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魅開心地笑了,但突然,她的笑容僵硬:“可你……可你說問心閣出了一個昏招!”
林蘇道:“你們看透了時局,看透了八方博弈的底層邏輯,但是,你們都沒有更上一層,透過現象看本質,導致你們忽視了一個人的心理變遷。”
“誰?”
“赤國皇帝!”
“忽視?”周魅輕輕抓頭:“問心閣所謀之事,不都是圍繞這位皇帝展開的嗎?”
“是圍繞這位皇帝展開,但是,他們卻忽視了帝王心理。”林蘇道:“你以為赤國皇帝是什麼人?他的確通過影象解讀出火族不可靠,詩聖聖家不可靠,太子不可靠,但他就能得到問心閣可靠的信號麼?問心閣是什麼貨色,你以為他不知道?問心閣再怎麼洗,也是個臟東西!”
周魅兩隻大眼睛裡又滿滿地都是清澈的懵:“那……那他會如何?”
“這影像公開,隻會讓皇帝透過這無邊亂像,看到一個絕對正確的本質,那就是……不安全!是的,他會突然覺得身邊沒有一個好人,他不管身在朝堂還是身在後宮,都不安全!”
“然後呢?”
林蘇道:“古往今來無數的案例印證一個真理:帝王沒有安全感時,是最可怕的,你以為他還會跟你講權力製衡?你以為他還能等下去?他會動手殺人!他會失去理智!他會鏟除一切對他有威脅的人或者勢力!而他要殺的人,可不是火族和詩聖聖家,恰恰相反,他內心真正動殺機的,是問心閣!我說問心閣出了個昏招,就是因為,他們這則影像,會真正壓塌皇帝內心的那道防線,會讓皇帝真正動剿滅問心閣之心!”
“為何?為何不是火族和詩聖聖家?”周魅真不懂了。
“隻因為一點,詩聖聖家遠在域外,他想剿也根本剿不了,火族主力軍遠在南部大漠,對他皇位的威脅性並不直接,而問心閣不一樣,問心閣離權力中心極近,而且極其隱秘,如果改朝換代,沒有人比問心閣更危險,打算在亂局之中鼎定乾坤,一定是遠交而近攻,快速解決最迫切的危機。”
周魅心頭怦怦跳……
她看出了接下來的時局之變,她自以為分析出了朝官大佬都未必能分析出來的東西,她有幾分自豪感,但是,林蘇這番話,將她的分析完全改變……
不是她分析得不準,而是,林蘇的站位跟她不同。
她是立足時局看時局。
而林蘇,是跳出時局看時局,透過現象看本質。
赤國皇帝不是傻瓜,他不是沒有主見的人,以前,他跟問心閣是彼此借力的關係,他還利用火族來給問心閣形成製衡。
有製衡的朝堂,他掌控得住,他也不急,他可以慢慢消磨。
而現在,問心閣亮出了火族欲改朝換代的底牌。
平衡已經打破!
平衡一破,地動山搖!
帝王沒有安全感,太可怕了!
他的屠刀一旦舉起,問心閣首當其衝,皇帝才不會管你效忠不效忠,才不會管滅了你之後,損失有多大,他隻需要堅定一個認知:你對他威脅最大,所以你該死!
是不是很諷刺?
那是相當的諷刺!
這步棋的副作用,問心閣真的是沒看出來嗎?
也未必!
至少有一個人看出來了。
此人是杜冰。
問心閣長老進京,不止呈現在東宮的五人,而是有數十人,其中有一人,不是長老,勝似長老,她就是杜冰。
杜冰是問心閣中的特例,她是女子,女子原本有一個固定的用途,就是拿來當成與其他勢力勾連的鎖鏈,越是長得漂亮,越是擔當高端鎖鏈的命。
但杜冰不同於一般的女子,她有很大的短板,她的身體是冷的,她對於那種事情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她笑起來都嫵媚不了,她還不會裝,她走到哪裡哪裡冷場,她如果用於這種用途,大概率是讓來的客人當場表示“不行”。
所以,她是拿來當男人用的。
問心閣的男人,以智定天下,而她之智,縱然是大長老,都佩服三分。
所以,在問心閣發生如此大變故之時,大長老帶領頂級長老入京,杜冰表示她要隨行之時,大長老一秒鐘都沒有猶豫,直接點頭。
她就來了。
杜冰前來,有心係族中事的初衷,但也有自己的考量,問心崖上她與諸葛清風一番暢談,隨後問心閣出此大事,雖然理論上她沒有任何責任,但杜冰是一個自我加壓的類型,她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是這件事情的起因。
因為她套取了諸葛清風的一番話,大長老召集頂級長老夜議,外圍空虛,他才有機可乘,她甚至覺得她中了諸葛清風的計,諸葛清風本意就是調虎離山的。
如果真是這樣,她這個智道天驕輸了一局,這,她不能接受,所以,她要前來京城,跟他再來一局。
此刻,大長老剛從金殿歸來,杜冰就進了大長老的房間,給大長老恭恭敬敬呈上一杯茶,然後開口:“大長老,冰兒覺得你今日將此事呈現於陛下麵前,有失考量。”
“為何?”大長老眼睛半眯。
“大長老所思所慮隻是權謀,而未慮及帝王心術。”
“帝王心術!”大長老眼睛慢慢睜開:“說下去。”
“是!”杜冰道:“大長老這幅投影砸下去,陛下會失卻安全感,他會第一時間消除威脅到他帝位之隱患,而論及隱患之烈度,排在首位的,可不是火族和詩聖聖家,反而是我問心閣……”
一般人的字典中,誰惹我,我乾誰。
講究一個對應性。
而帝王心術不是這樣,他講究的是大勢把控。
陛下在得知幾大勢力都劍指自己寶座的時候,他會透過現象看本質,詩聖聖家、火族是想乾我,但又怎樣?他們一個是域外勢力,一個是半域外勢力,即便有這想法又如何?他們做不到也是白搭。
而他們為什麼要跟問心閣聯手?
隻因為一條,問心閣已經滲透朝堂上上下下,滲透宮裡宮外。
天下間想奪我這帝位的人,比比皆是,幾乎任何一個有正常**的人都想奪,但是,真正能夠做成這件事情的人是誰?
問心閣!
那麼,作為帝王如何消除隱患?
對我皇位有非份之想的人都乾掉麼?屁!如果是這種想法,天下間所有人他得殺乾淨!哪怕是一個老農民,做夢的時候也有當皇帝的心理願望,你說他該殺麼?
帝王隻會殺掉對他有實質性威脅的人!
所以,大長老這著妙計,其實是一個昏招!
隻會加深陛下對問心閣的忌憚,隻會引來陛下的殺招!
這一點,林蘇看出來了。
杜冰也看出來了。
這個問題直接砸在大長老麵前,大長老笑了:“沒有這些影像,陛下就不對本閣起殺心麼?”
杜冰搖頭:“他對本閣的殺心,從未消除過。”
“這就對了,有這影像他會有殺心,無此影像他一樣有殺心。”
“隻是,這影像一出,壓塌了他的心理安全防線,他的殺招會更堅定!甚至會提前!”杜冰道。
“是!這影像會打破他的幻想,會讓他堅定鏟除問心閣的決心,但是,鏟除問心閣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需要一個朝堂上下一致公認的理由,這個理由他找不到,他就不能實質性動手!”大長老道:“所以,在現階段,這幅影像對本閣沒有實質性損傷。”
杜冰眼睛慢慢亮了……
大長老品了一口茶:“而火族、詩聖聖家就不一樣了!這幅影像擺到陛下麵前,擺到朝臣麵前,反火族、反詩聖聖家、反外部力量介入,就會成為赤國朝堂的皇權正確!隻要這股風潮一起,太子就立不住!太子一倒,二皇子上位,咱們再將當今陛下一除,二皇子名正言順上位為君。所有規則的製定權,都在本閣,至於今日陛下對本閣再大的殺心,等到他一駕崩,還重要嗎?”
杜冰深深一鞠躬:“大長老之慮,依舊勝冰兒一籌,冰兒隻看到帝王心術,未看到帝王之變,慚愧!”
她至此,已然明白大長老所有的思路。
大長老不是沒看出這則影像有副作用,而是在當前局勢之前,精細地把控著步驟。
眼前會刺激到陛下。
但是,陛下還是沒有辦法對付問心閣。
因為欠缺一個理由。
沒有能說服所有人的理由,陛下就形成不了剿滅問心閣的真正決議,需要知道,朝堂之中,問心閣的勢力之大,無與倫比,甚至軍中,問心閣也是能與皇權分庭抗禮的。
而另一方麵,這則影像卻給了朝臣一個鐵證!
針對火族和詩聖聖家的鐵證!
火族與詩聖聖家會成為赤國朝堂之上絕對的禁忌!
你以為這隻是針對火族和詩聖聖家的?
不,針對的是太子!
隻要將太子拿下,二皇子就可以上位為儲君,隻要儲君一定,就可以對陛下下手,陛下一死,儲君繼位,他們一手扶持的二皇子上位,赤國所有規則,全都由他們製定,還用在乎今天這一招是昏還是精?
這一策杜冰讀懂了。
但是,林蘇懂了嗎?
京城又是一個萬家燈火夜,華燈初上,周魅端來了托盤,托盤上有酒,白雲邊,但林蘇的手輕輕一推:“酒,今夜不能喝!”
“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夜尚不到慶功的時候,所以,不喝慶功酒,但區區兩杯飯前酒,也算不得慶功酒。”周魅嫣然一笑。
“不是,今夜尚有行動,我身上不能有酒味!”林蘇道。
周魅眼睛猛地一亮:“什麼行動?”
林蘇道:“白天我們分析的那件事情,欠缺一個關鍵的環節,今夜,是安排這個環節的時間。”
“什麼關鍵環節?”
林蘇道:“我們分析了陛下會堅定除掉問心閣的意願,然而,意願隻是意願,如果沒有一個如山鐵證,如果沒有一個能夠說服天下人的理由,陛下縱然有滅問心閣的心思,也斷然動不了問心閣分毫,所以,我要送他一個理由!”
周魅手中酒杯輕輕一顫……
“從現在起,你暫且隱身,我,也會隱身!”
飯吃過,小院裡風起,兩條人影同時消失於夜色之中。
子夜時分,東宮安靜得很,太子休息了,因為明日有一場大考,他必須在眾人麵前保持最得體的儀容,他必須保持自己從容的形象,長期熬夜並不好。
太子休息了,作為太子貼身侍衛首領的王長發,也得休息了。
他更需要保持最好的狀態,因為他知道,明天同心閣中,何等凶險,跟來自於問心閣的頂級高手麵對麵,那真是半點都不能疏忽,一個搞不好,太子就會中招。
雖然眼前來看,問心閣還不至於如此膽大妄為,雖然太子的寶印時刻備用,但麵對這讓天下修行宗門都膽寒的神秘宗門,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那是對不起自己這顆腦袋。
他盤腿而坐,真元運轉一周天,多日來的疲倦一掃而空,突然,房門輕輕敲響……
王長發手輕輕一起,房門打開,門口是他的一名親衛,親衛手托一個包裹:“大人,有個神秘人送來了一樣東西,言明立即交到大人的手中。”
“哦?”王長發微微一驚:“何物?”
親衛快步而前,包裹送到王長發的手中,王長老神識一探,微微一震,這包裹裡麵有一塊玉佩,什麼東西?有什麼目的?
就在此時,麵前的親衛手指突然一抬,一指點在他的眉心。
王長發眼睛猛地睜大,他的元神,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一下子蕩平。
那個親衛身子一動,幻化成他的模樣,手一揮,王長發的屍體收入了他的內空間。
隻一個瞬間,太子的貼身侍衛首領就換了人,他,當然是林蘇。
不得不說,蜃龍秘術,無愧於昔日攪動仙域的神奇秘術,以蜃龍秘術進行偽裝,不管文道、武道、修行道上的奇門法術,都不能洞察。
次日!
是一個大日子!
至少在赤國幾大勢力的眼中,這是一個大日子!
因為有一場極其重要的會,要在同心閣召開。
同心閣位於京城之北,蘭河之畔,原本也不算是什麼顯赫的所在,但是,它這名字給了它一重商機,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同心閣被賦予了一種不一樣的含義。
兄弟分離,同心閣上一聚,然後各走天涯,以示此生同心。
朋友相聚,同心閣上暢飲一杯,以示從未忘卻。
兩方締結婚約,同心閣上簽下婚書,漸成京城慣例。
單是這幾項,就夠同心閣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但這些卻不是它生意的全部。
不知何時,政壇之上,也開始流行同心閣上議事之風了。
這一流行可不得了,同心閣瞬間成為京城真正的高大上,你想想看,天天都有朝堂大員登臨,無數的有影響的,重量級的大變局,都以同心閣為起點,眾位大員言談之中,還動不動提及同心之約……
這都是廣告啊。
不得不說,這座閣的主人,是個人才!
他是真的看透了這個世道,不管朝堂之上有多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同心”二字擺在桌麵,還是毫不違和。
今日的同心閣,格外莊嚴。
巨大的閣樓,所有來賓儘數恕不接待。
因為今天有會。
這會的規格之高,無與倫比。
一大早,所有的侍女、仆從全都換上了新衣,巨大的紅毯從閣內直接鋪到街道,同心閣掌櫃精心安排,所有人最好的一麵全都呈現。
外圍,無數人議論紛紛……
“今天同心閣有什麼事?”
“兄台還不知道麼?聽聞兩位殿下又起了爭端。”
“啊?前些時日,兩位殿下不是剛剛在同心閣達成了共識嗎?同心同德,一致對外,這才過了多久,又上同心閣啊?”
“嗬嗬……同心同德,那都是表麵上的東西,站在他們的位置,又怎麼可能真的同心?世俗之間,兄弟同心還說得過去,皇家子弟,同心那是純粹騙鬼……”
“兩位兩位,可彆亂咬舌根啊,這事兒犯忌……我可聽說,事情的起因是問心閣,詩聖聖家有個天才叫諸葛清風的,跑東宮拿了一紙路條,到問心閣偷了一樣物事,問心閣找不著這個人,找太子要人了。”
“啊?還有問心閣和域外聖家?那今天這場會,可是熱鬨。”
路人議論,一路延伸向數裡之外,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傳言也漸漸變形……
午時將近……
兩輛龍馬車分東西而來,左側一輛,淡黃為披,七道金環,車高七尺,一名侍衛首領走在馬車之側,每一步都是四尺,規整無比,他的身後,跟著侍衛三百餘人,個個都是金甲護身,手執鎦金戈。
右側一車,淡黃為披,五道金環,車高六尺半,身側也是一名侍衛首領,外加三百侍衛。
兩隊人馬一出,路人紛紛回避,鞠躬以禮。
左側為太子,右側為二皇子。
這就是當朝兩位最具盛名的皇子,也是當今二子爭儲的主角。
二皇子到得同心閣之前,龍馬停下了,避開了正門,二皇子下車,微微躬身。
太子龍馬到達,太子也在苟先生陪伴之下下車。
二人就這樣在同心閣前會麵。
“太子哥哥!”二皇子鞠躬。
“二皇弟!”太子臉上露出了笑容:“聽聞二皇弟近日身體欠佳,今日可有好些?”
二皇子道:“多謝太子哥哥牽掛,弟近日的確染了風寒,多日閉門靜養,也是聽聞問心閣與太子哥哥起了爭端,心頭甚是不安,是故前來作個調停。”
“倒要多謝二皇弟掛懷了,入閣吧!”
“太子哥哥請!”二皇子微微一躬身,讓太子先行。
太子大踏步入了同心閣,同心閣兩側的人同時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楚王殿下!”
正主進了同心閣,護衛自然也進入角色。
太子帶來的護衛直接接管全樓的防務,二皇子帶來的護衛卻也不等閒,他們除了十多人跟隨二皇子入樓之外,其餘人分散開來。
太子身邊的護衛首領目光掠過這群護衛,眼有微光。
此刻的他,是林蘇!
不簡單啊,這些護衛個個都是道果之上,而且每個人都有軍事思維,單從他們這卡點占位的本能來說,就透出濃濃的軍事思維。
這是問心閣培訓出來的麼?
而二皇子,他是第一次見,怎麼說呢?又一個大蒼三皇子!
有心計,頗為深沉!
必須得說,皇家子弟全都不是一般的角色,不,確切地說,能站在曆史的關鍵路口上,與太子爭鋒的角色,全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
太子進了同心閣,在左側第一排落座。
二皇子進了同心閣,卻沒有在右側第一排落座,他坐的是第二排。
為何?
他充分顯示出他今天的角色定位,他不是跟太子爭雄的,他隻是調停人,正主兒該是問心閣。
這種姿態一擺,他們兄弟間少了些許火藥味,多了幾分和諧。
他們剛剛落座,同心閣門外,五個老頭踏空而落,落在紅地毯上,他們,當然就是問心閣的人,五顆與眾不同的大腦袋,就足以顯示他們的身份。
大長老當先而行,臉色頗為陰沉。
他剛剛踏上紅地毯,南邊的天空突然一亮,一道火光宛若從雲層深處浮現,一條飛梭出現於天際,飛梭之上,有八人!
八人虛空一落,半邊街道都亮了,每個行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浪,火族之人!
剛落下之時,他們身上帶著太陽般的熱量,但落到紅地毯上,他們身上的熱浪陡然消失,沉穩如山。
這八人,跟人族外表略有不同,或許身體是一樣的,但他們身上,隱隱透出火光,他們每個人,都象是一座休眠火山,無儘的能量被他們的皮膚封鎖,但也隱隱透出他們的肌膚,透出他們的發梢。
問心閣大長老杜雲空淡淡一笑:“今日之會,火族眾位長老也到了?”
火族一人當先而至,來到他的身邊:“本座聽聞有人欲栽贓於太子殿下,甚為震驚,是故前來看個熱鬨。”
“栽贓?”杜雲空道:“易刃長老確定說話經過了大腦?”
“怎麼?你問心閣丟了祖蓮,斷了祖根,附帶的,連斯文與理性也丟了麼?”
杜雲空眼中精光一閃,顯然已動了真怒,但是,麵前的易刃長老卻是雲淡風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