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水倒入茶杯,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
一縷清風慢慢溢出,星月公主在這縷清風之中慢慢抬頭:“從你坐的地方看下去,可以看到一座閣樓,不想去看看她嗎?”
林蘇目光微側,看到了鎮北王府,她所說的那座閣樓,正是鴻葉小姐經常坐的地方,星月的一句話,他懂了:“下次吧!”
他沒有說不去,但是也沒有說去,他說的是“下次”!
“一個‘下次’,於你可能隻是隨口一言,你可知於她,又意味著什麼?”星月公主輕輕歎息。
“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一場看不到方向的執著,意味著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春天到來的花蕾。”星月公主道:“執著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方向;花蕾人間妙物,但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春天的花蕾,卻是一片茫然。”
林蘇懂了……
她說的是鴻葉!
他未曾向鴻葉作出任何承諾,鴻葉不知道他跟她之間有沒有可能,她拒絕了無數的求親人,是她的執著,但是,她卻也不知道,自己這份執著,有沒有一個方向,她這朵花蕾,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春天的到來。
他是文道宗師,已是聖殿常行。
他還是修行宗師,他的壽命綿長,而她,隻是一個普通人,春天到了,花兒會開,花期一過,花兒會落,她的選擇機會沒有那麼多,她可以堅守,但是,她總得知道她的堅守到底有沒有意義。
星月公主手一伸,一張紙出現於林蘇麵前,上麵寫著一首詩:
“一尺深紅烈酒唇,而今空掛壁間塵,風起風消萬裡外,人前人後總不聞。”
星月公主輕聲道:“你在萬裡外,她難以追尋到你的隻言片信,但你可知,她的一尺深紅早已備好?”
一尺深紅,紅蓋頭。
用於詩中,那就是嫁衣。
她的嫁衣已經備好,而今掛在壁間,已經蒙上了灰塵。
但你在萬裡之外,音訊全無,你讓她怎麼辦?
林蘇輕輕抓腦袋:“要不,我也寫首詩,你回給她?”
星月公主眼睛亮了:“好!”
林蘇手起,一張金紙出,他寶筆落,寫下……
筆收,七彩霞光彌漫……
星月公主看著麵前的詩稿,臉上露出了笑容……
詩稿之上寫著一首詩:“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身在情長在!
有此一句足夠!
一首浪漫至極的七彩詩篇,禪室之中因星月公主幾句話而成的幽怨氣息,瞬間變成萬裡春光,微雨也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振奮:“林公子寫下七彩詩篇,還真是輕鬆啊,也為微雨寫首如何?”
她這一開口,星月公主好吃驚。
天啊,什麼情況?
他沒來之前,微雨五年沒說話!
他一到,微雨開口說話了!
但是,在她麵前,也是惜字如金,能夠用一個字表述的,絕對不用兩個字。
而現在,在他麵前,你不僅不惜字如金,反而還開口要詩了!
我的天啊,我怎麼覺得我跟他比起來,在你心中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且不說閨蜜的特權,我連平權都要不到,要不要體現這麼大的顛覆?
林蘇微笑:“想要什麼詩?”
還興點菜?
微雨道:“什麼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融入詩中,會不會也有那麼幾分美感。”
明白了!
不管星月公主明白不明白,至少林某人是明白的,他前些時日勸微雨開口說話,給微雨改名字,隨口說了兩句詩“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微雨記下了,她接受這個微雨的名字,就是因為這兩句詩,帶給她很大的觸感。
她不希望自己這個幼年夥伴從此獨自立於風雨中,她願意跟這個起於寧靜禪門、卻一路經曆變遷的夥伴,在這藍天之下,化作並肩而飛的一雙燕子。但是,她與人族是格格不入的,星月公主與紅塵也是有間隙的,她不知道她與星月公主的這份相隨,又會將兩人的命運帶向何方。
所以,她需要一份慰藉。
求詩不為求詩,為的隻是兩個身份地位天差地彆之人,人世間這份行走的那份外人難以讀懂的慰藉……
“人世間,天驕雖眾,有趣的靈魂卻始終超然世外,一首《臨江仙》致敬二位的特立獨行,也祝願兩位微雨燕雙飛!”林蘇手提寶筆,就金紙,再寫一首詞……
“夢後樓台高鎖,
酒醒簾幕低垂,
當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
微雨燕雙飛。
記得禪門初見,
兩重心字羅衣,
聲聲青鼓說相知,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
七彩霞光之中,一篇詞稿遞到微雨手中,星月公主捏住這詩稿的左角,微雨捏住右角,兩人目光相對,似乎刹那間又回到了當年。
那個微雨飄飛的季節,深深的禪門之後,兩個小女孩第一次見麵,從此,她們在這禪門之中相守了十年,十年時間,她們從無邪到成年,她們的生命軌跡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她們因為太極端的人生際遇,也曾有過隔閡,但如今,她們的心結慢慢打開,又重新回到了當初。
就象這首詞中所說的,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隻要明月還在,當年的人,就還是當年的人,不管走得多遠,都會回歸。
星月公主和微雨目光齊回,落在林蘇臉上,同時鞠躬……
“林公子一番美意,多謝了!”
林蘇慢慢站起:“告辭!”
破空而起,直上蒼穹,空中一折,直向北飛……
星月公主送彆的目光慢慢收回,進入裡間,禪房之內,有一女,站在窗邊,遙望天際,聽到星月開門聲,她的臉蛋慢慢回頭,正是鴻葉。
星月的手輕輕抬起:“未能為你再多留他數日,但是,得了他之一詩,我想,你的心願也已達成。”
鴻葉輕輕托著這首詩,臉上紅霞彌漫……
她與他其實算不得特彆熟。
她從一開始隻是被他驚豔天下的文才所吸引,後來鎮北王府遭遇大變,他一腳踏在鎮北王府這一邊,那股子英雄豪邁的氣概才算真正踏進了她的心中,從此,遙遠的大蒼國,遙遠的海寧,成了她最長久的夢境。
她去過海寧,她赴過他詩中的中秋之約,但是,她卻並沒有見到他的人。
她跟他,就這樣在風雨之中兜兜轉轉。
她知道此心非他莫屬,她也期待著她自己能夠身心合一,同屬海寧林家,但她卻並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今日,她知道了……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這就是他的回答!
荷葉生時春恨生,當時他參加青蓮論道,住的就是荷池,他第一次聽到她的消息之時,就是他心頭春意泛起的時候,他很早就喜歡她。
身在情長在,這就是他的堅定回答。
隻要不死,他們的路就走得下去!
多麼深的情,多麼美的等待,世間如此美麗,我可以等下去,一年兩年十年,哪怕生命之終!
她這朵在風中淩亂之花,終於知道了,所有的付出都不會成為輕煙消散,所有的等待都將迎來春天。
杏兒這小不要臉的,設計了一套流程,一頭鑽進“藥”的泥潭裡出不來,想將生米做成熟飯,說實話,鴻葉還真的動過心(握臉),但今天,她找到了更好的辦法,那就是金紙為憑,一首七彩詩篇作出堅定的回答!
春天已經到了,鴻葉這朵花兒在這禪院之中,靜悄悄地開……
林蘇穿行於雲層之上……
他沒打算返回海寧,沒打算返回京城,他要就此踏上他的天道之行。
天道之行按瑤池聖女給出的準確時間,還有兩個月,但是,他也答應過她,手頭的事兒一辦完,就先行去與她會合。
林蘇設想中的事情就兩件。
一是滅掉問心閣。
二是滅掉煙雨樓。
這兩大組織,都是大蒼的禍根,它們不滅,林蘇遠行天道島,跟大蒼徹底失去聯係,萬一它們作亂,他是鞭長莫及。
倒也不是大蒼離了他硬是不行。
關鍵是這兩個組織著實太高端——一個實實在在禍害千年,另一個雖然存在沒幾年,但已經表現出千年禍害的潛質。
而且前期在他手下受傷太深。
對大蒼的恨意太大。
在這種情況下,這兩大組織爆發出來的破壞力,是以他為目標進行設計的,他一旦不在,這種高級彆的破壞,大蒼還真的沒有多少人能夠承受。
所以,他在離開大蒼,踏入天道島之前,先將這兩大組織給清了。
他做到了!
問心閣總部已滅,在赤國混成了過街老鼠。
煙雨樓總部已滅,在大蒼和南陽古國基本斷根。
這些組織遭遇空前絕後的重創,想重新翻身,真不是十年八年的事。
林蘇呢,就可以輕鬆上路!
金字為舟,文道偉力為槳,林蘇一日穿行五千裡,次日清晨,入了大蒼國境,又一日,穿珠江,過長江,到了西州。
西州,在任太炎的治理之下,已經大變樣。
當日離府的小小試驗田,在全州落地生根。
人族與人魚一族和平相處,沿西海之地,捕魚開荒,西海海岸線,處處都是交易市場,賣的不再是人魚,而是兩族的商品,人魚一族,珍珠、貝殼、海星、寶石源源不斷地賣給人族,人族的美酒、衣物賣給人魚。
西海之側,林蘇甚至還親眼見到了一種另類的交易,幾個商人站在岩石上,幾條人魚以尾為支點立於波浪間,兩方在談交易,交易談成,人魚尾巴一甩,將一包東西丟到岸上,而岸上的人也將商品拋入海中,兩方各得其所,歡喜而去。
這裡根本不是交易市場,就隻是曠野,但是,你有貨,我有錢,兩方就可以隨處交易。
昔日靠海即死的西州,如今完全變了,變成了靠海而富。
除了海邊之外,陸地之上也是一天一個樣。
民生改革政策之下,農田水利初見真功,田開始好種了,有水了;田開始能種了,因為地租普降了;老百姓開始象個人了,因為有法律橫在那裡,他們知道自己隻要不犯事,天上就掉不下雷來……
亙古以來幾乎沒有出現過的民眾笑臉,終於露了出來。
所有人都在感激著給他們帶來夢想般生活的那些人……
陛下、文王殿下、知州任太炎……
政通人和,百廢俱非!
這就是西州今日的主色調。
夜風起,西州沉入夜色之中。
星光燦爛,林蘇在闊彆兩年之後,再入西海。
逍遙笛一橫,星空之下,多了一縷動人的顏色,笛聲起,正是風靡天下的一代神曲《西海情歌》。
笛聲悠揚,穿越西海碧波。
似乎直到天儘頭。
人魚聖地,一條美麗人魚高高飛起,一個起落來到了昔日的分割線外……
星光之下,她的臉比滿湖春水更多三分春色,她的眼睛,更是清澈動人,明豔入心……
但是,看到星空下踏浪而來的那條人影,她明媚如萬裡春光的眼睛,還是多了半層煙雨迷蒙……
“你來了!”盈盈輕聲道。
“我答應過你,三年之內,不管有沒有找到你母親的消息,我都會來西海,從我們訂下那個約定開始,已經接近三年!”林蘇道。
“那個約定,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都記著。”盈盈道。
“不,那個約定很重要!對你很重要,對我也就很重要!”林蘇道:“我今日入西海,沒打算進人魚聖地,星夜以笛聲召喚你前來,就是要告訴你這條消息……你娘,我找到了!”
盈盈全身大震:“她……她在哪?”
林蘇手輕輕一伸,麵前的碧波之中,演繹出一幅動感圖像,一座島,滿天奇異的飛鳥,清泉飛瀑之下,一條美麗的人魚尾巴在池水中輕輕拍打,她的目光遙視蒼穹。
盈盈眼中淚水奔流:“是她!這就是我娘!我在族中看過她的投影,她的頭發之上,除了碧色之外,尚有紫紅……這是哪片海域?”
“周天鏡中,沒有地名島名,我隻知道這片海域,是在無心海,從入海口出發,大約兩萬六千裡。”
“周天鏡?你找到她,憑的是周天鏡?”盈盈心頭大跳,她知道周天鏡是何等器物,那是一代魔器,天下間人族想拿到它,魔族想拿到它,為了這件器物,可以說是真正攪動了八方天地,無數俊傑因其而喪生,而他,為了她娘,竟然拿到了周天鏡。
為了當初的那個約定,他付出的代價遠遠超越了她的想象。
“不!不僅僅憑的是周天鏡,還憑你娘給你留下的那塊玉佩,沒有這塊玉佩,縱然周天在手,我也還是找不到她。”林蘇道。
“公子!”盈盈輕輕偎過來:“我有點後悔,當初不該給你這個約定,我能想象這兩年間,你為了這份約定,做了多少事情。”
“你錯了!”林蘇輕輕抱著她的肩頭:“有很多事情,都是一種機緣,對於一般人而言,做成這件事情很難,但對於我而言,卻沒那麼難,接下來,聽我一句勸。”
“你說!”
“雖然知道了你娘的所在,但是,你還是不能輕易去尋她,答應我,再等我一段時間,等到條件合適的時候,我帶你去找她。”
盈盈輕輕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無心海不是我能去的地方,至少以我眼前的修為,遠遠不足以達到踏入無心海的境界,我會在這段時間裡,苦修人魚神通,靜靜等待你所說的那個時間。”
“兩年!最長兩年!”林蘇道。
“兩年多前,你給了我一個三年的約定,我的時間盤中,就有了一個明確的點在那裡閃光,現在,你又給了我一個新的時間點……”盈盈目光慢慢抬起:“你真不入聖地?”
“是!”
“你不入我的聖地,我入你的聖地吧!”
“好!”林蘇眉心光芒一點,一個金色的舟字破空而出,落地化為一條金舟,盈盈一躍而起,落入舟中。
林蘇以金字為舟,營造的文道聖地之裡,盈盈陪著他遊遍了西海。
清晨之時,她為他送上親手煮的茶。
夕陽西下,她給他送上自己的歌。
看著她在浪尖跳舞、聽著她美妙空靈的歌聲在碧波間穿梭的時候,林蘇宛若身入仙境,再無紅塵之慮。
轉眼間,三天已經過去。
第三天夜晚,無邊的仙境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盈盈輕盈地來到了他的麵前,慢慢仰起臉蛋,給了他一個動人的造型……
西海的海風吹過,她的頭發輕輕飄起……
也帶來了幾許不一樣的氣息……
“公子,今夜,我想送給你一樣……禮物!”盈盈吐氣如蘭。
“什麼?”
“我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要將這仙境變成紅塵?”
“因為你身在紅塵,你在紅塵,我甘心永墜紅塵!”
……
林蘇醒來之時,盈盈已經離開。
他心神沉入體內,大腦之中的道根,已然大變樣,空靈無限處竟然充滿勃勃生機……
修行道上的種種感悟,似乎變成一個個清晰的具像……
在他體內自發地演繹種種玄機……
他時間長河之中,那具元神四周,無儘的空間法則種子如同波浪湧動,凝聚成一朵空間之花!
這具元神慢慢站起,手托這朵空間之花,一步來到了他的靈台,元神合二為一,林蘇大腦中注入了無窮的時空秘奧,他的手輕輕一抬,前麵的西海之上,空間層層疊疊,他的手指輕輕一彈,空間破碎!百丈之內的西海水,化為虛無。
林蘇怔怔地看著這詭異莫測的一切,心頭宛若西海之水大浪翻。
空間法則第二境,他到了!
剿滅煙雨樓的那一日,他與微雨踏在煙雨殿之上,微雨告訴他,你的空間法則還隻是第一境,從第一境到第二境,再妖孽的天賦,大概也需要十年以上。
但是,從那一日到現在,僅僅十天,他就到了!
目前他的空間法則造詣,與身懷獨特血脈的微雨不相伯仲。
為何會如此快速?
隻因為一點,他的道根被清洗。
他的道境踏出極大的一步。
人魚一族,遠古異族,她的道根,對修行人有著清洗之功,這是世人都知道的常識,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道根清洗也是有不同的,兩人心神合一,靈魂共舞之時,道根的清洗之功,才會放到最大。
此番見盈盈,林蘇原本沒想跟她走到這一步,但是,盈盈主動走了這一步,因為她知道,林蘇的路還艱難,他還會遇到很多強勁的對手,她的修為還很低微,她沒有辦法幫他擋儘世間風雨,她用自己的方式來幫他!
“盈盈,我知道你希望我的江湖路更順些,一曲《笑傲江湖》送給你,放心,我的路,無所畏!”林蘇手一橫,逍遙笛在手,他腳下的金字舟化為金光融入他的眉心,一道從未在俗世流傳的神曲《笑傲江湖》,震蕩西海之波!
此曲瀟灑不羈!
此曲霽月清風!
此曲無拘無束!
此曲豪邁灑脫!
此曲加入文道偉力,乃是橫掃樂道的傳奇戰曲,縱然樂聖親創的《流沙吟》都在此曲之下唏裡嘩啦。
今日此曲中沒有加入文道偉力,隻有真元,它不是戰曲,而是橫掃紅塵濁海的江湖曲!
縱然滄海橫流,我自一人一笛,立於潮頭,迎風而渡。
人魚聖地邊緣,盈盈輕盈地躍起,尾巴立於浪尖,和著節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