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的破劫大興,他理解成林家的處境,到後來,他理解成大蒼國的處境,最後,他將這破劫大興的“劫”理解成黑骨魔族破封,帶來的、與開國浩劫幾乎相提並論的“大劫”。但現在,他才知道,所謂大小,均是相對而言。大蒼開國浩劫也好,與開國浩劫並提的黑骨破封劫也罷,其實在這片天地間,都算不得大,真正的大劫,就是無心大劫!天道死!宇宙崩!無心海動,舉世同滅!這才是劫!三道合一,破劫大興,這個三道合一,指的是不是他?這個劫,指的是不是無心大劫?他一步步走來,已經站到了各條道的高峰,他已經有資格接近這個“大劫”的內核!“你之心潮,似乎跨越了這座山峰,而達更遠的蒼穹之外,有何感悟?”兵聖提起壺,再給他添了一杯茶,一代聖人,為他續茶,這是千古未有之事,但是,兩人沒有絲毫異感,因為此刻,這兩人都是異域真正的知己,是這異域高峰之上的品茶論道人。林蘇目光慢慢收回:“老爺子,你如何看天道?”兵聖輕輕歎口氣:“有些事情,是需要站到相當的高度,才堪論之,比如說老夫口中的天道……”萬年來,這方天道已經出了問題。萬年一遇的無心大劫,其實就是天道出問題的標誌,如果天道處於壯年,斷然不會出現這種級數的大劫,但是,這種級數的大劫瀕瀕出現,就表明這方天道已非壯年,而是風燭殘年。這樣的天道玄機,普通人絕對無感,因為他們還沒有達到這樣的高度,他們的壽命相對於風燭殘年的天道,其實也隻是這“老人”眼皮一開一合之間。但是,對於聖人而言,感悟就很明顯了。成聖越來越難,聖機越來越少。甚至於到了後期,九國十三州已經沒有了可供成聖的聖機,需要到天道管轄的邊界無心海,才能捕捉到聖機。這也說明天道的風燭殘年。在這種情況下,無心大劫,就會成為這方天道界的至暗時刻。而且這危機無人可解。兵聖當日出兵城,入異域,固然有揚兵道而與聖殿諸聖爭雄的心思,更關鍵的原因還在於他在尋找天道破局之機,這異域,是天道親手打開的,放異域聖人入關,是天道的初衷,其中就一定隱藏著天道的一局棋,這就是天局。然而,時至今日,他沒有找到這局的關鍵。他看到的,似乎是一個更加悲哀的印證:天道放這些異域聖人入關,似乎就是以這批聖人的聖格為食,強行為自己續命。如果是這樣,那進一步印證了天道之衰。“世上之事,固然需抬頭看天,更要低頭看路!有很多事情眼前無解,但一步步走下去,或許柳暗花明又一村。”林蘇道:“老爺子,咱們回去吧!”“回去?”兵聖慢慢抬頭:“如若能回,老夫又豈願身在異域久困?”林蘇道:“老爺子所憂者,就是隻要離峰半步,你之頹態就暴露於諸聖眼中,進而成為他們的獵物?”“是!”“兵無常態,戰無常形,誰是獵物,誰是獵手,亦是因勢而變。”林蘇道:“往日,老爺子孤掌難鳴,但今日,情況有所不同,以老爺子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雄威,再加上一個天道準聖,能否突破諸聖之圍?”“天道準聖?”兵聖目光抬起,多少有些吃驚。“我眼前並非天道準聖,但天道準聖也並非遙不可及!”林蘇道:“我之文界,老爺子一見便知!”轟隆一聲輕響,文道博界開啟。八座高峰並立,峰峰高不可攀……唯有一座兵城身居八峰之下,顯得矮小……奇妙的文道氣機,在這鬥室之中第一次綻放,縱然兵聖乃是一代聖人,依然被他這文界深深震撼……“文道博界,九峰同在!其中八峰登峰造極!老夫從未輕視於伱,老夫一眼觀天下,亦少有驚訝之時,然而,你給了老夫一個很大的震撼!”“老爺子,能與我論一場兵否?”林蘇道。兵聖目光慢慢抬起:“老夫雖然身在域外,但未央筆還是帶來了你的《三十六計》,老夫內心早已認定,你之兵道,與老夫不相上下,隻是……”“隻是,天道不知!”“正是,所以,天道未將你之兵道,定為登峰造極!”兵聖道:“今日你我,開啟天道聖台,以論兵道。”“晚輩非敢與前輩爭鋒!隻是……”林蘇站起,恭恭敬敬一禮。兵聖手輕輕一豎,打斷:“兵之道,本身就是爭之道!莫要言不敢爭鋒,而是需有爭鋒之心!這一論,老夫全力以赴,你,更需全力以赴!需知,天道不可欺!”“是!”兵聖手輕輕一抬,鬥室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座城池,城外,雄師百萬,城頭,大旗招殿,一座城池之上,插的大旗為“薑”,一座城池之上,大旗為“林”。兩支百萬大軍隔著千山萬水對峙,屬於戰場的特有殺機,頓時彌漫萬裡長空,直破蒼穹。薑字大旗一展,百萬雄師突然衝出,殺聲震天。林字大旗同時一展,百萬雄師穿山而出,卻沒有殺聲,唯有殺機。兩支大軍眼看就要迎麵撞上,兵聖哈哈一笑:“小林子,你怕是得輸!你已陷入老夫之兵海狂潮!”聲音一落,他的兵突然多了十倍,百萬大軍化為千萬,將林蘇的軍隊團團圍困。“未必,我的大軍其實不在包圍圈中,相反,你的左前鋒要沒了!”林蘇的聲音一落,大軍包圍圈中的百萬大軍突然化為輕煙,而剛剛從峽穀中衝出來的一支薑家軍身後,出現了數十萬大軍,這才是林蘇真正的林家軍。兩軍一接上,隻有區區四五萬的左前鋒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兵聖哈哈一笑:“《三十六計》之‘瞞天過海’,混合‘無中生有’?小林子你還是上當了,老夫真正的主力其實就在左前鋒,等待的就是你的主力!”話音一落,林蘇剛剛圍上的左前鋒突然原地化為百萬大軍,一個穿插,反將林蘇的三十萬大軍來了個反包圍。林蘇眼睛睜大了:“老爺子,你用的是我的《瞞天過海》!”“兵法豈能拘於常規?敵之兵法,亦是我之兵法,敵能用,我亦可用!”林蘇道:“未央筆這個小叛徒將我的三十六計全都帶給你了,而你的兵法我一無所知,這不公平!”“戰場之上,何來公平?嗬嗬,小子你輸了!”兵聖一聲大笑,百萬大軍合圍。“老爺子如此不依常規,那休怪小子給你來個絕的,《三十六計》之‘上屋抽梯’!封!”一聲大喝,薑家軍百萬大軍的軍旗突然同時封禁。這一招,兵聖都沒想到:“《上屋抽梯》竟然可以封禁軍旗?好小子,你這是逆天啊……”“什麼逆天?這充其量逆的是你!”林蘇道。“那你也該見識見識老夫真正壓箱底的兵法了,草木皆兵!”兵聖一聲大喝,林蘇軍團身後突然古樹參天,樹木化兵,草木皆兵,甚至沙石也全是兵。縱然林蘇封禁他軍團之軍旗,將所有的軍陣瞬間化為單兵,從而弄成坦克碾壓單兵的絕對碾壓態勢,但兵聖的草木皆兵卻是從不可能中走出了一條可能之路,一瞬間,將林蘇的大軍卷入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戰場。雙方戰損快速增加。林蘇的軍陣碾壓兵聖的單兵。兵聖的草木皆兵,收割林蘇的軍陣。縱然林蘇化身大象,但兵聖隻要螞蟻足夠多,一樣啃死大象。轉眼間,戰場之慘烈無與倫比,血染黃沙,山崩地裂。但是,卻也演繹了無窮的變數……《圍幽救獨》,戰場之上,處處烽火,但是,那是假的。《無中生有》,看起來是假,但隻要你當它是假,它就是真。《走為上》,軍隊從包圍圈中脫離,說走就走。《借刀殺人》,軍隊之中時時變故叢生,總有戰友反殺戰友……而兵聖呢?演繹的兵法也離奇無比……《強兵法》,單兵隨時變身為修行高人,以一人敵一個軍陣。《以一當十》,這條兵法當日林蘇麵對夜無雙時曾見識過,但同樣的兵法在兵聖手中施展出來,豈是夜無雙所能達到的境界?他直接就是以一當千!哪怕一支軍隊被林蘇殺得隻剩下隻幾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這幾個人原地複製,又成了一支大軍。更有最為恐怖的《草木皆兵》,身下的任何東西都不安全,一草一木都可以成為林家軍的夢魘。這樣的兵法對拚,當世絕無僅有。如果林蘇的對手不是兵聖,換成世間任何一支軍隊,早已一敗塗地。如果兵聖的對手不是林蘇,憑他這兵法,也早已橫掃全境。然而,兩人對手是彼此。你有千般法,我有萬般法,你有驚天計,我有計中計……一時之間,兩人似乎全都忘了這是在論道,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此生最艱難的戰局之中。風起雲湧,似乎也隱隱帶上了殺機。長湖水起,似乎也是排兵布陣。林蘇後背汗水涔涔。兵聖胡須飄飛,宛若戰旗。終於,轟地一聲,最後一批林家軍倒地,林家戰旗也倒地。而薑家軍,卻還有五千餘人。五千餘人腳下,儘是屍骨……長風一起,數千屍骨同時彈起,這是林蘇最後一策《借屍還魂》!當初,他就是用這一招擊敗夜無雙的。但是,兵聖卻笑了:“《借屍還魂》?老夫對這一招格外有感,所以,小林子,你是真敗了!”他的話音一落,地上數萬具屍骨同時彈起,將林蘇最後控製的數千屍骨斬得乾乾淨淨,借屍還魂策,在兵聖身上完全失效。“小林子,老夫承認你的兵法出神入化,但是,這一番論兵,你還是輸了半籌,雖是半籌之輸,但老夫借用了你之兵法,用你之兵法擊敗你,本身就已經說明你的兵道登峰造極。”天道論台論兵道,不能放水!否則,就是欺天!所以,兵聖未曾放水,儘展所能,擊敗林蘇。然而,兵聖卻也留了一手,他真正擊敗林蘇的,乃是林蘇自創之兵法。兵道,不以一戰為定論,而以兵道為定論,他以林蘇之兵法敗林蘇,敗的是林蘇本人,贏的卻是林蘇之道。所以,他這番話是說給天道聽的,他希望天道判定林蘇之兵道,登峰造極。天道渺渺,戰旗尚在飄飛。林蘇輕輕一笑:“老爺子,回頭看看!”手執薑家大旗的兵聖慢慢回頭,他看到了身後的城池。城池之上,一麵大旗高高飄揚,赫然是林家戰旗。兵聖愣住了……林蘇道:“我與老爺子戰場拚殺的時候,分兵三萬,入了你的後方,奪了你的帥府。”兵聖眼睛微微一閉:“前方征戰,後方失守……看來老夫兵道終究有缺,上得戰場,卻失卻大勢,此局,老夫又敗也!”他說的似乎是當前之局。但為何說“又”?隻能說明,他說的,其實是千年前的另一局。千年前,他威名揚於宇內,諸聖之鋒芒在他一人之下黯然失色。但是,他也成了三重天的異類。他麵對任何戰局,都會贏,然而,身後的人心鬼域、聖殿基本盤,他卻輸了,這一輸,他失陷異域,他的兵宮灰飛煙滅,他的兵家也隻能隱姓埋名,他的兵道,成了聖道最末的一環,為世人所不齒。林蘇搖頭:“老爺子,我雖占你城池,毀你後方,看似占儘大勢,但根基不穩,人心各異,而你雖然隻有區區五千殘兵,卻是同仇敵愾,如若再起刀兵,依然未知鹿死誰手。所以,這一局,我未敗,你亦未敗!”他這回答看似眼前局,同樣也類似於聖殿道爭。兵聖在大道之爭中一敗塗地,但是,林蘇卻說,對方看似占據大勢,其實人心各異,根基不穩,反觀兵聖這一邊,雖然人數不多,但同仇敵愾,如若再起刀兵,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兵聖眼中光芒微微閃爍,盯著道台之上的蒼穹,緩緩道:“林蘇之兵道,上得沙場,入得人心,識得大勢,明得聖途,還不是登峰造極否?”他的聲音一落,林蘇文界之中的兵峰拔地而起,直上高峰!九道齊平,全都登峰造極!天空之上,一道聖光穿空而下,準確地射入林蘇的靈台,林蘇體內的文界突然大變樣……九座高峰再度拔高,這一拔高宛若無窮無儘。高峰之上,聖光化為天道銘紋,刻滿林蘇整片文界,包括他的文根、文台、文山、文心,全都是這種天道銘紋,銘紋同時一震,林蘇離開昊天宗主峰,直上萬裡蒼穹,他的四周,青鶯浮動,他的頭頂,一道光圈分三色,紅、黃、藍……空中聖音響徹萬裡之外……天道在以他獨有的方式慶祝這史無前例的天道準聖之誕生。“噫!”一個無儘滄桑的聲音從異域極西之地響起,伴隨著這個聲音,一雙似乎很多年未曾睜開的眼睛,慢慢睜開。“奇哉!”西南大海之中,一條人影突然浮現,這一浮現,方圓萬裡之內,聖威牢牢封鎖。“昊天宗,文道之上的天道準聖!”一個蒼老的聲音似乎從雲層最深處而下:“昊天在培養人族文道天驕麼?”西南海域之上的那個聖人手輕輕一劃,麵前的海域之中出現了昊天宗的投影,他盯著這投影:“果然是文道上的天道準聖,本聖以為,昊天與人族聖殿有染!”天空的聖人言:“海聖之言頗為有理,昊天千年前一戰斬兵聖,此後卻也千年未出,現在看來,他之聖格必然也已大損,此方天道,不足以補其缺,也唯有與此方天道同根同源的人族聖殿或有補缺之道,他與聖殿就有了勾結的理由。”極西之地一人突然大步而來,乃是一個須發俱白的老聖人,此聖一步踏在西南海域之上:“海聖、空聖兩位道兄,天道準聖與一般準聖完全不同,也是可以向天索道的,此方世界向來我等諸聖共有之,豈容聖殿之人攝取道紋聖格,反過來成為我等之敵?”“正是!”天空的聖人言:“我等三人可以並肩上一趟昊天宗,截下此人的道紋聖格,順便問一聲昊天聖人,意欲何為!”聲音一落,三名聖人同時踏步……昊天宗外,鳳悠和鳳雲飛怔怔地看著天空,完全不知身在何處。九天之上,聖音嫋嫋。一個年輕人被聖道青蓮高高托起。聖道銘紋在他高額隱隱閃爍,他的頭頂三色聖環。“準聖!文道準聖!”鳳悠喃喃道:“他竟然真的是文人,而且是如此高等級的文人,當日離準聖隻差半步,而今日,就此踏入準聖之境。”準聖,站在她們的位置,其實並不特彆稀奇。因為她棲鳳山就有好幾個準聖。但是,此準聖非彼準聖。她們族中,異域各大聖級宗門,都有大量準聖,但這準聖是修行道上的準聖,跟文道準聖完全不可比,文道準聖一直是聖殿那邊對抗異域最高的力量層級,縱然四五個修行道準聖齊上,也根本突破不得文道準聖的守護。文道準聖,文道之威,讓人無比羨慕的同時,也讓人膽寒。而今日,原本該當是聖殿才能見到的文道準聖奇觀,真切地這方異域展示,讓鳳悠的心事悠悠,瞬間不知身在何處……他,不是解語花!他甚至不是想象中的昊天宗親傳弟子!他是異域之人!他是文道準聖!身份的層層解密,每一次解密,都給了鳳悠一次全新的震撼……她身邊的鳳雲飛臉色更加異常:“三色聖環!不是聖格勝似聖格!他不是一般的文道準聖!他是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天道準聖!他……不可能是昊天聖人的弟子!昊天聖人教不出這樣的弟子!他到底是誰?”鳳悠已經迷亂成一團糟的思緒,被姐姐一句話引入更深的死胡同……林蘇身處聖音環繞之下……他體內的一切早已麵目全非……隨著聖光的灌入,他的五感似乎超越了天地壁壘,千度之瞳化為天地靈瞳,一目千萬裡,他的金色路氣也全部轉換成三色聖氣。看著這三色聖氣,林蘇也很吃驚。他對於文道準聖還是蠻了解的,文道準聖的文氣沒有顏色,隻有聖光,標準聖人的文氣,取決於他的文心,屬於哪一家的文心,就會呈現出哪種顏色,比如說兵聖的文氣,就是血色,儒聖的文氣,是紫色。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的文氣是彩色的。他一上來就是彩色的,而且還是紅黃藍三色,紅黃藍是什麼?三原色!按照三原色理論,擁有三原色,理論上就有無窮色!這就是天道準聖的不同之處?一開始文氣的顏色就有所不同?更關鍵的是,林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充滿信心,哪怕空中隱隱有聖道壓力傳來,他還是一無所動。當日那個一感受到源天三境的壓力,就自覺不自覺全身發涼的感覺,徹底不複存在!“大膽聖殿狂徒,膽敢入我聖地盜取聖道道緣!”一道聲音突然傳入林蘇的耳中,充滿聖道之威,一出而天地動的聖道之言,將他身周的聖音似乎都掀開了。林蘇的眼睛慢慢睜開,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本地與聖殿同屬一個天道,在此天道之下,何人是外來者?你一個入室之盜,也配指責他人為盜?”他的聲音絕不響亮,但是,迎著這道聖音而去,沒有絲毫膽怯。“找死!”聖音一怒,長湖陡然大浪起,化為一根手指,直指林蘇。兵聖心頭猛地一跳……聖人親自出手,怎麼辦?自己如果出手,擋一波是能做到的,但擋這一波之後呢,所有的底牌全部掀開,三大聖人就會知道,自己是個冒牌貨,而且已經聖格不存……麵對聖人當麵之擊,林蘇突然哈哈一笑:“我正要試試,聖人是否真的不可戰勝!”哈哈大笑中,長湖之水,陡然一落千丈。兵聖手中的未央筆也定在虛空,臨時打消了出手的念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