深熟練,讓人佩服。”
不知什麼緣故,在這座庫房中竟然有一座大約兩丈高的太上道祖雕像,正對著庫房的入口,兩側是層層疊加的木箱,蘇染在背對齊玄素的同時始終仰頭望著太上道祖,平靜道:“你繞來繞去,無非是想問我,那些被害之人胸口中的雷公壺與化生堂有沒有關係。”
齊玄素默然。
蘇染道:“我可以回答你,有關,不僅有關,那些被塞入胸口用以替代心臟的雷公壺,本就是來自於化生堂。”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是雷公壺?有什麼特殊寓意嗎?”
“姑且算是寓意吧。”蘇染平聲靜氣道,“雷公壺還有一個名字,叫作‘豬籠草’,因為葉端的葉籠很像豬籠。而在江南那邊,有一種私刑叫作‘浸豬籠’。就是把犯人放進豬籠,在開口處捆以繩索,吊起來,放到江河裡淹浸,輕罪者讓其頭部露出水麵,浸若乾時候。重罪者可使之沒頂,淹浸至死,通常是處刑偷情通奸的人,無論男女。”
齊玄素有些明白了:“死的人都是與‘天樂桃源’有關之人,他們都被施以變相的浸豬籠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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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這麼說,其實就算我不解釋,你也可以想明白。”蘇染還是背對著齊玄素,“我不得不承認,我低估你了,你差點就當場抓住我了,還看穿了我栽贓給劉複同的用意。”
蘇染頓了一下:“不過……我想你應該還沒有下最後的定論,也沒有完全推測出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如果你知道了,不會一個人來見我。”
齊玄素的身體逐漸緊繃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就是蘇染,化生堂的主事道士。”蘇染淡淡道,“一位貨真價實的四品祭酒道士,而不是你這樣的冒牌貨。”
齊玄素一驚,隨即便鎮定下來,沉聲道:“你殺了那麼多人,僅僅是為了對付劉複同嗎?我覺得以你的城府手段,劉複同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你這是恭維我了。”蘇染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笑意,“不過女人總是喜歡恭維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多說一些,畢竟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我做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不能對彆人說起,也是很苦悶的。”
齊玄素問道:“你為什麼殺人?殘害這些無辜的人?”
“無辜嗎?”蘇染的嗓音逐漸轉冷,“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他們都是該被浸豬籠的人,本就該死,至於針對劉複同,不過是順手為之罷了,倒也不算冤枉了他,他乾的那些事情,足夠他死上好幾回。”
齊玄素皺眉道:“如果你說殺人是為了爭權奪利,我不認可你的行為,卻能明白你的想法,無非是無所不用其極。可你現在說針對劉複同隻是順手為之,而殺人才是你的真正目的,我便無法理解了。”
蘇染極有耐心地解釋道:“這也很簡單,我不認可‘天樂桃源’,這裡是無日之城,是不夜之城,也是一座徹頭徹尾的墮落之城。這裡的人,從高高在上的主事道士到最低賤的普通娼妓,都忘記了道德和規矩,所以我要提醒他們一下,並適當地施加懲戒手段。”
“世俗的歡愉和欲望的罪孽,永遠是道德的敵人。內在心靈的腐朽永遠是從外在身體的糜爛開始的,道德戒律的淪喪永遠是從欲望的不加節製開始的。看看這座城吧,看看這些人吧,他們就像腐爛屍體上的蛆蟲,毀壞著這個世道的根基,終有一天,會毀滅這個世道,吞噬所有的生靈,直到開啟一個新的輪回。”
“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都無法扭轉世道人心,但我還是做了。以殺止殺,以毒攻毒。我要慢慢地、用我的後半生毀掉‘天樂桃源’,抹去這個留在玄聖鞋麵上的汙點。”
“想想我挑選的那些目標,一個遊走於各色男人之間的花魁,一個自視清高又憎恨道門的清倌人,一個勾引有婦之夫的從良老妓,還有逢迎上司自甘墮落的月憐,哪個不該死?”
“他們不配活著,但是他們的死卻能讓活人警醒,嚇阻活人,讓活人遠離此等墮落之地,重歸道德戒律的藩籬。”
說話時,蘇染張開了雙手,似乎正沐浴在太上道祖的光輝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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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玄素的回應很簡短,隻有兩個字:“歪理。”
蘇染收回雙手,笑了起來:“至於你,你的眼中沒有道德戒律,你的一身殺氣也說明你是個藐視規矩之人,你這樣的人,更應該被千刀萬剮。”
齊玄素雙臂交錯,雙手分彆握住了腰間雙刀的刀柄:“想要殺我的人很多,可他們大多都已經死了。我殺人不在少數,可行走江湖本就是生死有命,而且我從不胡亂殺人,更不會濫殺無辜。至於你,無論你覺得自己的想法如何崇高,都不是你大開殺戒的理由。”
蘇染終於轉過身來,麵朝齊玄素,背對著身後的太上道祖雕像。
她的臉上戴著那張毛茸茸的白狐臉麵具,狐狸的眼睛狹長,好像眯起,嘴尖,似是譏諷。
上次兩人交手,未分勝負,也都未儘全力。
“我本也沒想要說服你。”蘇染臉上的麵具沒有喜怒,隻有譏諷,“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與他人無乾,我不在意彆人是否認可,是否讚同,那太麻煩了。與其扭轉一個人的想法,倒不如把那些異見之人全部清理掉。”
“無可救藥。”齊玄素緩緩拔出了雙刀。
隨著真氣的注入,刀刃變得通紅,繼而燃起了熊熊火焰,光影在昏暗的庫房中錯亂不定。
毫無疑問,既然道門信奉太上道祖,崇拜偶像,那麼道門內部也必然存在某種狂熱信徒,哪怕太上道祖的無為理念與狂熱並不沾邊,也不免有人按照自己的臆想把經念歪。
與其辯經,倒不如以兵器進行最直接的批判。
在這一點上,齊玄素和蘇染倒是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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