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太陽破出地平線的時候,徹底安靜了。
戰場打掃了,數萬具屍體丟下了城頭,城裡炊煙起,飯菜的香味從各個廚房傳來,幽獨深深吸口氣:“副帥說過,來丁穀城吃早飯,如此不可信之事,居然成了……”
“戰爭到了這種程度,如何評說?”幽文道:“姐姐,你說副帥有無可能……依然沒有收兵的打算?”
幽獨眼睛猛地亮如星光……
丁穀城,已在她們腳下。
如果不收兵,又會如何?
從這裡向青盤江,還有百裡,百裡之地,早無百姓,儘是軍城,而且全都是赤國這六年來建的軍城,軍城十餘座,座座都是蒼山軍團的屍骨壘成,副帥想一舉南征,將這些城池儘數收複麼?
甚至說,徹底將赤國之軍趕回青盤江右?
如果在以前,她們絕不敢有這種雄心壯誌,隻能將這願望放在若乾年後,讓它成為大蒼山子子孫孫的追求。
但今日,這個願望突然有了。
因為副帥的兵法,實在是太具想象空間。
千軍萬馬不能擋,堅城不可擋,勢如破竹,犀利無雙!
昔日的統帥府,齊東眉頭緊鎖,也在麵對幽家姐妹同樣的拷問:“你說……依舊不收兵?”
對麵的林蘇點頭:“如若收兵,這座堅城重歸敵手,敵人從青盤江源源不斷地調兵過來,隻需數月,蒼山的戰略空間又會收縮到原來一般無二。咱們今日之大捷又有何意義?”
齊東緩緩抬頭:“不收兵又如何?接下來的十座堅城一一攻克?直接打到啟城城下?”
啟城……
青盤江畔的一座雄城,最開始的名字叫:青城。數百年來,乃是大蒼與赤國的邊境貿易之城,經幾十代人的精心打造,漸漸成為南部第一大城,繁華無比,赤國商人來此,往往感歎大蒼之富足,實非赤國可比,或許也正因為這座城給了赤國貴族豪放的想象力,所以,他們才鼓動赤國朝堂,入侵大蒼。
入侵之後,這座青城就成了兵城,城裡居民全數遷出,分散在青城四周而居,變成赤國大軍散養的牛羊,為他們提供各類吃食,提供女人供他們玩樂。
城裡,隻允許赤國將領、大軍以及那些願意給赤國做狗的大蒼之人居住。
而青城,也改名為啟城。
“兄長,可知當日赤國入侵青城,將青城改名啟城的深意?”
齊東道:“知道!啟者,開啟一方新天地之意也!赤國是以啟城為據點,一步步拿下大蒼南境,從而開啟兩國以珠江為界的新格局。”
“正是!隻要這個據點還存在,赤國就不會死心,這個據點,必拔!”
齊東臉色大變:“你要將兩國邊界真正恢複到青盤江?”
“正是!”
齊東熱血沸騰,但很快,他又有了些沮喪:“恢複兩國邊界,該是朝堂都該關注的大事,真的可以由蒼山軍獨家來完成麼?”
“蒼山軍團不是朝臣,不談國界!蒼山軍團隻是軍人,執行鐵規!”
“什麼鐵規?”
林蘇一字一句:“任何人膽敢跨越青盤江,殺無赦!”
齊東臉上突然浮現一股潮紅:“你的目的,還不是將他們趕回青盤江!”
“當然不是!”林蘇道:“我們要做的是……但凡越過青盤江的赤國之人,斬儘殺絕,一個不留,唯有這樣,才能真正給他們發自內心的震懾,才能真正保一方平安,蒼山軍才能真正解脫無休無止的戰場爭端。”
赤國與大蒼的攻防戰,從一開始就不是蒼山軍團能夠擋得住的。
因為兩國以青盤江為界,邊界綿延上千裡,你如果隻靠邊境防守,根本擋不住入侵之軍,青城守住,黎城會失守,黎城守住,陽城會失守,所有城池全堵住,還有數以百裡計的荒野,防不勝防,守不勝守。
唯有一法,可以讓這條邊境線真正安寧,那就是讓赤國之人有發自內心的敬畏,哪怕你無人防守,他也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可怕的後果,而不敢輕啟戰端。
“斬儘殺絕!斬儘殺絕……”齊東喃喃念了好幾遍,終於慢慢站起:“今日,讓戰士們都休息吧,我好好想想,也好好看看這幾頁兵書……”
林蘇輕輕一拉郡主,兩人從中軍賬退出,到了另一個涼亭,從涼亭看過去,下麵紅紅的好大一片,這就是紅蓮戰隊,她們睡了。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戰鬥,五千大軍死得隻剩下兩千四百人,但她們的征途未斷,她們明日興許還會上戰場,死了,就地掩埋,傷了,自己包紮,不能動了,倒下,能動的,起來繼續殺……
齊瑤將手兒放在他的掌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相公,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在你想象中,我該是什麼樣的人?”
“該是一個出口成章的風流才子,該是一個哪怕冬天都搖著扇子的文人,但你這幾日,沙場殺敵,兵法如神,成了一代戰神!”
“也許是因為……我骨子裡流著將門之血吧!”
齊瑤慢慢側身,看著他,眼睛裡有小火苗兒在竄……
“看什麼?”
“……真不知道將來你穿著盔甲,帶隊出征時,會是怎樣的模樣。”
身著盔甲,帶隊出征?那算了,皇帝老爺子對此有很深的忌憚,我穿盔甲他會炸毛……
不想這個了,林蘇看著她象花瓣一樣的兩片紅唇起了歪心思:“要親個嘴兒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齊瑤臉蛋紅如火:“不……”
“前天晚上,客房裡你已經親過了……”
啊……齊瑤差點要跑了,突然,她記起了什麼:“……糟了,我娘讓我們昨夜必須回家……”
“這沒什麼吧?咱們是到邊境來了,你兄長可以作證,我們又沒乾什麼壞事。”
“可我們已經……抱了,我娘還說了,男女授受不親……”
我靠!還囑咐了不少呢,林蘇小崩潰:“你娘還說什麼了?”
“沒了……哦,還在我胳膊上點了個紅點,說是守護符,可我真的沒覺得它有什麼用……”
林蘇眼睛睜得老大,守宮砂?
王妃啊,你怎麼也來這一套?我林蘇,在你們眼裡怎麼都成這模樣了?我的名聲有那麼臭嗎?……
青盤江畔,一座雄城。
雄城之上,鐵馬強兵。
最高的一座閣樓上,一個紫甲將軍呼呼喘氣,他呼出的氣,都隱隱帶著紫氣……
幾名侍衛站得遠遠的,臉上都有驚恐與不敢置信……
地上跪著一人,赫然正是剛剛從丁穀城逃離的軍師。
軍師跪在另一個大頭老人麵前,腦袋都埋在地下。
大頭老人長長吐一口氣:“三千軍馬出蒼山,居然橫掃五萬之眾,而自身戰損幾乎為零,蒼山軍團斷然沒有這等戰力,唯一可信的,那就是兵法!”
紫甲將軍一口氣長長呼出,但出口的語氣卻還是輕柔的:“先生,你不是說過,小杜先生兵法當世少有敵手嗎?即便及不上齊東,差距也不應該有如此之大吧?”
地上的軍師全身紋絲未動,但他的頸突然紅了……
大頭老人道:“兵法之道,亦是高深莫測,一著之差,形成的結果就是天壤之彆。”
突然,一個聲音宛若從虛空之中傳來:“杜晉,早已讓你悟透兵書十卷,方可入軍行事,你卻隻悟四卷就執意離山,如今受挫於人,還有何話可說?滾回問心閣吧!”
伴隨著這個聲音的,是一道流光,流光一隱,場中無憑無借出現一人,一個年輕男子,身高不過四尺,腦袋上的毛稀稀落落,看著其貌不揚,但他的架子卻大得很。
地上的杜晉霍然抬頭,臉上又紅又白。
而那個大頭老人也抬起頭:“天歌,你如何來了?”
“八長老!”那個新出現的天歌雙手輕輕一拱:“大長老已然知曉今日之事,特派弟子出山曆練曆練。”
“曆練?”
“正是!……大長老言:世間戰場,一向就是問心閣弟子的曆練場,弟子如若此戰建功,回閣後,可晉升為親傳弟子。”
那個紫甲將軍目光一直不離這名弟子胸前的銘牌,此刻終於確定:“天歌先生原來是問心閣高階弟子啊,失敬失敬!待本將軍擺下酒宴,為先生接風洗塵,再與先生細談方略。”
天歌慢慢轉向他,微微一禮:“酒席不妨稍等數日,待我提了齊氏人頭回來,再喝不遲!”
流光一道,消於無形……
地上的杜晉,目光慢慢抬起,看著麵前的長老。
長老輕輕吐口氣:“你要回閣嗎?”
“不!”杜晉淡淡道:“我待天歌師兄勝利返回後,敬他一杯再回!”
他的語氣是如此的謙卑,但長老心頭卻突然微微一跳:“你預感天歌此去……”
杜晉施上一禮:“長老多慮了,天歌師兄閣中天之驕子,大長老都甚為器重,修為高深,智若天人,想要什麼自然是手到擒來,弟子此番失手,不敢再開口論戰,隻願借將軍一方靜室,閉門思過。”
飄然而去。
丁穀城,一夜休整,五千鐵甲,氣吞山河。
齊東手執大旗:“今日起,我們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嶄新的一步,知道為何嗎?”
下方所有人挺胸,待訓……
齊東自己接下去:“前期隻是防守,但從今日起,卻是進攻!”
“攻!”
“攻!”
“攻!”下方五千大軍齊聲怒吼,聲震天地。
齊東大手一揮,喝道:“收複失地,讓入侵的強盜,真正見識何為蒼山軍團!”
“蒼山軍團,戰必勝,攻必克,城必下!”
“蒼山軍團,戰必勝,攻必克,城必下!”
怒吼聲中,蒼山軍團來自大蒼山的野性和豪邁完全激發。
“拔營,出關!”
馬蹄聲響,大軍出關,話說這些戰馬,還都是從丁穀城中繳獲的,以少勝多的戰鬥雖然風險巨大,但收獲也是空前的,最大的收獲就是,軍需極其充裕。
想想看,原本五萬人的食品、兵器、馬匹,被五千人占了,什麼物資沒有?
林蘇和齊瑤,也各騎一匹馬,跟在齊東兩邊,戰馬飛馳,奔向他們出關的第一城,厲城。
厲城,也是一座大城,跟丁穀城一向齊名,但今日的厲城,卻跟往日不同,厲城的兵馬,幾乎都被抽到丁穀城去了,剛剛傳來消息,抽出去的上萬人,全都戰死,城中幾千老弱殘兵可怎麼弄?
城主楊飛已經派人去了前麵的山口,一旦丁穀城大軍出動,他第一時間就會知道,但他卻沒有打定主意,萬一齊東真的殺過來,自己是棄城而逃呢?還是血拚到底?
就在他內心亂轉著這些可恥念頭的時候,第一劑定心丸來了,身後破軍城派出了援兵,整個城池的兵馬八千人,幾乎傾巢而出。
八千雄兵,以逸待勞,再度掌握戰場主動。
一般攻城之戰,守城八千兵,足以應對來攻的兩萬敵,而對方,到目前為止,也隻有五千,自己這方兵力再度占優。
空中流光一道,一個大頭年輕人出現!
與此同時,楊飛接到了大帥的指令,來人為問心閣高階弟子,自願來厲城擔當軍師,厲城上下,聽他指揮。
問心閣高階弟子!
楊飛一顆心徹底定了!
整個軍中威名如神的杜晉杜軍師,也不過是問心閣中階弟子,來一個高階,且看你齊東這次如何突破?
我擁有地利——守城方。
我擁有兵利——我的人比你多。
我還擁有智囊——問心閣高階弟子,你大蒼山那些土包子聽都沒聽過吧?
杜天歌一落下,就站在厲城城頭,遙望遠方,楊飛麵帶笑容地過去,杜天歌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淡淡道:“齊東這個蠢貨,果然來送死了!看來,丁元帥的酒席,今日即可開場。”
話音剛落,遠方的山口煙塵滾滾……
一隊騎兵從北方而來。
大風起,煙卷雲飛,掩蓋了馬蹄,卻掩蓋不住鋪天蓋地的氣勢。
“蒼山軍團,果然勇猛!”楊飛道:“先生,該當如何對敵?”
“先看他們如何出招吧,每種招法,本座都有無數方法應對……放心,齊東的腦袋,本座已是定下了。”
杜天歌隻是高階弟子,其實還不夠資格自稱本座,但他偏偏稱了,隻因為一點,他很快就會是親傳弟子,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地位等同於外門長老,在親傳弟子中,也僅次於門中聖子,稱本座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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