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之人,除命天顏之外,都是下界之人,或者說,在不久的過去,都在下界。下界之人,千億之數,有多少人能入得了她們的法眼?但是,在座的人,全都入過對方的法眼,因為她們,每一人都是一代傳奇……一番寒暄,一番熱絡……月色正好……星光滿天……風姬提議,與林蘇以樂助興……聽到這個提議,眾女心頭齊齊大動……以樂助興,文人之間本該司空見慣,但是,在這個世道上,卻帶著另一重意味。林蘇當日樂宮樂峰,以樂論道,另起一峰與樂峰持平,從而完成了腳踏樂宮的千古絕唱。後來,他入三重天,打著跟樂聖以樂論道的名義,一論將名垂天下上千年的一代聖人論得狗屁都不是,最終完成了誅聖之壯舉。今日,樂宮宮主登門,欲與他以樂論道?她,持的到底是何道?以昔日交情論,她不該對林蘇有敵意。以今日成就論,她似乎也不該對林蘇有敵意。然而,她卻是有身份的人。樂宮,終究是有站位的。林蘇臉色不變:“風宮主欲奏何樂?”風姬淡淡一笑:“素聞林宗師自創名曲《笑傲江湖》,名垂天下,本宮欲與林宗師合奏此曲!”命天顏心頭宛若一陣風吹過……乃是春風!她耳中傳來一個聲音:“天顏,她這是何意?”是李歸涵的聲音。命天顏文道回傳:“樂家之樂,本該是《流沙吟》,她舍《流沙吟》而選擇《笑傲江湖》,代表著她今日前來,是告訴你家潛在相公一件事情,她不會與他對抗,她會踏上他這條道!”李歸涵激動了:“她代表樂宮,將踏上他的道?”“激動吧?聖殿十七正宮,終於有一宮真正站到了他這邊……”李歸涵怔怔地出神:“等下,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潛在的相公?”“潛在相公都不懂?你不是已經跳出往日的傻乎乎,步入現在的精明嗎?這話你竟然不懂?”李歸涵狠狠地瞪她:“你也知道本姑娘變精明了,本姑娘不怕你知道,我真的有點精明了,甚至有點精明過頭,我覺得你跟他有一手,而且是很深很深的那一手……”命天顏心頭大跳,我的天啊,這小妞兒真的變精明了……樂聲起,林蘇的逍遙笛率先發聲,笛聲一出,宛若江湖大幕拉開……風姬膝中琴輕輕彈起,這動蕩的江湖之中,突然多了另一種情緒……無儘的瀟灑底色依然在。但是,卻也有了變之玄奇。江湖之大,一眼不可收。江湖之險,長河萬古流。江湖之惑,轉身未知站在何人身後。江湖之情,紅顏亦可到白頭。滾滾濁世,霸業皇圖。相逢一笑,人生同路,風雨同舟。笛聲與琴聲相伴相隨,常行居中真的改變了顏色。眾女如醉如癡,丫頭們如醉如癡……樂曲飛越院牆,飛越麵前的那麵小湖,也飛到了隔壁常行居。隔壁,是洛無心的故居。洛無心就位白閣之主後,不再在這裡居住,但是,今夜,他偏偏回來了。房間還是往日的房間。燈還是往日的夜熒古燈。身邊的人,也依然是昔日的君悅。洛無心站在窗戶之後,靜靜地看著隔壁的林府,他臉上,也是昔日的寧靜,寧靜中帶著幾許神秘……君悅輕輕道:“公子,你看到了什麼?”公子,這是她的稱呼,亦是當日的稱呼。到了洛無心如今的地位,大概也隻有她一人,還在用這昔日的稱呼。洛無心目光慢慢抬起:“林府從來沒有這般熱鬨啊。”“是的,往日的林府,幾乎等同於三重天上兵都在聖殿的投影,諸聖避兵都如蛇蠍,同樣會對林府敬而遠之,而今日,偏偏一改常態,著實匪夷所思。”洛無心道:“伱感覺匪夷所思,是因為你不知道今日林蘇上三重天拜訪了七尊聖人。”“七尊聖人?哪七尊?”洛無心輕輕一笑:“對照這院中的五位女子,想想看!”君悅目光慢慢移向這間院子……從洛無心說出這句話開始,麵前的五個女子於她,改變了模樣……“農家、墨家、道家、陰陽家,這是四位!”君悅道:“那麼風姬呢?她代表的是哪一家?”“風姬還真是有點性格!”洛無心道:“本是樂家人,本該歸祖根,卻偏偏舍棄樂家戰曲,而選擇他的《笑傲江湖》,不知儒尊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想!”君悅目光閃動:“莫非她此刻代表的是弈尊?”“不!弈尊烙在她身上的烙印,無非隻是一個推薦,沒那麼深!”“那就是兵家!她準聖之位,是兵尊批的,這個烙印該當更深些。”洛無心笑了:“為何一定要將視線在聖人身上打轉?”君悅愣住……洛無心道:“她此刻代表的,不是任何聖人,她代表的,隻是她自己!”“她自己?”洛無心道:“我以我心行我道,方是這曲《笑傲江湖》真正的內核!”君悅目光慢慢移向洛無心,她的眼中,帶著幾許奇異的光芒:“公子,他之道,其實一直都是以他之心行他之道,無拘無束始有今日的天道準聖……”洛無心目光也慢慢移向她:“想說什麼?”君悅輕輕一歎:“公子,你呢?你也能以你之心,行你之道否?”洛無心久久無言,良久良久,他輕輕吐口氣:“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之道,終究也是我行我道,但是,當前時局,卻由不得我做這灑脫之人。”君悅輕輕靠進他的懷抱:“當日你破入準聖,身上寒症徹底脫開之際,我曾有過一個誤判,我以為你已經徹底擺脫了你的枷鎖。”“人身上的枷鎖不止一條,寒症之索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條,至少還有……”“至少還有你當日零丁洋上,被人從鬼門關拉回的那一條……”“是啊,當日零丁洋上,我娘在冰雪之中生下我,原本我絕無生機可言,但是,我偏偏活了下來,這是再造之恩,不管我達到多高的高度,如果親手斬此鏈條,終是道境難以通達……”“救命之恩,公子難斬,君悅絕對理解,此為人之本份,亦為聖道之根基,若無恩義,又何來至純之聖道?但是公子……公子也得明白,聖道之上亦有大義之一說……”他們的對話,無人能知,也許唯有一盞夜熒古燈。古燈在風中搖曳,光明穿不過黑暗。林府之中,風靡天下的神曲《笑傲江湖》終於結尾。林蘇持笛,風姬撫琴,相視一笑,全都有一種如遇知音之快感。“我從未想過,《笑傲江湖》合奏遠比獨奏更能體會江湖中的百轉千回。”林蘇感慨道。“彆想著沒事的時候,我隨時來你這裡跟你奏一曲,我忙得很,真沒空跟你消磨。”風姬眼眸一轉。“那有空了,我去你那裡!”林蘇道。風姬笑了:“那就期待了!”琴聲一起,風姬破空而上,消失於星空之中。墨青歎道:“她這個幾十年不出籠子的人都開始忙了,我怎麼辦?我要是不忙,豈不顯得無所事事,彆有用心?算了,我也忙吧,我走!”她手輕輕一抬,一道長河似乎從天河深處分離而出,延伸到她腳下,鋼鐵巨舟突突地響了起來,墨青一步踏上,揚揚手,飛了……林蘇一幅牙酸的表情,瞅瞅命天顏:“是不是任何人對於第一次突破的東西,總是格外有感覺?”命天顏心頭大跳,什麼意思?你想說我命天顏對第一個破我的男人也得格外有感覺?一縷聲音直入林蘇的識海:“你少耍流氓!”林蘇有點懵:“我耍什麼流氓?我說的是墨青,你想到什麼了?”“墨青?”命天顏也懵了。咳!林蘇輕輕咳嗽:“墨青是以這條鋼鐵巨舟破聖的,現在倒好,來去都是鋼鐵巨舟……”“這鋼鐵巨舟不好嗎?我覺得特彆拉風。”李歸涵道。“也不是不好,關鍵是這聲音特彆刺耳,突突的整個是個二手拖拉機,算了,你們大概也不太明白什麼叫拖拉機,三位美女,客房已然安置妥當,你們今天不必回去了吧?”“嗯,好!”瑤姑直接表態。李歸涵很猶豫,她家宮主讓她過來送茶的,真沒讓她過來送人,現在要睡覺了,真的在這裡睡啊?“歸涵就不說了,她的房間還是自己收拾的,需要你安排嗎?完全不需要!”命天顏大咧咧地說:“我先走了!”腳下一動,黑白兩大團,甚是張揚地飛了。林蘇瞅著她的背影很想拉一把,但是,兩女在旁邊,怎麼拉?一時之間,肚皮裡一肚皮的怨念:你個小妞,哦,不,你個老……大妞到底懂不懂板?如此星辰如此良夜,你真的跑啊?看起來是真跑了!清香過來了,領著瑤姑和李歸涵進客房。林蘇呢,很正經地在自己房間坐下,喝杯茶,看看星光,聽聽院子裡的春夜蟲鳴,終於還是上了床……剛剛將眼睛閉上,突然,他的眼睛又睜開了。一睜開,他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一點,因為命天顏回來了。剛才,她那麼高調那麼張揚地用她神秘莫測的陰陽道踏空而去,但轉個背,她無聲無息地回到了林蘇身邊。這是有乾啥?林蘇心思瞬間跑偏……命天顏的臉色很嚴肅,真不象是要乾啥的……“今夜她們紮堆兒出現,意味著什麼?”這是談正事的。“你覺得呢?”“意味著她們身後的聖人,對你作出了回應。”命天顏道:“有沒有看出來?”“看出來了!”“哦,我回來就是這事,你既然看出來了,那就行,我……走!”“不用走了吧!”林蘇抓住了她的手。“不走……不走做什麼?”“做做一個月前咱們做過的事。”林蘇的手一寸寸地上。“那是戰鬥策略。”命天顏艱難地作出解釋。“戰鬥,你這定義算是精準了,先不說戰果如何,單以戰鬥過程而言,你就說美不美吧……”命天顏身子有點發軟:“可我覺得老是這樣,有點變性質。”“自信點,這不是有點變性質,這性質早就變了。”“這不好吧……”命天顏的呼吸都有點火熱了。“相信我,這是人世間最好的事,尤其是針對你而言……”“為什麼?”“因為你的空窗期長得喪心病狂,足足八百年,想想都覺得你很不容易……”窗戶關上了,四周隔絕了,命天顏飽滿了……放鬆下來,感受最美好的浪潮飛湧……很久很久,林蘇在她耳邊輕輕呢喃:“以後莫要再說女人不該在男人懷裡,露出痛苦的表情,今夜你的小模樣兒也是……”啊!我不活了,命天顏一彈而起,飛了……林蘇卷著被單在床上當場淩亂,我的天啊,你就這樣飛了,你光著屁股飛了?以後誰要說你是聖殿禁忌我絕對認同,不是禁忌真乾不出這事。星光有時候也並不都是美好的。尤其是對於東南佛國的皇帝而言。看著星光之下鋪天蓋地的三國聯軍,看著自己身後孤零零的幾個守衛,感受著晚春時節的陣陣倒春寒,他的心頭宛若野草在寒風中搖曳……轟地一聲,城門攻破,大軍如潮水般地湧入。最後的抵抗力量化為這春夜的亡魂,巨大的戰旗呼地一聲橫卷,皇帝摔下了城牆。東南佛國,鏡京攻破。最後一戰,幾乎無抵抗。因為這是有聖人背書的戰役,因為皇帝陛下在被聖人毀掉皇印的那一刻開始,注定不會有任何幫手,除了跟他同路的那些魔人。然而,那些魔人也不是蠢貨,恰恰相反,他們是最精明的人。大量朝臣已經逃亡,去向完全未知。大量世家已經逃亡。去向同樣未知。大量佛寺,僧人雲遊天下,說的是雲遊,其實鬼才知道去了何處。也有大量魔人心存僥幸,覺得憑自己打下的基業,憑他在這方天地的威望,即便三國大軍破城,也需要倚重他們,是故留下了,在三位統帥並肩入金殿之時,他們躬身相侯。然而,他們想錯了。三大統帥手一起,一張明細資料在月光下展開:“此名單之上的人,一個不漏,全體抓捕!”在他們腳下躬身的兩百餘位朝官中,半數栽倒。審訊,抓捕,鏡京曆三日三夜,終於慢慢安靜下來。文道壁上的《新聞》已然換了七次版本,數以萬計的名字在這上麵定格過,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顯赫一時的家族,或者威振一方的勢力。他們全都是魔人!有來曆、有出處、有淵源、有作惡罪證。他們或許跟當年西南魔國有關聯,或許跟葬州關城之外的魔人有關聯,或許純粹就是依靠魔人上的位,他們也一直在忠實地履行魔人製定的方案。千年時間跨度裡,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但每個皇帝都與這些魔道勢力相勾連。真正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魔團。皇帝基本上就是魔人的傀儡。魔人在這方天地,罪惡滔天,而且這種罪惡絕對不僅僅是過去式,目前在作惡,將來……將來的部署最是陰險。魔人也知道無心大劫將起,他們製定了詳細的策應方案,一旦域外之人越過無心海,東南佛國將會發動一場席卷九國十三州的大戰……條條罪孽,種種陰謀,隨著鏡京的太陽三次起落,通過文道壁傳向全國,傳向九國十三州,也傳向聖殿。東南佛國的民眾後背全是冷汗,前期麵對外國的入侵,東南佛國的民眾是憤怒的,但是,如今黑幕層層揭開,他們才發現,是他們錯了。這種層級的黑幕,單靠換一個皇帝,根本不可能根除,換的任何一個皇帝都會是他們的人,換的任何一個朝官都是他們的人,唯有這種最決絕的方式,用強勢軍事實力直接蕩平,徹底毀掉這方國土上所有的勢力體係,另外引入不屬於這方舊勢力的新體係,才能從根本上改變東南佛國魔化之禍。九國十三州皇室也驚出一身冷汗,每個皇室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麵,但是,有哪個國度會如此邪惡?相比較東南佛國,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縱然雙手沾滿血腥,其實總體還算是個好寶寶。聖殿各宮,也全都驚呆了。聖殿治下,竟然出了這樣一個國度,而且還是超級大國,聖殿未能發現,甚至還給這個國度各種優惠,每屆科考,幾百上千個進士名額給到它,其中半數成為魔人的走狗,這叫什麼?這叫為魔人提供戰備、輸送人才、成就魔人基業,這也叫:聖殿養奸!聖殿為魔人不斷地充實力量,最終等著這些魔人刨了聖道的祖墳,何其諷刺?一時之間,無數的呼聲傳來,來自九國十三州,要求聖殿嚴查,究竟是誰失職,究竟是誰失察,究竟是誰在為這些魔族保駕護航?聖殿更高層,到底還有沒有魔人!鏡京皇宮,林錚坐在鏡台之上,星光如水,夜色深深。他的身後,是血雨軍團三大副帥,所有人臉上全是驚喜交加。身為大蒼國的邊關將領,他們何曾想到,有朝一日會以這種姿態出現在上三國的金殿之上?“王爺!”左側副將道:“兩國特使將到,共同商討東南佛國治理之事,我國特使是誰?何日到達?”這涉及到戰後治理。一場大戰,三國共同參與,戰後,就是共同治理東南佛國這片熱土,將軍是打仗的,不是談判的,所以,需要特使前來,共同商討。林錚微微一笑:“我國沒有特使,本王就是特使。”“啊?”身後三個副將全都驚呆。“莫要想多了,南陽古國、西天仙國此番成就霸業,全都是我家兄弟之成全,焉能與一般國與國談判等同?如我所料不差,接下來的談判是象征性的,三分天下,各取三成三,該當沒有太大的難度。”接下來的談判應驗了林錚的判斷,不,甚至是超出了他的預判。南陽古國特使直接亮明立場:“我家陛下說了,東南佛國,原本文王殿下一人可定,請我國出兵,純粹是厚禮一份,我國豈敢貪多?大蒼國理應多占一份……”西天仙國特使微笑:“大蒼國即將成為上三國之一,疆域太小實不成話,是故,本特使提議,東南佛國與昔日西南魔域接壤之中部二十六州,歸於大蒼,西邊與我國接壤的西部十七州歸於我西天仙國,東部與南陽古國接壤的東部十九州,歸於南陽古國。”南陽古國特使直接點頭:“如此甚好!”林錚雖然已經提前打過預防針了,預想到接下來的談判不會太艱難,但還是被這種分配方案刺激到了。中部二十六州,這是東南佛國最好的地盤了,總麵積,人口都遠多於西天仙國和南陽古國的份額。三支大軍出兵,大蒼國的兵力客觀上說,是實力最弱的,畢竟比不上另兩國的上三國底蘊,單以戰損比而論,大蒼國因為有林蘇的絕世三陣,和超凡脫俗的兵法,大多數時候並沒有拿人命去填沙場黑洞,戰損也遠低於其餘兩國,所以,即便大蒼少分點戰利品,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大蒼皇帝姬廣,內心最高的那條線,也隻是三分天下得其一。但是,一戰下來,大蒼國竟然占到了最大的份額。他很想客氣客氣,很想說這樣分配,本王內心不忍,但是,想想還是算了,國家利益嘛,不是個人,不需要引入“厚道”這個概念……於是,就此簽下國書。特使離場,林錚燈下看著這份國書,心頭熱血橫流,一場大戰,一次出征,二十六州並入大蒼,這二十六州,可不同於大蒼四十州,二十六州幾乎相當於大蒼國的國土總和、人口總和,這是再創一個大蒼啊……旁邊的副帥也久久地望著星空:“王爺,我大蒼……真的……從此是上三國?”“以國土論,以人口論,以進士名額論,似乎都已經是了!”林錚道:“這就叫千年國運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