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落座了,三個小朋友這回沒有擠在角落裡,也分到了位置,坐在一起,像三隻鬆鼠。
白建平把張歎提來的大熊酒開了,“大家都喝點~喝了好睡覺。”
他先給薑老師倒,坐在旁邊的小白連忙說,奶奶不喝酒,她來幫奶奶喝叭,舉起了自己的小碗。
大家笑了,白建平把她的小碗摁下去,說:“誰說奶奶不喝酒,奶奶以前好酒量,年年自家釀米酒,是村裡手藝最好的。薑老師對不對?”
薑奶奶笑而不語,安慰擔憂的小白。
白建平繼續說:“我記得以前每年立冬和立春,大家夥總要到薑老師那裡討一碗米酒喝。”
張歎問道:“這是為什麼?”
白建平:“嗐,就是習慣成了風俗。以前是因為薑老師釀的米酒好喝,所以大家就找各種借口討酒,後來漸漸的就成了習慣,習慣又成了風俗。大家都說,立春和立冬喝一碗薑老師的酒,這一年渾身都是勁,我就是喝著薑老師釀的酒長大的。”
大家稱讚薑老師的手藝,薑老師笑著說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釀酒了。
張歎接話道:“為什麼不釀了?這麼好的手藝,應該傳承下來才對。”
馬蘭花笑道:“對對,張歎說的對。”
搪塞過去了,時旋即讓白建平不要停下來,“快點給大家倒酒噻,你在住啥子,都等著吃莽,飯呢。”
張歎意識到,馬蘭花是有意打斷他的問話,而薑老師也確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以前,薑老師釀的酒她兒子薑平總是第一個嘗,給她提各種建議。薑平對釀酒很有天賦,可惜高中後落榜,沒有考上大學,便跟著村裡的同齡人到外麵打工,釀酒的手藝就落下了。後來薑平死了,沒人給薑老師提建議,晚上燒起一團柴火時,再沒人和她坐在火盆前一邊烤火一邊溫酒喝,也沒人陪她天南地北地閒聊。
馬蘭花說:“酒是溫過的,喝在肚子裡很暖和。”
她這話是對譚錦兒說的,但薑老師聽了,便端起酒杯,輕輕呡了一下,確實是溫的。
白建平給所有大人都倒了酒,大家先碰杯,然後吃菜。
“hhh,真好吃吖~~~奶奶你做的菜真好吃吖~~”喜兒是捧場王,吃了兩顆小青菜就手舞足蹈,稱讚薑老師做的好。
張歎告訴她:“這不是薑奶奶做的,是馬阿姨做的。”
喜兒愣了愣,隻要自己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彆人,所以她臉色如常地繼續hhh,說:“我誇錯人了呢,hhh,舅媽做的菜真好吃吖~~好吃好吃~”
小白給墩子和她夾了一塊棒棒雞,特彆提醒這是她敲的。
酒過三巡,氣氛熱烈,小朋友們已經吃飽了,在客廳裡看電視玩娃娃,跑來跑去。
張歎放下空酒杯,拿起大熊酒,給薑老師再倒了一點,說:“有部電視劇,我給小白爭取了一個角色,我看她對演戲很有天賦,自己也喜歡,將來可以培養成興趣愛好,很能鍛煉人。你們看可以嗎?可能會耽誤一點幼兒園的學習。”
白建平剛要說話,被馬蘭花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腳,立刻識相地閉上了嘴。
他和馬蘭花是絕對支持的,張歎知道這點,所以這個詢問其實不是詢問他們,而是詢問薑老師。
薑老師說:“你肯定是為她好,你想好了就行,我都沒意見。”
見她答應,白建平暗暗鬆了口氣。他現在在劇組工作,挺支持小白參與演戲的,他們一家三口曾經都演過呢,還是女配一號。
馬蘭花端起自己的酒杯,和薑老師碰了碰杯,有些感歎地說:“小白跟著我們吃了好多苦,我成天擔心她將來沒文化,害她跟我和老白一樣,在大城市裡當文盲,乾一些彆人不願意乾的工作。”
薑老師接過話說:“你們不容易,小白跟著你們吃點苦不算什麼,起碼有人疼有人照顧……”
張歎聽到這個話題,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感覺心情沉重和內疚。
墩子媽媽舉起酒杯說:“哎呀不說這麼沉重的話題,苦日子那都是過去的了。現在不是苦儘甘來了嗎?生活甜甜美美的,馬大姐,村裡人都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呀?”
“你當奶奶了,小強有本事,在大城市結婚定居,以後是城裡人,多讓人羨慕。還有小白,都上了電視,那天全村人都聚在一起看你們演的電視劇,過年都沒那麼熱鬨,你瞧這生活不是甜絲絲的嗎?你應該唱支歡快的歌,給大家聽聽。”
馬蘭花不好意思地擺手,說自己不會唱歌。
“你不要不好意思噻,薑老師說說,馬大姐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唱歌特彆厲害。”
馬蘭花年輕的時候,是白家村附近十裡八鄉的好姑娘,長的漂亮,一雙大長腿結實有力,為人爽朗大方,是個勤快人,家裡活和地裡的活都收拾的妥妥當當。
她還有一項本事,天生一副大嗓門,唱山歌嘹亮動聽,彆人唱不出那味兒。
薑老師說:“有一回縣裡教育局的領導下鄉采風,聽到她唱歌,把她帶到了縣裡,在大院裡唱歌,唱了還給錄下來,那磁帶我存了一張,隻是很多地方消磁了,播不出來,可惜。”
馬蘭花笑嗬嗬地說:“有什麼可惜的,唱的也就那樣,要是真好,就不會給我一百塊錢讓我回去。”
年輕的時候,她大部分時候都沒想過唱歌能唱出什麼名堂。唱歌對她而言,完全是愛好,是平淡生活中的一抹光、一撇色。
但是那一次,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夢想離自己如此之近,仿佛伸伸手,稍微努努力,就能把她摘下來,從夢裡帶到現實中。
但,最終夢想隻是夢想。
她還記得那年她離開縣城的午後,她步行到家時的滿天星星,仿佛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她。
今後的日子,她時常想起那位年老的女領導說的話。她告訴她,本來縣裡想推薦她進歌舞團,但是已經增補了人,不缺了,沒了名額,讓她先回去,將來有了空缺再通知她。
她等了兩年沒等到消息。她實在等不下去了,有一次悄悄去了縣城,守到了那位女領導。那天她是一路哭著回家的。
家裡忽然響起稚嫩的歌聲:
“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請你現在就開花~~~”
馬蘭花循聲看去,隻見小白正站在沙發上,高舉雙手大聲唱歌,不禁怒道:“瓜娃子你唱個錘子!!!老子把你屁屁兒打開花!!!你個瓜娃子,憨憨兒!!!”
“快跑~舅媽好凶吖~~”
小白怕挨打,哈哈哈大笑著跑進了臥室裡,喜兒和墩子抱著布娃娃也嘻嘻哈哈跟去。
被這麼一打擾,馬蘭花立刻不再想以前的那些破事。她端起桌上的酒杯,滿滿的一杯一口喝了,喝完了咳嗽不停,臉都紅了,緩了緩怒道:“錘子!白建平!你啥子時候給老子倒滿的???”
“剛,剛剛。”白建平慫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