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知道林蘇今日拜訪曹離真正的用意了。
官場不是江湖,江湖幫派鏟除也就完事了,但官場光是鏟除不行,還得填補。
各司各房各縣群龍無首,南山府非亂套不可。
所以,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補充新生力量。
但林蘇剛到南山,不知道應該補哪些人,他賀心宮知道一些,但也不夠多,要論對南山官場人員的了解,誰也比不上這位在南山官場摸爬滾打半輩子,還當了兩年知府的曹離。
曹離手輕輕一引,將林蘇和賀心宮帶到旁邊一張小木桌前坐下,他握著手中的茶杯沉吟半響:“南山官場,自然也是有人可用的,但是,林知府需要知道,老朽想用之人,上頭是不想用的,你也無法任命,如何破?”
林蘇托起茶杯,輕輕品上一口:“《大蒼官員條例》第36條第7款規定,地方官員出缺,可由首官臨時指任,稱之為‘假命’。”
什麼意思?
地方官員出缺,或者犯了錯誤臨時被管製,可以由地方行政首腦臨時指定一個人負責。
這個人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所以稱為“假命”。
假命之官,履行指定的職責,跟正式任命的人,沒有任何差彆。
也就是說,林蘇可以指定一人為某縣縣令,代行縣令之職,隻不過,這個縣令沒得到朝廷正式任命,隨時可以抹掉。
“假命之官,未得朝廷官令,隨時可抹之,於此人官途並無實質幫助!”
林蘇回道:“於此人官途有無幫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官民齊心,大業可成。”
曹離眼睛大亮……
對啊,他們要的,是做下一番實事,為百姓實實在在改良生計。
選擇一批官員,其目的不是為了這批官員將來的成長,隻是為目前的民生大計保駕護航,推進他們的大業。
這是變通!
但這也是可行的變通!
賀心宮眉頭深鎖:“這批假官,沒來由地被綁上我等這條船,承受八方風雨,卻又前途不保……下官真不知那些人是否願意。”
這倒也是,官場上混的人,沒幾個是蠢貨。
接受林蘇的假命,其實間接就是跟林蘇捆綁,如果左右升個官,有點實質性好處的話,可能還有人願意,但明知道這個官是臨時的,隨時可能丟官甚至遭受池魚之殃,他們願意嗎?
林蘇目光移了過來:“賀大人,你敢嗎?”
賀心宮道:“下官不一樣,下官早已是官場另類,早已承受過官場風雨,失無可失,又有何懼?”
“曹大人,你呢?你敢嗎?”
曹離澹澹一笑:“你瞧瞧老朽,還有沒有可以失卻的東西?人到無所失,也就無所畏!”
“對啊,你賀大人敢!你曹大人也敢!今日一間小院,就有兩個敢的。”林蘇道:“偌大南山,就找不到48條有點血性的漢子麼?”
名字一個個地報出……
轉眼間已經一百多人……
賀心宮加入了進來,結合他的意見,最終定下了48人,另有36人候選……
林蘇哈哈一笑:“問題不就解決了麼?賀大人,你現在就通知,此48人今日午後,府堂見我!”
“是!”賀心宮站起。
“曹師爺,你是今日跟我走,還是等我那邊大局已定時,你再過來?”
曹離眼球高高鼓起:“林大人,你……你這話置老朽於何地?老朽若是等你一切落定,再過來分你一杯羹,老朽豈非‘偷桃摘果’之投機小人?夫人,柳兒,收拾東西,南山府新任師爺,今日走馬上任!”
林蘇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賀心宮肩頭:“賀大人,現在可瞧見本府的手段了?哪怕是歸隱的大儒,我照樣三句話兩句話忽悠上船,你還對前途充滿迷茫麼?”
賀心宮裂嘴,想笑一笑,卻又覺得這笑對老恩師有幾分不尊重,有點糾結。
曹離眼球鼓得更高,我靠!你忽悠的啊?那我去還是不去?
林蘇踏空而起,賀心宮趕緊跟上,院子裡的老頭糾結半天,手一揮:“上路!”
帶著妻女,在鄉親們另類眼神中,出了小山村……
林蘇回到府衙之時,已經看到了府衙門口的盛況空前。
無數的人圍在府衙之外,裡三層外三層……
聲聲呼叫傳入耳中:“請知府大人出來!”
“請知府大人為民請命!”
“南山府五百萬民眾,性命不能由知府大人一言而決!”
“知府大人與盧陽王爺鬥法,還請不要拿五百萬人性命作注……”
林蘇和賀心宮從外麵回來,入耳的就全是這樣的詞。
賀心宮立刻就頭大了……
耳邊傳來林蘇的感歎:“後麵指派之人,是個人才啊,言簡意賅,高度概括,知根知底!”
“大人,怎麼辦?”賀心宮沒心思揣摩這些。
“什麼怎麼辦?悄悄回府!”
知府大人回家,還得悄悄的,官聲人品你是全都不想要啊……
賀心宮沒奈何,兩人破空而起,射入府衙。
人群中有人眼尖,一眼就瞧見了:“知府大人回來了,趕緊請大人出來……”
又帶了一波熱潮……
幾十個族老開始耍潑,要進門見知府。
人群中聲調高了起來,求見知府。
一堆人在那裡扇,營造緊張氣氛……
水斷了,今年的莊稼將會顆粒無收。
地沒法兒種了。
五百萬村民沒活路了。
大家都要死了,還在乎什麼……
漸漸有愈演愈烈之勢。
府門口幾十名捕快在一個捕頭模樣人的指揮下,牢牢守著府門……
“那個捕頭是誰?”林蘇站在府衙台階之上。
“他就是下官跟大人推薦的那個人。”賀心宮說。
“嗯,孫烈!有原則有底線卻也不失方式方法,不錯!”林蘇點點頭:“新任南山總捕,就是他了!”
一言而決。
從午後到夕陽西下,府衙外麵的人越聚越多,似乎一顆火星都能點著。
那個姓孫的捕頭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他麵對所有人隻說了一句話:本人是官府的捕頭,職責在身!不管你們有何種訴求,都隻準在府門外提,未得大人指令,敢擅闖府衙者,格殺勿論!這是大蒼國法給我的權力,大家要挑戰國法,那就來試試!
】
說完這句話,他從此一言不發,黑著臉堵在門口,手按著腰間的大刀,任你風吹浪打,我就不移步,連茅房都不上,有人擠到他麵前,他也決不後退半步,隻需要用他那雙經曆無邊風雨的眼睛鎖定你,就能讓你心頭發毛,止步不前。
有他這尊門神擋在府門口,外麵的人全都沒了辦法。
南山城南,一堆官員聚集在黎江府中。
議論紛紛。
他們就是昨日被林蘇罷免的那一批。
黎江為首。
原本應該是杜天高為首的,但杜天高被林蘇當場打得筋骨全折,雖然幾十個大儒全都施展了一遍文道治傷,但至少三個月休想起床。
眾人就將黎江視若主心骨了。
黎江,經曆司前任正司,從四品官員,自有班底,也自有官場手腕。
他們設計的路線跟逼走前任知府的手段如出一轍。
盧陽王斷水,事關五百萬百姓生機。
你林蘇不是自命胸懷天下嗎?
那就讓百姓出麵!
四十多個七品以上的高官,每個人都掌控了一幫子官員,每個官員又都掌控著一堆大地主、大財主、大鄉紳,這個隊伍群體就龐大了。
在他們文道傳訊之下,片刻時間,整個南山全都動了起來。
隻半天時間,府門外就集中了各縣各地的各色族老、遺老,這些人可不僅僅是農民,還很有幾個是曾任朝堂官員、後來退隱的大儒。
氣勢越來越足,堂中的40餘人,也越來越是氣勢軒昂。
“林蘇小兒,乳臭未乾,還想在南山翻起大浪?這回且看他如何灰溜溜滾出南山!”
“正是,南山數百年基業,豈是他一個毛頭小子想翻就能翻的?”
一時之間,汙言穢語伴著怒火全盤發泄……
主事之人黎江卻始終一言未發……
他身邊一個老人茶杯輕輕一放,滿堂議論聲戛然而止,顯示這老人身份非比尋常。
此人叫李朝雲,曾任吏部侍郎,目前已致仕,雖然致仕並非自願,隻是朝鬥的犧牲品,但曾經的三品朝官身份畢竟擺在那裡,跟目前身邊人是有區彆的。
“各位設計的這條線路,對付曹離有效,但對付林蘇,未必有效!”李朝雲道:“知道為何嗎?”
眾人微微一驚。
黎江目光移過來:“李老請指教。”
李朝雲道:“老朽雖遠離朝堂卻也略知一二,林蘇其人,極其顛覆,行事不依常規,他最可怕的地方從來不是官場手段,而是他不在乎文名、官品,而各位所設計的這條線路,針對的隻是文名、官品,他隻要不在乎這些,就完全可以將‘萬民圍府’視若清風拂麵。”
挾裹南山百姓前來府衙鬨事,針對的隻能是官聲人品。
在乎這個的人,會將這當很大的事。
但不在乎這個的人,你對他毫無殺傷力。
那些百姓敢進官府直接辦了他麼?
並不能!
你敢進他就敢殺,而且不違法!
但是……
“為官者,可以無視官聲名品麼?”李躍然道。李躍然,是鋪長房左司,是林蘇第一個轉崗之官,對林蘇的痛恨,也是最強的一批。
李朝雲澹澹一笑:“一般情況下,為官者自然在乎官聲人品,為何在乎呢?隻為了能在朝官麵前留個好印象,將來好晉升,李大人覺得林蘇在乎朝官的評價?”
所有人全都呆住了……
隻需要剝繭抽絲一句話,就直麵本質。
林蘇從來都不在乎朝官的態度。
他更不在乎能不能晉升。
所以,他根本沒必要去打造官場人設!
眾位官員辛苦個大夠,挾整個南山的民間力量,打出的一記重拳,直接打到了棉花堆裡……
李朝雲目光四麵一轉,笑了:“各位大人也不必沮喪,此舉畢竟也還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可以讓南山亂起來,南山一亂,他想做什麼都做不成,到頭來還得倚仗各位。”
這句話又重拾了各位官員的信心。
李新威踏上一步:“李老,你說說,既然朝中各位大人都不喜歡他,為何他鬨出如此大事,今日上麵竟然毫無反響?”
李新威曾是南山總捕,說實話在分析問題時,大家沒將他的話當話,但今日這話一出,卻引發了眾位官員的共鳴。
對啊,事情的確不對勁。
林蘇昨夜搞出這麼大動靜,連杜天高都打了,作為杜天高的便宜女婿,知州曹放居然沒有反應,無數的奏折昨夜飛向京城,到如今也沒有任何反響,這不正常。
李朝雲遙望蒼穹,緩緩搖頭:“朝中各位大人,將他下放南山,本身就不正常,或許尚有某種使命吧,對此,各位莫要過度解讀……”
眾位官員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如果林蘇是帶著使命下放南山的,那他們……有可能就真的搞不掉林蘇。
因為朝官、知州曹放需要留下他!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林蘇敢於一到南山就亮劍,因為他也知道上方還需要他,不敢動他!所以他肆無忌憚!
這都什麼事?
各位官員第一時間有r了狗的感覺,高層鬥法,他們遭殃,明明所有人都不喜歡這個攪屎棍,偏偏還要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