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兄!”洛無心微微鞠躬。林蘇笑道:“今日之洛兄,輕衣一襲,終於迎來了春天,可喜可賀也!”洛無心笑道:“冬夜漫漫,無時無刻不想著撕開陰霾,迎來春天,今日終於迎到了,實是可喜之事,林兄豈不也是一樣?”這話是有意味的。洛無心之冬夜,或許是他永遠都離不得的貂裘,卻也是他長久的困境。突破準聖境,一切大不同,他跳出了他的桎梏,直麵他的春天。林蘇呢?洛無心一句話,似乎指的也是眼前困局,兵聖回歸,林蘇頭頂上的萬裡陰霾也一掃而空。高層文人對話,兩大智者對話,一言一語自有分教。林蘇微笑:“洛兄突破準聖之境,依然還是白閣之人?”洛無心道:“白閣助無心於末路時,無心豈能棄白閣於功成日?林兄重情之人,無心亦是!”“佩服!”林蘇鞠躬。“林兄亦值得小弟佩服!”洛無心也回禮:“林兄請,老師在閣中相侯!”林蘇踏入閣中,白老站起相迎,含笑而對。林蘇鞠躬:“見過白老!”白老回禮:“林常行親至白閣,白閣蓬壁生輝也,林常行請坐,品一品白閣之白毫!”他的聲音一落,一名侍女飄然而至,送上一杯香茶。茶分上下兩層,下層茶葉如落葉,層層疊疊,上方,茶葉若雲霧,飄於空中,一動一靜,宛若天地。林蘇輕輕點頭:“茶若天地分,飲茶即人生,妙哉!”白老含笑:“林常行言今日來,欲與老朽手談一局?”“正是!”白老手輕輕一彈,一幅棋盤從下方升起,此棋盤,燦若雲霞,棋盤之上,宛若雲端之上,兩人身邊,頓時白雲飄蕩,兩人如同九天仙尊,天際對弈。“林常行欲執何色?”白老道。林蘇微笑:“此地名為弈河,原本有黑白兩色,白老長期執白,墨閣長期執黑,晚輩今日登門,不敢亂了白閣之規,隻堪執黑!”如果沒有這句話,執黑執白原本尋常事,但是,加上這句話,林蘇執黑,就多了三分彆樣意味。墨閣與白閣長期對弈。墨閣現在已經不複存在。白閣沒了對手。林蘇登門,執黑!他這執黑,代的可是墨閣?!他的意思是:他從此取代墨閣,站到白閣的對立麵?他將代黑老,下完他與白老從來沒有下完的棋?他也將代替黑老,成為白老的對手?洛無心心頭微跳,如果這是氣魄,他必須承認,林蘇的氣魄強他一籌。因為他沒有站到白老對麵的勇氣,他眼前隻能屈於白老之下,但林蘇這個同時代的人,卻越過了他,跟白老站到了棋盤的兩端。白老眼中光芒浮動:“執黑當先行,請棋盤落子!”林蘇手起,棋子落下,小天星開局。白老手起,應了一手。轉眼間,你來我往,下了數十顆。洛無心的心神漸漸被棋局吸引……在他關注之下,林蘇的黑棋漸漸落於下風,這是很正常的,白老之弈道,那是頂尖水準,而林蘇的弈道,在他整個文道體係中,乃是短板。再下數顆,白老笑了:“林常行此局,可是落了下風。”林蘇道:“所謂弈道,博弈之道,棋局未終,誰敢輕言勝負?”白老道:“那就期待林常行的驚天妙手了!”洛無心心頭一震,他的弈道亦是精深之至,已然看出林蘇回天無力,難道說還真的有驚天妙手?林蘇在邊角位置下了一棋!這一棋,毫無道理。但是,在林蘇說出這番話後,這步棋似乎賦與了特殊的含義,必是驚天妙手!越是不合乎弈道,越是驚天妙手!但是,白老也好,洛無心也罷,看了好半響,揣摩了無數回,硬是沒有發現這妙手妙在何處。白老眉頭緊鎖:“林常行這步棋一下,這片黑子長龍不打算要了?”“是嗎?”林蘇笑得神秘莫測。白老一子落下,林蘇上半部分的黑子被完全鎖死。這片黑子一鎖,下半部分再怎麼折騰,棋局也必輸無疑。“林常行,你必輸無疑!”白老托起了掌中茶杯。林蘇目光移向洛無心:“洛兄,你覺得呢?”洛無心輕輕一笑:“林兄的確已經輸了!”林蘇淡淡一笑:“是嗎?”他的手輕輕一抬,搭在棋盤之上,嘩!棋盤直接翻轉!白老和洛無心齊齊變色!白老之棋盤,豈是棋盤?那是白閣至寶!弈聖成道聖器:聖寶“弈台”!聖寶誰能翻?但林蘇偏偏可以掀翻!這一掀,宣告一件事情:他,不是文界!他是準聖以上!他可以硬抗聖寶!他的文道修為,遠在白老之上!任何人入準聖,三重天都有記錄,三重天絕對沒有林蘇入準聖的記錄,唯有一種情況會如此,那就是:天道準聖!林蘇掀翻“弈台”,就是向白閣,並借白閣之口轉告整個聖殿:他,林蘇,已經是天道準聖!林蘇入天道準聖,彆人或許不敢猜測,因為天道準聖有多難,所有人都知道。天道準聖,是與聖人爭道,聖人不讓這個道,你就休想成為天道準聖,而聖人麵對這個天道培養的競爭對手,豈肯讓道?所以,天道準聖這個概念,一直都是個偽命題。整個聖殿,甚至三重天上幾乎所有聖人都沒想到,林蘇能夠真的突破天道準聖,但白老不是一般人,他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想到,與真的見到,絕對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一時之間,以智定天下,凡事都能提前預知,即便周天開裂,山河淪陷,都能淡若春風的白老完全驚呆……洛無心更是一片蒼涼。林蘇,這個很長時間以來,他內心早已確定的競爭對手,從來沒有真的落後於他,哪怕半步!自從長江之上一見,即是如此。長江之上,他洛無心寒江孤影動天下,林蘇煙雨蒙蒙唱曲州,與他並駕齊驅。他洛無心入聖殿,擊敗兩名守護使,成為聖殿妖孽,他林蘇,擊敗九人。他洛無心腳踩兩宮聖峰,成為準聖侯選人,而林蘇,照樣踩此二峰,而且每一踩都順手踩在洛無心的頭頂。洛無心連敗三城,按理說算是輸了,但洛無心覺得自己贏了,因為他將借腳踩二峰之威,榮登準聖之林,而林蘇腳踩二宮,卻隻會換來死局。然而,林蘇域外歸來,輕輕一伸手,掀翻一個棋局,就讓他重新感覺到了北國冰寒!因為這一掀,代表他是傳說級彆的天道準聖,再次壓了他洛無心一頭!!洛無心身上似乎再度籠罩了一層陰霾,這陰霾,不再是貂裘,而是林蘇的陰影!白老目光慢慢收回:“林常行,你這不是弈道!”林蘇輕輕一笑:“弈者,博弈也!方寸之間的博弈是小弈,掀翻棋盤再定規則之弈,是大弈,白老精通弈理,焉能困於規則之下,當知規則之弈,方是真正的弈道!”弈的不是棋盤之間,弈的還是規則製定權!白老心頭大浪翻滾:“林常行欲自行製定規則?”“也未必!”林蘇道:“晚輩總體是個隨遇而安之人,如果不到絕對無路可走之境,是不太願意掀翻棋盤的,但白老也必須明白,晚輩是一個很顛覆的人,如果到了那個境界,是一定會掀桌子的!今日前來,隻此一弈,彆無所求,晚輩告辭也!”話儘,林蘇一步破空,下一步,不知去向,縱然是白老,縱然洛無心也是準聖,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軌跡。白老似乎僵硬在風中,洛無心也是如此。良久良久,白老目光慢慢回移:“今日之弈,你看出了什麼?”洛無心緩緩道:“新局緣於舊局中,舊局曆來本相同!”“何意?”白老眼睛慢慢眯起。洛無心道:“今日之局,他本不是弈!他隻是在宣揚!宣揚他能掀翻弈台,能直麵聖人,已然破入天道準聖,這就是不同於往日的新局!”白老點頭:“舊局曆來本相同,又是何意?”洛無心道:“看一個人,得從他過往曆史來看,再看林蘇今日的聖殿之局,會驚奇地發現,他在聖殿之中步步行來,與他當日從大蒼崛起如出一轍!”當日大蒼崛起之路,林蘇是教科書一般的崛起。在實力不濟之時,他守得滴水不漏,讓所有人想殺他沒有法理,讓高層擁有規則製定權的人想辦他時,卻又覺得不值,就這樣,他慢慢成長,等到大家意識到這個人必須弄死的時候,才突然發現,他已經不是你能隨手捏弄的。在聖殿也是如此。一開始,他入聖殿,哪怕擊敗九宮守護使,激起聖殿波瀾,但於法理卻是完全吻合的。後來,偶有狂放,也同樣有法可依,有聖殿鐵則守護。一般人想殺他,殺不掉他。最高層之人能殺他,但他卻還沒有入最高層的法眼。聖人豈能因一介俗子而輕動?現在,所有人真正意識到這個人的危險時,這個人露出底牌,告訴大家,他不再是眾人隨手捏弄的對象,他已經是一棵參天大樹,縱然是聖人,都休想輕易弄死他!而且這個人露的還不僅僅是修為造詣,露的還是獠牙!他告訴眾人的還有一句話:彆逼急了我,不然,老子隨時掀桌子!白老微微一笑:“所以你認為,林蘇主動暴露自己已是天道準聖這條驚天動地的大秘密,根本原因,隻是向眾人露出獠牙,宣告他在聖殿已然無人敢欺?”洛無心微微一愣,難道不是嗎?任何人長期遭到打壓,突然之間得到新的能力,足以粉碎一切打壓的時候,不該宣揚嗎?哪怕他洛無心自己,也是逃不出這個定律的。但白老輕輕搖頭:“行大事者,不拘於小節,能成大事者,不會為張揚而張揚!林蘇,不是為張揚而張揚的人,他是但行一事,必有因果之人!”這句話,似乎是對洛無心的貶低,對林蘇的高看,但是,洛無心也必須承認,林蘇值得任何人高看,他收斂心神:“老師覺得是何緣故?”白老言:“山間刺蝟,意識到危機之時,會炸開身上之刺,縱是母雞,遇到危機之時,亦會張開雙翼,顯示自己之強!”洛無心眉頭微皺:“老師之意,無心懂了,老師是說,有真正的高人,有意對他下手,他已經預感到了這危機,所以才小露獠牙以震懾?”白老微笑:“你覺得有無這可能?”洛無心緩緩點頭!有些話他不便於說出口,但並不妨礙他認同。兵聖回歸,三重天風聲鶴唳,所有聖人都防著兵聖破釜沉舟,在這種情況下,兵聖在外圍的追隨者,全都是他們鏟除的對象。道理跟當日他們鏟除黑老是同理。而林蘇,在三重天諸聖心目中的危險係數,也已經上升到黑老那樣的高度。所以,三重天聖人親自出手,斬殺林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林蘇意識到了這種危機,他不願意坐等聖人出手,將雙方的遮羞布徹底撕開,將事情一步走到無可挽回的絕局。所以,他露出了獠牙,告訴聖人,彆對我下手,否則,你一擊不中,我就會掀桌子,到那個時候,你這一派係的人,我下手報複將無視規則、無所不為!洛無心開口:“這重震懾,三重天已經收到,老師以為,會有效麼?會不會適得其反?”白老道:“示弱示強皆是一門大學問!有時候示強,會止戰,有時候,示強會加速滅亡,運用存乎一心,黑老示強,招來毀滅,林蘇示強,卻……卻真的能止戰!”為何?因為形勢大不同!黑老之強不是真的強,他隻是準聖隊列中強,在聖人眼中,他什麼都不是,你越強,聖人越乾你,當然,不管他強不強,聖人基於兵聖也都得乾他,黑老之強,本質上是虛張聲勢。但林蘇是不一樣的。林蘇之強,是真的強!他是天道準聖,他是聖人都沒把握拿下的類型。聖人行事,豈能一擊不中?沒把握一擊而中的事,聖人不敢辦!因為如果辦了偏偏又拿不下他,他掀桌子反擊,兵聖來個夾擊,任是哪位聖人都受不了。所以,基於真強的示強,也能帶來真的止戰!“止戰!”洛無心慢慢抬頭:“他要的是止戰!就象他自己論的兵法,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戰而戰,才是兵道最高境界!”“不戰而戰,本質上也是戰!隻不過,戰爭規則由他掌控而已!”白老道:“他此刻強調止戰,將所有人都拉到規則框架內來,給越界而擊的人劃條紅線,真正要保護的人,又是誰?”“命天顏!李天磊!”洛無心給出了標準答案!白老輕輕點頭:“正是!他即將離開聖殿,他不希望自己離開聖殿之後,命天顏因為今日之事步黑老後塵,他亦不希望李天磊複活之路遭到阻止,他同樣不希望聖殿之中有意無意站到他這一立場的各宮人眾,被定點清除,所以,他以天道準聖為基,以絕對顛覆常規的弈道,劃了他自己定規則的一條線!”洛無心長長吐了口氣:“不管為友為敵,無心還需承認,林氏氣魄,天下莫及,林氏之謀,直透人心也!”白老道:“雖然林氏之謀,算透人心,滴水不漏,但是,林氏之謀,亦是有缺!”“何缺?”“弈者,以萬物為子,子無牽掛方可縱橫,子有牽掛,豈能成局?人性、情義之牽絆,弈者大忌也!兩個小小同行人,都能逼出他最深的底牌,將來的棋局之上,就有了一個被拿捏的死肋,焉能不敗?”洛無心懂了!林蘇之謀,算透人心,林蘇之計,滴水不漏,但是,他的人有大漏,他重情!他舍不得放棄身邊任何一人,這樣的人,很容易露出破綻,哪怕他本人沒有破綻,他的親友也一定有破綻!……林蘇離開白閣,沿弈河順流而下。他今日入白閣,散布的這條信息,必將讓三重天風起雲湧,掀起萬丈怒濤,很多人此刻大概都在解讀這條信息散布的目的,但大概每個人都隻能解讀出一部分。林蘇破入天道準聖,實話實說是他最有力的一張底牌,隱藏下來,對他特彆有利。至少可以讓那些人對他下手之時,陷入誤判,從而大敗而回。但是,凡事有利有弊,有很多現實考量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動用這張底牌。昨日兵聖回三重天,示敵以強!林蘇不能在那個時間當口亮底牌,因為他不能將三重天的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他要借這個時間,讓黑老回歸!黑老回歸的時間窗口,不容打擾。而今日,黑老已經回歸!他又需要做另外一件事情,將三重天的視線吸引到自己身上,給兵聖一個恢複的時間窗口。昨日不亮,今日亮,根本原因就在這裡!調虎離山而已!他與兵聖互相掩護,達成了最重要的一重目標,促黑老回歸!至於白老和洛無心解讀出來的那些,隻是順手而為。設計計策,最大的忌諱就是誤判。林蘇一連串的操作,招招地動山搖,招招出人意料,你以為你解讀出了他的目的,他更深的目的卻在後麵深深隱藏。所以,三重天諸聖,同一時間被他帶偏。視線全都集中到他身上……林蘇甚至已能感覺到來自三重天的特彆關注,林蘇淡淡一笑,一步踏出,這一步,從聖殿直接踏到海寧城,三重天上的聖人齊齊大驚,以肉身橫渡萬裡虛空一瞬間,這真的已經是聖人的特權,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聖人!這樣的人,能殺麼?根本不能!林蘇的手輕輕一抬,他的頭頂突然出現了一片星空,星空之上,一輪三彩明月,明月隱隱,殺機無窮!諸聖心頭齊跳,他已經感應到了三重天的窺探,他已經動了殺機。轉眼間,所有人的窺探齊齊縮回。一片星空逼停諸聖之窺,這就是這個新任天道準聖的強悍與霸氣。基於此,諸聖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很多先前製定的方案完全改寫……林蘇要的,本就是這個。現階段,他還不足以與諸聖真正憑武力對拚,他憑自身戰力,充其量與一聖抗衡,對方隻要二聖出動,他就抵擋不住。但是,身居高位者,思考問題的方式與低層人士不同,低層人士有三成把握就敢動刀,高層人士有九成把握還會猶豫,甚至有十成把握,也會考慮個值與不值。所以,現階段,沒有聖人敢於出頭。這就是戰爭的相持階段,在這個階段,兩方都不敢直接亮家夥,隻會在規則之內小心試探,一如當日林蘇手持青木令與姬商相抗的階段。這,就是最好的階段。在這個煙花三月,在海寧的美麗夕陽之下,林蘇回到海寧的家,平生第一次打了林母一個措手不及。林母全身大震,高呼一聲:“三郎回來了”之時,中院門口已經傳來了林蘇的聲音:“娘!我回來了!”林母猛地推開房門。小雪和小桃全都傻眼了,夫人不是總能預感到三公子回家嗎?今天為什麼沒有預感到?林蘇抱住母親的肩頭,笑嘻嘻的:“娘,你總是提前站到台階上,累壞了母親孩兒心疼,所以孩兒弄了個聖寶,萬裡穿梭一瞬間,娘一感應到我的回歸,我就直接站在娘的麵前,娘,我是不是特彆孝順?”林母一巴掌拍在林蘇的肩頭,噗哧一笑,但眼淚卻先出來了。林蘇輕輕抹掉她的淚,林母抓住他的手:“三郎,你去年過年沒回來。”“去年過年,我在聖殿天外天,娘你一定想不到,我已經是聖殿高層了,聖殿,沒人敢欺!”“這有什麼想不到的?我孩兒走哪裡不是這樣?一開始是人人打壓,到後來,無人敢欺!”林母笑容終於完全顯露:“來,娘今天親手做火鍋,這火鍋啊,還是你那個妹子小夭發明的,你一定得嘗嘗,這丫頭啊,彆看不著調,做起吃的東西來,還真有一手……”林蘇被娘拉進了中院,吃一頓他傳給小夭,小夭毫不客氣占為己有、口口聲聲是自己發明的火鍋,聽著娘字裡行間對小夭的肯定,林蘇覺得特彆幸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