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的大月相術鎖定了他,他如果真的在侯府閉關,到得九月十五日夜,一道月光穿空而下,他就得死。他不會坐以待斃。他需要破局反殺。仙都之中,他無法實施這一大計,所以,他來了個偷天換日。這一天,很短,但是,這一天,他的路程長得出奇。大衍一步橫跨半個東域仙朝,夕陽西下之時,他出現在南荒鳳城。他的像貌已然完全改變,他的氣機也完全改變。他身上沒有半分林蘇的影子,他隻是一個看似普通的宗門長老。招賢樓下,依然聚集著五湖四海的人。依然懷揣著十年百年的夢想。招賢樓前,那麵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的門簾,依然重如泰山。一隻手輕輕伸出,抓住這門簾,輕輕一掀,一步走入招賢樓。裡麵的外門長老有點吃驚……進來的人,一眼看過去很老啊,而且象是很有身份的樣子,這樣的人也進真凰一族,從外門弟子做起事實證明,他的第一感覺還是蠻準的,這個進來的人,顯然沒打算當弟子。他的手輕輕一伸,伸到了外門長老的鼻尖。外門長老眼睛瞪得溜圓。一塊碧綠的梧桐牌,色澤是如此的亮麗。頂級長老牌。真凰一族有這號人物嗎為何完全不認識這麵令牌輕輕一翻,背麵是一片梧桐葉,上麵一個字:名。名譽長老!頂級!名譽長老,是真凰一族針對特殊人物發的一種特殊令牌。可以算是真凰一族的人,但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人,地位本就超然。名譽長老也是有等級的,最高等級就是這種碧梧令。碧梧令,唯有族主可以簽發。亦可隨時與族主溝通。旁人一概不得過問。“參見頂級名譽長老!”外門長老猛然站起,深鞠躬。轟地一聲,他身後的幾名弟子也同時站起,鞠躬更深。剛剛掀開門簾,接近成功的一名求入門的俊傑,隻從門簾縫隙裡看到裡麵的半抹場景,心頭一驚之下,功力一泄千裡,門簾一卷,他遠遠飛出。這名名譽長老緩緩道:“本座要見族主!”外門長老道:“長老請便!”名譽長老順著樓梯而上,步步登高……他當然就是林蘇。真凰一族招賢樓,他迎來了第二種打開方式。不是入門之考核,而是登樓。招賢樓,內納乾坤,每層樓其實都是一片空間,有山有海有大漠,控製中樞就在樓中對應的樓層。但林蘇似乎是沿著各個空間的邊緣行走。不入空間內,隻走該行路。第四層踏上,前麵是第五層。第五層沒有門,似乎是一片無儘的虛空。有門可破門,無門也就無法可破。然而,林蘇手中長老令牌激發,一枚青色的梧桐葉憑空生成,出現在他的腳下,化為一葉梧桐舟。舟入天際,直達蒼穹。蒼穹無儘,一株巨大的梧桐樹似乎在星河之中。越近,就越是能感受到氣魄之宏。前麵一片樹葉之上,出現了林蘇熟悉的景致,還有一個熟悉的人。真凰一族族主鳳長生。鳳長生細長的眼睛慢慢睜開,盯著林蘇,此刻的林蘇,臉上的偽裝層層洗去,露出了真容。“蜃龍秘術!”鳳長生微微一笑:“小子你的底牌還真是層出不窮也。”名動天下的蜃龍秘術,昔日也曾攪亂仙域大世界的神奇異能,落在鳳長生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微笑,一聲輕描淡寫的小小感慨而已。林蘇鞠躬:“族主過譽也!”鳳長生道:“當日你一首《西出陽關無故人》,豈非著意彰顯你與真凰一族的結交而今日,你原本可以以真身前來,進一步體現你與真凰一族的淵源,偏偏要以蜃龍秘術,掩人耳目,豈不讓人費解”這話一出,表明族主雖然長年在閉關中,但是,其實對外界的事情全都清楚明白。甚至林蘇當日將仙都眾人引入誤區的這首傳世青詩,也在他這裡得到了完全正確的解讀。林蘇道:“世間行事,目標不同,方式各異,當日蘇八方皆敵,處境艱危,是故刻意寫詩誤導,雖無惡意,但終究也是受真凰一族之惠,族主洞悉此意,亦未曾對蘇問罪,蘇感激不儘!”施上一禮。鳳長生輕輕歎息:“真凰一族自詡詩樂風流,但是,族中之詩文隻是詩文,而你之詩文,卻是道!本座不對你問罪,甚至授你頂級長老令牌,均是基於愛才之念。”“謝族主!”鳳長生話鋒一轉:“世間行事,目標不同,方式各異,此言有理!那麼今日,你之目標卻是什麼”林蘇道:“族主可還記得‘大月相術’”鳳長生臉上的平和淡然一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似乎這一刻,他的麵孔遠在天邊……大月相術!如果說此生有什麼仇恨的話,無疑就是大月相術!他最喜歡的兒子鳳漫空,死於大月相術下。原本他已經選好了日子,打算將族主位傳於這個聖子,一旦傳位,真凰一族於他,後顧無憂。他這個天窗行者可以安心探索道途之中的終極命題。所有的一切,設想是如此圓滿,但是,變故終究還是發生。鳳漫空死於大月相術下。他這一死,他的其他幾個兒子爭搶繼承者之位,導致真凰一族內亂四十餘年,導致他的兒子三死兩出走。而他自己,也完全失去了探索道途終極奧義的機會,隻能牢牢捆在族主位上。他從未想過,這麼龐大的真凰一族,會因為一次刺殺而中斷四十年的發展,他這個淩駕天地,敢在天空開窗的超級大能,會因為一種刺殺秘術而束縛手腳。今日,久違的敏感詞兒,突然從林蘇口中而出……“大月相術!你知道些什麼”鳳長生臉上已經完全消除了剛才的平靜平和。林蘇道:“我也中了大月相術!”鳳長生瞳孔陡然收縮,這一收縮,就象是一雙九天神凰之利目,牢牢鎖定林蘇。在他這雙厲目之下,世間之人,隻怕任何人都會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但林蘇目光卻是淡若春水:“八月十五,西河鵲橋會上,我寫下詩文,引來天道文波,被人帶了私貨,大月相術就此鎖定。我佯裝不覺,在仙都悠哉半個多月,留下一幅影像於府中,真身來到族主麵前,就是欲與族主謀一反殺之計!為掩人耳目,這才以蜃龍秘術偽裝。”“反殺”鳳長生皺眉。“是的!普天之下,大概也隻有族主能夠實施這一反殺!”“你有些高估本座了!”鳳長生道:“本座可以保你在大月相術刺殺之下續命,卻也無法追蹤到他的源頭。”這,就是大月相術最恐怖之處。它是借月華而殺人的。你最多可以以大神通逃避殺招,但卻不能追溯到它的源頭,也就不可能精確鎖定凶手。當日死七為何一掌平掉千裡山峰就是因為他也無法精確鎖定。隻能無差彆將這千裡山峰所有活著的東西都清理掉,事實證明,他這種無差彆的抹除,還是沒能抹掉那個凶手。因為那個凶手本身也是真象之巔,遇到至象有針對性的一擊,他當然性命堪憂,但是,這種無差彆的抹殺,抹得掉小蝦小魚,卻抹不掉他這種層級的高手。死七跟鳳長生是一個級彆的天窗行者。死七做不到的事情,鳳長生同樣做不到。不過,他已經答應了,他可以保護林蘇在大月相術下逃生。“所謂術業有專攻!”林蘇道:“天下間總有些東西,可以將追蹤之道發揮到極致,比如說……周天鏡!”“周天鏡”鳳長生眼睛大亮:“傳言周天鏡早已流落諸天,莫非……”林蘇手一起,一麵鏡子懸浮於空中。這麵鏡子,造型無比的古樸,背麵是周天星辰,而正麵,光潔無倫,原先的裂紋遍布,如今隨著無儘月華的補入,也早已消彌。鳳長生眼中七彩霞光彌漫,似乎透過周天鏡看到了裡麵的玄機。良久,他的眼睛微微一合,周天鏡重新回到了林蘇的手中。鳳長生目光慢慢抬起,眼中有幾許晶瑩……他的內心一片波瀾……鳳漫空,我的兒!你當初為何不能象眼前之人這般敏感如果你能在“相引”入體的第一刻,就象他這樣,捕捉到大月相術的契機,你何至於死在我的視線之外如果我也有這種可追蹤源頭的周天鏡在手,又何至於讓那個賊子數百年來法外逍遙麵前這個驚豔之子,你為何就不能是我當年的兒子鳳漫空千言萬語,無儘感觸,在夕陽西下的當口,重新喚醒。“族主,目前已近夕陽西下!”林蘇道:“請恕晚輩無禮,要將這裡作一番改造。”鳳長生思緒從無邊的星空收回,微微一怔:“何種改造”林蘇手輕輕一伸,一指點出!他們所處的環境突然之間發生改變。梧桐林,變成了仙都。他們所處的位置,變成了一座書房。書房之外,萬家燈火。鳳長生立刻明白:“這就是你的府第你留下假身之地”“是!”林蘇道:“麵對這樣一位對手,容不得半分疏忽,從今日開始,直到九月十五,每一夜,都必須是眼前這幅場景。”這就是做戲也得做全套。大月相術,以月為眼。但有月光,就是他的眼睛。“相引”入體,方圓十裡之內,儘皆在對方眼皮底下。如果對方發現,林蘇其實不是身在京城,而是在真凰一族絕代大能的閉關地,大月相術施展也是無益,那他也就根本不會施展。這就是大月相術一旦施展,必定無誤的根本原因。因為這種刺殺手法杜絕了所有失誤的可能。被刺殺者對凶手一無所知。凶手看被刺殺者卻是明明白白,這樣的刺殺,你說他還怎麼失誤但是,凡事俱有解。林蘇的解法就是演一場大戲。隻要月光升起,不管你有沒有在觀察,我都給你演個全套。鳳長生內心一片感慨,修行數千年,何事未見過但是,麵前的這個少年郎,卻給他看到了一次次的震撼。如此驚豔之才,竟然還如此精細入微他的眉心微微一動,林蘇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以文道偉力營造的這方影像,突然之間擁有了生命,似乎全都變成了真的。這就是真凰一族絕代大能真正的底牌。融合涅槃至理,融合生命法則……“隻要那人未突破至象,斷然看不出端倪!”鳳長生道:“你我就上演這一曲反殺之大計!”“距離九月十五尚有十日!”林蘇手抬起,拿起一隻茶壺:“借這難得的機會,晚輩想跟族主聊聊天。”茶壺端起之時,尚是冷水。但一句話說完,茶已滾燙。開水泡茶,一杯茶遞到鳳長生手中,此時此地,似乎已經成了林蘇的書房,他也很象個主人的模樣。侍茶待客。鳳長生道:“想聊什麼”“時空神殿!”時空神殿四字一出,場麵似乎有了幾分凝固。因為這四個字,本身就是禁忌。時空神殿已經毀滅,各個仙朝、各大超級勢力共同剿滅的。但具體是哪些仙朝領頭,哪些勢力出力,哪些人具體參與,全都是你猜我猜大家猜,沒有記錄。即便文淵書閣,都沒有這方麵的記錄。因為這件事情極度敏感。首先,滅時空神殿的原因說不得,那很不上台麵。真正的理由隻有一點,時空神殿太過強大,壓得各大仙朝、各大超級宗門喘不過氣來,是故,滅了它,大家才有好日子過。這理由能上台麵嗎並不能!這世界上真正能上台麵的理由,隻能是對方壞事做儘,罪行累累,不除之不足以平民憤,然而,這方麵時空神殿真心沒什麼劣跡,它很清淡,它甚至保了民眾幾千年平安,它存在的時候,秩序遠比這個時候更好,無數人一直在懷念尚有時空神殿的歲月。你強行羅織它的罪名,沒有人信服。所以,乾脆就沒有理由。其次,時空神殿還有人存在!特使無,就是壓在所有人頭頂的一座大山。雖然近千年來,無沒有出現,但是,沒有人敢賭他永遠都不出現。一旦他出現,查到了毀滅時空神殿的真正元凶,他的報複,沒有人能夠承受得起。包括各大仙朝,也包括各大超級仙宗。是故,時空神殿是個謎……越是高層越是諱莫如深。但今日,林蘇當麵提及。麵對真凰一族族主。“為何突然跟本座提及此事”鳳長生鳳眼微眯。“因為時空神殿之秘,外界無人真正知曉,唯有至象才知,而族主,是我唯一能夠接觸到的至象。”鳳長生托起茶杯:“此事於你,過於高端,此事於你,也過於危險,你其實不必知道!”“族主言危險,天下間何處無危險”林蘇道:“即便身為天窗行者的族主你,同樣也有危險存在。”“哦何意”林蘇目光慢慢抬起:“族主已是至象之巔,離微步天塹亦是一步之遙,你真的能確定,這一步,你就能長期保持將踏未踏之境萬一某一日,你突然靈至心頭,身不由己一步向前,會是何等的危險局麵”族主心頭再度大浪翻滾。林蘇提出了一個常人想都想不到,唯有身為至象之人才會深深忌憚的話題。那就是微步天塹。微步天塹,是天道設下的禁忌。任何人都不能跨越,一旦你踏出了這一微步,迎接你的必定是天誅。因為這一步,是與天道相爭,天道如何容你所以,至象,就成了一個非常複雜的概念。至象之下的真象,拚了老命想上至象,因為上了至象,皇權都向你開後門,天道都為你開窗,榮耀之極,為所欲為。然而,真的到了至象境,一把天道利劍就架到了你的脖子上。天道隻能容許你到至象,卻不容許你再朝上踏哪怕一小步。這跟朝堂是如此的相似。仙皇陛下希望臣子個個驚豔,但他決不允許臣子跟自己平起平坐!至象之人,不敢再修!然而,修行之路,也不是你想止就止得住的,大道千萬條,每一道都可以悟,你在塵世間折騰久了,感悟深了,沒準哪天突然福至心靈,自然而然就踏出了那一步。你想止都止不住。當日的燕南天,某種意義上也是這樣。他難道不知道他悟天道之劍會觸動天道但是,他太過驚豔,他的天賦過高,他硬是悟出來了,他能怎麼辦死!是必然的結局!鳳長生其實也一樣,他知道太多跟他同一層級之人,沒刹住車,滑向無底深淵身死道消。他自己的修為已經離那一步非常近了,每次靈機觸動,他都是嚇一跳的,修行路上,靈機觸動,幾乎所有人都會欣喜萬分,也唯有至象之巔的人,才會嚇一跳。以至於近千年來,他都不敢悟道。然而,數千年的修行習慣擺在那裡,幾乎無儘的壽元擺在那裡,多年來的修行慣性擺在那裡,他陷入了最甜蜜的苦惱——那就是靈機總在冒泡泡,而他卻隻能一點點地按熄。鳳長生輕輕吐口氣:“小子,你的問題總是那麼觸目驚心!這個危險,與時空神殿有何關聯”林蘇道:“晚輩覺得,時空神殿之中,似乎隱藏著一個天道的大秘密。”“為何如此覺得”“因為那裡有一個人,似乎跳出了微步天塹。”“無”“是的!無!”林蘇道:“也許族主更清楚些,無,究竟有沒有跳出這個天塹”族主目光慢慢抬起:“其實,昔日劍三與無之戰,並非傳言的三戰,而是還有不為人知的第四戰!那個時候的劍三,與今日的劍三修為、劍道毫無二致。”“結果呢”“一劍,僅僅一劍!劍三第四戰敗北!”鳳長生沒有直接說無,到底有沒有跳出微步天塹,隻是將劍三拿來作例,說明了一個鐵的事實。劍三是修劍的。劍三是開天窗的人。他的修為已到這方天道容納的極限。但凡劍修,也總比同等修為的其他修更強。所以說,真實戰力論,劍三該是這方天地戰力的上限天花板,或者叫天花板之一。可是,他在無的手下,曾有第四次敗北。而且是一劍敗北,毫無懸念,差距之大,可見一斑。鳳長生目光慢慢落在林蘇臉上:“你的猜測非常對,微步天塹其實也是極其玄妙的一個天塹,至象之境想踏這一步,將麵臨天道之誅,然而,如果你有某種通天的本事逃過天道之誅,就會步入一個更微妙的境界,這也是道途之上,真正玄而又玄的境界……”何種境界妥協的境界!再度拿皇朝作例。一個國君,對於臣子的逾越規製,是零容忍,隻要你敢越,他必定殺你沒商量。然而,假如某個人,實力足夠強大,國君即便想殺,也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時候,國君還會殺嗎不!會有一個妥協!跟你提條件,跟你談!隻要你不造反,一切好商量!那個時候就不再是單純的殺了,而是一種設置底線的灰色地帶……無,大概就是這樣一種灰色地帶的產物。這大概也是無不方便親自清查時空神殿遺案的原因,他與天道達成了某種協議,有些事情他做不得……這就完全將天道等同於人了。事實上,天道也的確類似於人。林蘇能夠看出這層玄機,他也就擁有了與鳳長生同台論道的資格。鳳長生話題一轉,提到了時空神殿:“小子,本座知道你消息來源五花八門,而且似乎還有一種天賦,能看到彆人看不到的東西,以你的手段,估計很快你也會知道……關於時空神殿,說秘密也是秘密,但是,也算不得太大的秘密,本座跟其他人有些許不同,從來不覺得當日參與時空神殿之戰,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林蘇心跳加速了。鳳長生,果然參加過當日的時空神殿剿滅戰。時空神殿這撲朔迷離的千古奇案,他也終於有了第一手的信息資料。........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