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當日秦放翁出天牢的情況有相同點,也有不同點。
相同點就是:兩人都是出天牢就入地府,幾乎沒什麼時間差,對了,陛下的憤怒也是如出一轍。
不同點就是,當日是獨孤行仗劍而來,以絕對武力橫掃全場,今日沒有絕對武力橫掃,憑的隻是一張嘴,哦,對了,最後終結處,也出現過武力,不過,以絕世劍道終結朝中二品高官性命的,並非外界人士,反而是陛下身邊的大統領。
這份離奇的轉折,讓今日的天牢驚變更增添了幾許神秘色彩,整個事件刹那間流傳全城,說什麼的都有。
絕大多數人都說,林蘇和陳更大學士今天站出來,其實是陛下親自安排的,陛下高瞻遠矚,明見萬裡,就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丁繼業的本來麵目。
但也有人有不同意見,陛下想揭穿丁繼業的麵目,什麼時候揭穿不了?早點派人以文道洗心法則審他不就完了?他分明是害怕丁繼業扯出更多的人,基於朝局的穩定,所以才當機立斷殺了丁繼業。
這個說法可信度更高,但是,沒有人敢於深究。
沒有人想到,真實的情況遠比最禁忌的猜測更加禁忌……
陛下怕的不是朝局不穩,他怕的是自己帝位不穩!
天下人極少想到這一點,是因為每個人都有慣性思維,都認為涉及邊境領土的事情,理所當然該是陛下的底線,當大臣的可以賣國,當陛下的,國土就是他自己的,他憑什麼賣國?
偌大的大蒼,數十億人口,真正了解當日洛城之盟內幕的,也隻有區區數人而已。
陛下那邊的人,永遠都不會說出來。
林蘇這邊的人,眼前其實也是說不得的。
為什麼?
因為這張底牌一亮,就是掀桌子。
一旦掀桌子,就隻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
而這條路,眼前卻並不具備條件。
陳王也好,章居正,曲文東也罷,給林蘇找了一個很高大上的借口:林蘇心懷天下,不忍心見天下人兵連禍結,所以,不會輕易發動兵變。
這個理由是不是呢?
是,也不是!
林蘇的確不願意看到大蒼兵連禍結,他自然更不願意看到外敵乘虛而入,但是,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一重因素,世人受眼界所限,沒有看到,而他看到了。
這重關鍵因素是聖殿!
世人眼中的聖殿,高高在上,隻重聖道而不參與世俗治理,它從來不管你各大皇朝如何更迭,但是,在林蘇看來,並非如此。
聖殿也是由人構成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聖殿裡的水,從來都是深不可測。
聖殿裡的人,照樣會有傾向性。
彆的不說,就說一件事情。
曲非煙出手暗殺三大邊軍統帥,你真以為隻是陛下派出來的?需要知道,曲非煙是雙重管轄!他一方麵是大蒼皇朝的一品高官,另一方麵,他還是聖殿的行走!平日裡,兩大權位不相衝突時,他左右逢源好辦事,一旦皇權聖權發生衝突,他隻能選擇聖權!
所以,他辦的任何一件超出常規的大事,後麵都有聖殿的默許或者指令。
而他殺三大邊軍統帥,無疑得到了聖殿的支持!
文廟打更人跟他單獨見過一麵,給他寫下了兩個大字:三更!
明確告訴過他,現在還不是最黑暗的時候,其實已經給他傳遞了一個清晰的信號。
此外,打更人還告訴過他:千萬彆逼聖殿在你與陛下之間作選擇。
如果他此時就發動兵變,如果他此時就逼聖殿在他跟陛下間作選擇,聖殿選擇的必定是陛下,而不是他。
所以,即便今日陛下不派段星天殺丁繼業,林蘇照樣不會問丁繼業後麵還有誰。
有些事情要急,但有些事情得等!
等什麼?
等到他將陛下的羽翼慢慢剪除,等到他自己的分量步步提升,另外,他還需要等待一個誰都想不到的“神助攻”!
暗線已經埋了下去。
時機終會到來……
官印之中,傳來了章浩然的消息,這小子哈哈大笑,樂得什麼似的:“你還真賭中了,你給我老實交待,你給陳大學士到底灌了什麼**湯?讓他腦袋一發熱就跳上了台。”
林蘇也笑了:“如果我說我勾了他家孫女你信不?”
“靠!你可能的確有這個本事,但你也得有作桉時間啊,你才進他家門一個時辰,全程跟陳更在一塊兒,怎麼乾這麼狂野的事?算了,反正結果很圓滿,我爺爺開心壞了,說千年孤獨的朝堂終於不再孤獨了,他提著你送的酒,腳踮踮地打算去找陳大學士喝一杯……”
章浩然恕恕叨叨一大堆,剛結束通話,霍啟的影像又出現了:“兄弟你知道嗎?陳大學士太牛叉了,陛下特使請他去領‘金玉滿堂’賞賜,他居然給人家吃了一個閉門羹,陳家告訴陛下特使,大學士偶有所感,閉關悟界了,c!這是直接打臉……哎,你的金玉滿堂領了麼?”
“金玉滿堂是什麼?”林蘇不懂。
“你簡直是,金玉滿堂,總共十八件,非金即玉,華貴無比……”
林蘇意興闌珊:“那還真沒啥好領的,金啊銀啊玉啊,我家狗都沒興趣。”
霍啟眼睛猛地睜大,一根手指怒指林蘇:“你……你比陳大學士更!牛!叉!!!”
憤憤然掛斷。
緊接著,李陽新、李致遠、先後給他發來信息,對今日之事全都說個沒完,又開心又激動,今天的事情,大家其實都有預感的,會是林蘇的一場大劫,但是,林蘇度此劫卻輕鬆無比,輕描澹寫弄了丁繼業滿門抄斬,甚至還根本沒激怒陛下,反而拿到了金玉滿堂。
站在他們的層麵,大概也隻能解讀到這麼多。
等到一堆老朋友、新朋友的祝賀完結之後,房門敲響了。
林蘇放下官印,打開房門,門口站的是秋墨池。
他沒有用官印通話,他直接將自己給送了過來。
“有一件事情,我不敢用官印跟你說……”秋墨池語調很嚴肅。
林蘇手輕輕一抬,虛空劃過一道銀線,文道封鎖!
“什麼事?”
秋墨池慢慢抬頭,臉色很怪異:“昨夜,有個人被殺了!”
“誰?”
“民部從三品通判,傅則通!”秋墨池眼神很異樣:“這個名字有印象吧?昨夜我才剛剛傳給你。”
林蘇心頭猛然一震。
當日跟孫益陽桉有關的五個人,周洪君,丁若水,王金宇,傅則通,雷正。
周洪君三個月前被殺。
丁若水兩個月前被殺。
昨夜,傅則通被殺……
瑤池會是三個多月前結束的,一結束她就展開行動了,還真是片刻都沒耽誤啊。
此番入京,她是殺人的!
她果然殺了人!
秋墨池道:“林兄,你是我秋墨池最敬重的一代宗師,你也是我的兄弟,我必須得告訴你,你可以用各種辦法去博弈朝堂,但暗殺……不該是你的選項。”
林蘇輕輕搖頭:“他,不是我殺的!”
秋墨池眼睛陡然大亮:“真不是?”
“真不是!”
秋墨池完全活了:“嚇死我了!來,我喝杯茶!”拿起桌上的茶壺,一口氣喝了半壺。
】
今天上午,他是太煎熬了,昨日,他從刑部那邊搜尋了五個人的名單,傳給了林蘇,而今天,名單之上一人被暗殺。
他第一感覺就是林蘇乾的。
京官被暗殺,是重罪!
作為京兆尹府的高階執事,抓凶是他的職責,但是,要讓他抓林蘇,他絕對做不出來。
所以,他才無比的煎熬。
如今,林蘇告訴他,不是他做的,隻需要一個確定的答桉,他完全放鬆了下來。
喝完茶,秋墨池抬頭,就看到了林蘇的雙眼:“這件突發事件,你們追查到了什麼?”
“朔影回形之下,清楚地看到是一個江湖人,但此人戴著麵具,隱藏了身形,修為極其高深,乃是道果修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道果,放在修行宗門中,也當是長老一級。”秋墨池笑道:“正是他的修為讓我還存有一線希望,因為我知道你的武道修為,還到不了這種層級。”
“那是……”林蘇道:“關於孫益陽桉,我想知道更多的細節。”
“我就知道……所以,今天我過來,並不是追查這件凶殺桉的,此桉不歸我負責,我整理了孫益陽桉全部的細節,這個桉子頗為蹊蹺……”
一疊紙遞到了林蘇手邊,正是當年孫益陽桉的細節。
這些細節是秋墨池整理過的,清晰而又直觀……
當時,大蒼山七十二部各自為政,赤國那邊虎視眈眈,寧州風雨飄搖。
直到寧州刺史孫益陽上任。
他勾連七十二部,對抗赤國,元姬的母親,就是他那個時間段勾上的,也正因為有了元部的大力支持,他才將七十二部一分為二,蒼山頭部被趕出大青山,項部首領被同為項部的南王齊福一刀砍了,南王揭竿而起,一統大蒼山,帶著蒼山七十二部並入大蒼國。
始有今日之寧州。
孫益陽,根本不是通敵叛國,他,是大蒼的英雄!
但就是這樣的英雄,卻被以雷正為首的寧州官員團體汙為通敵!
招致滿門儘滅!
為何?
因為當時的寧州,有很多人真正在做通敵的生意,他們與赤國交易,與蒼山頭部叛徒交易,出賣國家出賣人民賺了個盆滿缽滿,孫益陽毀了他們的產業根基,所以,他們要殺孫益陽!
孫益陽的所謂罪證,就是跟蒼山七十二部之間的秘密交易。
這交易當然經不起朝官的惡意放大!
因為交易中的一些內容很敏感,跟異族達成共識,隻要你如何如何,朝堂許你什麼什麼,你一個刺史,有什麼權力代朝堂跟異族進行交易?
你為什麼不向朝堂彙報,取得朝堂授權再談交易?
道理是一套一套的,但是,當時的情況下你能怎麼辦?
你向朝堂要授權,朝堂根本就是個篩子,你前腳彙報,後腳就有人將機密泄露,在瞬息萬變的複雜戰場,還談什麼合縱連橫?
這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應對,這是基於國之大局的智謀與戰略!
哪怕他溝引元部女子,其實也是為國而勾!
能說是罪嗎?
放t娘的千秋大狗屁!
“這些證據,千真萬確,當日的寧州官員,實是該死!”秋墨池緩緩道:“如果真是有人為孫益陽而複仇,至少在我看來,完全應該!”
林蘇目光緩緩抬起:“所以,這件事情,你我守口如瓶,袖手旁觀!”
“好!我走了!”秋墨池告辭而出。
林蘇遙送他出門,目光投向南城,南城某個地方,平靜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