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當場語塞……他本是舌綻蓮花的代表人物,否則也不至於坐上宰相的金交椅。但是,林蘇連環一問,邏輯分明。他根本答不上來。隻因為一點,從林蘇直接承認自己是異域之人時起,林蘇就開辟了一個打在眾人預想之外的戰場。在眾人的認知中,林蘇一定會千方百計狡辯,絕對不會承認他最深的、而且一經暴露就不容於整個仙域大世界的大秘密。他們一開始的功課,都集中在駁破林蘇的辯解之道上,根本沒有延伸到承認之後的這一領域。林蘇卻承認了!他這一承認,朝臣做的功課全盤落空,在這思維沒有延伸到的領域,有了幾分倉促應對的意思。“至於宰相大人的第三條指責:攪亂仙朝!下官不得不辯一辯!”林蘇輕輕一歎:“下官入朝剛好一年,也就做了五件事情,監察昊元宗,導致昊元宗陰謀敗露;拿下江烈,導致江烈身死道消;出使白玉京,促成西河協議;抗擊紫氣文朝外敵入侵,解救西河三億民眾於水火;遠赴輪回宗,清除無間遺禍……卻不知這些事件,哪一條是攪亂仙朝哪一條讓宰相大人如此忌恨,非得置下官於死地”滿殿大驚……此子之心思,還真是可怕。他這時候將自己的功勞當眾亮出,震懾力是有的。一年時間,五件大功。任何一件大功,都夠旁人乾一輩子都未必能夠乾成。這樣的蓋世功臣,你們真要殺如果這叫以功止殺的話。最後一句話就是矛頭轉向,反守為攻!我立下如此大功,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於仙朝有大利的事情,理論上你們不該針對我,而宰相你偏偏就針對我,除非一種情況,那就是宰相你跟這些域外勢力有關連,我壞了你的大事!這條不是指控的指控,讓宰相心頭大跳。也讓這些頂級大佬,心頭同跳。謝東一步踏出:“陛下,老臣以為,林蘇雖然巧言令色,避重就輕,但他身為異域之人,目的存疑,絕對不適合朝堂為官,老臣建議,將其逐出朝堂!”這話一出,很多人吃驚了。宰相心思也瞬間有點小偏。今日之會,他其實沒有將林蘇視為對手,他一直都將謝東視為對手。他有一個預感,如果說除林蘇這件事情上有什麼變數的話,無疑該是謝東。理由有二。其一,林蘇是謝東的部下,林蘇的罪越重,謝東的罪也就越重,出於自保,謝東得讓他的罪稍微輕點。其二,謝東是宰相朝堂之上的老對手。但凡是宰相主推的事情,謝東就從來沒有配合過。而今日,眼看宰相這一派係的人,對林蘇的指控漸漸有惹火燒身的架勢時,謝東竟然一步踏出,直指命根!命根也是大字報裡麵提到的。林蘇進入仙域大世界,是有使命的,他要削弱此方天道,造成仙域大世界內亂,最大限度地為無心大劫減壓。這樣的人,就絕對不能成為仙朝炙手可熱的大員,任何一個皇朝都不能給他搭建平台。否則,這個皇朝就會成為仙域大世界內亂的推手,是削弱此方天道的幫凶。這樣的罪名,何人敢承受越是正統皇朝,越是不能承受。因為皇朝,扛的大旗,始終是維護天道,絕對不能挖天道牆角。這一擊,打在仙皇最敏感的神經末梢。這一擊,有力地策應了宰相。這一擊,更是完全斷絕了林蘇繼續為官的官途。林蘇手一伸。開始解腰帶!陛下也好,滿殿朝臣也罷,全都怔住。很快,他身上的官服脫下,疊得整整齊齊,他的腰深深一躬,衣服上麵,多了一枚官印,一塊令牌。林蘇道:“陛下知遇之恩,微臣銘記於心,然謝大人所言甚是,微臣身份敏感,不宜為官,請陛下收回侯印、監察令,以全你我君臣邂逅之初心!”這就是今日金殿逼宮的第一項成果。林蘇,主動辭官,而且一辭全辭,包括官職、包括爵位。陛下久久地盯著他……這一刻,金殿陷入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死寂。終於,陛下輕輕點頭,旁邊的太監總管上前幾步,接過林蘇手中的衣服與侯印,還有那枚監察令。這一刻開始,林蘇不再是官。他東域仙朝為官史,劃上了句號。陛下緩緩站起:“諸卿退下吧……林先生暫且留一留。”他沒有再稱呼“林卿”。是因為從這一刻開始,林蘇不再是“卿”。諸位大臣躬身而退。退至殿外。宰相仰起頭看看天空,多少有幾分迷茫。今日他發起了一場阻擊戰,原本設置的劇本變了……林蘇打的不是大字報真偽“辨識戰”,而是將“異域”與“奸”來了個拆分,打了一場“異域來客到底該死不該死”的“認知戰”。謝東也變了。他沒有充當林蘇的辯護人,反而一腳站在宰相同樣立場上,用一種更高的格局終結了林蘇的仕途。過程有波折,但結果還是如願以償。林蘇這根攪屎棍,終於還是被清除出了朝堂。政德殿,群臣皆退。殿堂空了。龍椅也就顯得格外高遠。仙皇慢慢下了高台。一步又一步。禁宮大統領雷雲沒有動,但他一雙厲目牢牢鎖控全場。隻要林蘇稍有異動,迎接他的必是一擊而殺。林蘇沒有任何異動,靜靜地看著仙皇步步而來。這是兩人之間最近的一次。近無可近。但是,今日之近,卻也是他們分離的起點,從今而後,林蘇就脫離朝堂,脫離仙皇的視線。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如此的微妙。仙皇一度將他定位於“整個朝堂之上能為他辦事的、僅有的兩人之一”,對他之器重,恐怕謝東都有幾分羨慕。而林蘇呢踏入東域仙朝之後,身後始終是這位陛下。縱橫西河,異族麵對他的強勢不敢妄動,踏入輪回宗,李輪回這位天窗行者身死道消,都因為林蘇身後有陛下。可以說,有陛下,才有他的威風八麵……而今日,林蘇即將離開。陛下,屏退群臣,孤身來到他的麵前。“你一番禦前論理,口才固然驚豔四座,但你其實心裡明白,你無路可走。”仙皇的聲音很輕。林蘇道:“陛下指的是群臣都未曾提及的那一條。”“是!”仙皇輕輕一歎:“涉及時空神殿之事,最是忌諱,群臣不便於提及,世間不便於討論,但你必須相信,世間之理,能拿上台麵之理,方有辯駁之機,不能拿上台麵之理,辯論也就失去了意義,而恰恰是這種不上台麵的東西,殺傷力才是真正恐怖。”“陛下英明!”林蘇也歎道:“時空神殿特使無,整個仙域大世界頂級大人物心上之刺,但凡與無勾連,絕無生機!在那些人字典中,寧可錯殺一萬,絕不肯放過一個!”仙皇道:“你亦是聰明人,無需點醒亦是通透,你知道隻要你踏出此殿一步,就會萬劫不複,當世之中,唯有寡人能護你之命!”林蘇目光慢慢抬起:“陛下能護我之命也願護我之命”仙皇淡淡一笑:“當然,這一護,也是需要些許代價的。”“敢問陛下需要何種代價”“你之兵道,還有你周天殺陣之道!”仙皇道:“隻要你將此二道整理成冊,奉於寡人案前,寡人對外宣稱你已死,而真正的你進入潛龍淵,從此以後,世間風雲與你無關,你在潛龍淵中潛心修行,風頭一過,寡人還會給你機會,讓你重新出現於陽光下,封侯封王亦是可期。”林蘇目光慢慢抬起,遙視蒼穹之上……仙皇微微一笑:“你該當相信,寡人之誠意!”“我相信陛下之誠意。”林蘇道:“如果我隻想留下性命,陛下這一策,不失為一招妙策。”仙皇眉頭微微皺起……林蘇輕輕一笑:“奈何陛下還是忘了我的初衷!”“初衷”“無心大劫將起,我畢生的使命就是解救我的千億同胞!所以我不能隻想著自身性命之危,躲入潛龍淵獨善其身。”林蘇道:“此外,我的兵道,我的周天殺陣,是為仙域大世界準備的,斷然不可能交給仙域大世界任何人!”仙皇臉色微微一沉:“周天殺陣是為仙域大世界準備的你可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知道!”林蘇道:“但也請陛下莫要忘了,我的底牌一掀,其實明眼人都能知道我林蘇到底想乾嘛,那些陽奉陰違、那些冠冕堂皇,又能瞞得了誰今日這些犯忌之話,說不說又有何關係”仙皇沉聲道:“所以你之兵道,你之周天殺陣,也可能麵對寡人!”林蘇道:“不確定!”“不確定”林蘇道:“我之兵道,將在無心海上演繹生殺修羅道場,我之周天殺陣,將為越界強盜而用,陛下問我是否包括你在內,不妨先問問自己,有無非份之想!”高台之上的禁宮大統領臉色早已不複當初。他是陛下最親近的人。他見過陛下所有的**。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今日的場麵。今日的林蘇,與陛下已然完完全全的分庭抗禮。沒有尊敬,隻有淡然。仙皇目光慢慢抬起:“今日你我,是夠開誠布公了,不是嗎”“自然是!”仙皇道:“你似乎忘了,你的性命在寡人一念之間!寡人不保你,你也就根本不可能見到無心海!”林蘇笑了:“陛下,這難道不是一個疑點嗎”“疑點”仙皇眉頭微皺。“我原本性命在你掌控之中,為什麼還敢在這裡大言不慚我林蘇在陛下心目中,是這樣一個白癡麼”仙皇心頭一跳:“你還有底牌竟然可以衝破皇印之封鎖”禁宮大統領目光陡然一寒!他嗅到了一種危險的信號。林蘇竟然有反抗的意識。雖然他完全想不通,林蘇能有何種反抗之力,但是,作為禁宮大統領,對敵思維從來都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唯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仙皇陛下真正信任的人,因為他從無失誤。“我不能,但……天能!”林蘇道。聲音一落,天空突然猛地一震。青天白日之上,瑞氣千條!天道異像一出,封鎖皇宮的皇印氣機,突然支離破碎。仙皇臉色猛然改變:“聖劫!”“聖劫!”禁宮大統領手按在腰間,臉色也陡然改變。按理說,林蘇跟陛下走到這一步,該是他直接出手拿下林蘇,但是,他不敢!為何因為聖劫之瑞氣籠罩了皇宮。聖劫,聖人之劫。是天道給修行人的入聖之機,是最神聖的考核。聖劫瑞氣之下,世間所有規則全部打破,即便聚一朝氣運之皇印,也沒有半分作用。任何人膽敢在此神聖考核之下,妄動刀兵,聖劫受其牽引,當場化為真正的劫難——天道偉力將摧毀任何敢於褻瀆聖劫之人。林蘇輕輕一歎:“世人都言我林蘇入仙域大世界,有違此方天道,然而,此方天道卻願意給我入聖之機!何其諷刺也!”一步踏起,直上蒼穹……仙皇和大統領一齊呆住。入聖劫!他的聖劫!在這關鍵節骨眼上,在林蘇有再大底牌都不足以突破的關鍵當口,他入聖!聖劫一出,直接突破皇印封鎖,突破大統領這個真象的封鎖,一步升了天!無人能擋!這是在毫無懸念的結果之中,硬生生注入了一個變數。“雷雲!”仙皇沉聲道。“在!”“聖劫一結束,立刻發動,此子,絕對不可逃離!”“奉旨!”仙都之中,數千萬人同時抬頭。吃驚地盯著天空之上翻滾的無邊異像。“聖劫!”有人大呼。“何人入聖”“聖劫老夫見得多了,何曾有過如此恐怖的聖劫”一名白發白須老人長身而起,來到窗前,臉上風雲變幻。這是一位萬象。也正因為他站位夠高,才一言道破真諦,聖劫,小世界很少有人見到,但仙域大世界,真的可以說見得很多,但是,幾曾有這樣恐怖的聖劫聖道瑞氣一出,覆蓋全城。天空之上,流光萬裡。九天之上,電閃雷鳴。似乎萬裡銀河同時打翻。這樣的聖劫,千古未見……何人即將入聖“是他!”朱雀巷,柔絲閣中,紫衣一聲大呼。季月池目光霍然抬起,射向無邊聖劫瑞氣流光之中,流光之中,一襲白衣,虛空而上,正是林蘇!季月池立於閣樓之側,她的秀發高高飄起,這一刻,她才真正體現了與朱丹的不同。朱丹,常年抱病而臥,而她季月池,靜如幽蘭臥榻,但隻要高閣一立,長風一吹,就體現出她非同一般的天地威嚴。滿城之中,無數人也同時大呼……“林蘇!”“白衣侯林蘇!”“的確是他,當日白玉文戰中,老夫有幸見過一次!”“如果是他,那就奇怪了……”旁邊有人叫道:“大字報剛剛傳遍全城,眾人皆言,此子本是異域之人,進入此方天道,包藏禍心,天道不容!但如今,天道卻給了他入聖之機……”這話一出,傳遍一層酒樓,酒樓中人,全體靜音。是啊,大家不都說林蘇是此方天道的對立麵嗎這是見到大字報的所有人,將林蘇定位於反麵角色最關鍵的原因。這方世界的人,不管處於何種立場,終究都是這方天道下的生物,隻要樹起“天道大旗”,不管哪個立場的人,都該集中到這麵大旗之下。天道怎麼回事不降下天罰弄死這個異域來客,反而給他入聖之機“林蘇入此方天道,天道不容”這麵光鮮大旗剛剛豎起,天道親手給他砍了這玩的是哪一曲酒樓的一個房間中,有兩個人。大白天的,一盞夜熒燈柔柔地散發光芒,隔絕外界的喧囂,但是,卻也讓燈下的兩人眉頭深鎖。這兩人,如果林蘇能夠關注到,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他們,就是洛無心和君悅。三日前,他們在紫氣文朝亂紅寺,親眼見證鳳長生帶著林蘇,捏死黎長老、順手捏死四皇子,將紫氣文朝攪得平地三尺浪。三日後的今天,他們已經出現在東域仙朝仙都。而洛無心手上,再次擁有了夜熒燈。夜熒燈,洛無心最長久的陪伴,大蒼界的時候就一直有一燈跟著他,直到洛無心在弈聖手下逃亡的那一刻,夜熒燈演繹他的化身,瞞過弈聖,就此留在大蒼界。而今日的他,再度擁有了這種熟悉的寶物。來到了仙都。“入聖!”君悅輕輕呼出口氣:“借聖劫瑞氣出深宮,同時還巧妙地傳遞一個信號:此方天道青睞於他……這是他針對大字報的反擊麼”“入聖劫,沒有人能夠提前布局,這就是一種巧合!”洛無心道。君悅道:“但入聖劫,的確在這毫無懸念的局中,留下了一個變數,公子,他有無可能……真的借天劫之機,就此逃脫”“放心!”洛無心淡淡一笑:“仙皇陛下斷然不可能任由他逃脫。”“仙皇陛下跟他可並沒有深仇大恨,恰恰相反,他真真實實地幫到了仙皇。”洛無心道:“帝王心思,跟常人不相同。常人受恩仇之桎梏,帝王不會!他們隻會著眼於自己的江山偉業,林蘇身懷兵道,還有周天殺陣,這樣的利器於帝王,是絕對不容許有失的,仙皇寧可徹底毀了他,也不會容許他帶著這種可以顛覆皇權的大殺器,遊離於皇權之外。此即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君悅心頭怦怦跳……帝王心術!帝王心思!她覺得身邊這個人,已經越來越擅長帝王心思了,這於她,究竟是禍還是福天空輕輕一震……萬道瑞氣陡然一收為繭,將林蘇包在其中。這是入聖的第一步。瑞氣為引,直達聖門。虛空之中微微一震,一扇奇異的門戶出現在林蘇麵前。這,就是入聖之門。發下入聖之願,天道認可,你即可推開這扇門,步入聖道天雷池,接受洗禮。“他,會發下何種宏願”洛無心眼睛微眯。他也是聰明絕頂之人,他也是有宏願之人,他還是對林蘇最熟悉的人,至少在這方天地,絕對沒有第二人比他更熟。但是,麵對修行人此生最大的關卡,此生最宏大的心願,洛無心依然想不到,林蘇會如何發願。他最大的心願無疑是無心大劫。但是,他敢在這異界天道麵前發下這種事關另一天道的宏願麼不僅僅是他深度關注……遙遠的文淵之中,計千靈也在關注。柔絲閣中,季月池更在關注。甚至謝東、宰相郭洪,也都很想知道,他的這個宏願,該如何發……虛空之中,數千萬雙眼睛注視之下,林蘇的手慢慢抬起,直指他的入聖門……“為天地立心!”轟!虛天震動!“為生民立命!”大地震動!“為往聖繼絕學!”九天之上,星河亂躥。“為萬世開太平!”轟隆!麵前的入聖之門開啟……林蘇一步踏入,蒼穹之上,電光一合,一道九天雷霆穿空而下,擊在林蘇頭頂,整個天空全是電光。客房之中,洛無心臉上似乎也是電流亂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好一個林蘇,縱然隻是入聖宏願,亦是古往今來獨一份!此四句,千古馳名也!”滿城之中,無數人心頭突然植入了一幅悲壯的場景……無心海另一側,天地即將倒懸,一個孤膽英雄孤獨地踏出無心海……他的身後,萬裡蒼茫……他的前麵,漫漫征途……沒有人跟隨,沒有人可以依靠……在這異域的天空之下,他仰天而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遙遠的大蒼界,沒有人能聽到這悲愴而又雄渾的人間絕唱。這方天地頂層人士,聽到了卻無法共情。而那些底層人,那些家園破敗的流亡人,那些夾縫裡都難以求生的苦命人,那些麵對無邊危局,而心灰意冷的失路之人,這一刻,望著雷霆深處的這條人影,心頭回蕩著這四句千古絕唱,竟然有了幾許共情,亦有幾許悲情。........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