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山莊,章居正眼睛睜得比燈籠還大:“臭小子!你來這手……”
老天作證,他一直防備著林蘇,提防這個臭小子將章家捆綁起來,提防著他將自己帶進溝裡去,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他自家孫子拉了個皮條,讓他惱羞成怒,事兒還沒了結,這小子一首青詩送給孫女,弄了個滿城皆知。
現在怎麼甩脫?
怎麼跟人解釋?
深更半夜的,自家孫女跟他在客棧裡,濃情妾意的還搞出了個青詩滿天飛……
西山之上,幾個女子全都盯著城中,看著這首美到骨子裡的詩,也看著下麵的這行字……
玉鳳公主眼中光彩無限:“人生若隻如初見……怎麼會有這麼美的詞?他怎麼就能從萬千文字中理出這七字,將文道最美的那一麵呈現?”
是的,這首詩最好的就是這七個字。
無限美感,無限深沉……
陸幼薇臉上紅霞遍布:“現在彆說他隻給我寫過半步青詩哈,據我所知,這是他寫給女人的第二首青詩。”
“第一首呢?”畢玄機心頭微微一跳:“給了誰?又是哪一首?”
“第一首是給了他身邊的一個女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這首詩當世少有人知,因為青詩跟開文路大路不一樣,開文路大路,聖音傳遍九國十三州,青詩,覆蓋方圓百裡,當日寫這首詩時,是在海寧林家,海寧城的人知道,彆人可未必知道,而且這首詩是送給丁遙夜個人的,具有很強的私密性,海寧知府在上報時,也瞞下了這首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好美啊……”畢玄機眼中似乎也出現了一輪月亮:“這詩,到底是寫給誰的?”
她妹子就是他身邊的女人,這首青詩,會是寫給妹子的嗎?她真的特彆想知道。
但陸幼薇給了她一個答案:這詩,送給丁遙夜,又叫暗夜,就是當日我們在西山之上,跟著他的那個武道天驕。
原來不是妹妹……
畢玄機有點小失望:“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給身邊那個……那個叫綠衣的寫過詩?”
“其實給綠衣寫的詩,說實話我個人覺得是最好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彆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也許文字本身就是有魅力的,這首詞一出,三女全都癡了。
玉鳳公主輕輕歎息:“這首詞,美得讓人心碎,它隻是七彩而未能入傳世,或許隻因為一點,它隻是半闕……”
……
客棧之中,青光流轉,終於,天空的青光散儘,化為一點毫光射入章亦雨的眉心,空中聖音入耳:“詩成傳世,賜你文寶‘秋風扇’!”
章亦雨的眉心,一把青色小扇輕輕打開,如同蝴蝶振翅,慢慢隱沒於她體內。
章亦雨一聲輕呼:“文寶?”
文道之寶,比法寶更為難得。
文道之寶也分層次,大儒文寶是最低端的,上麵有文路之寶,界寶,準聖之寶,聖寶……
這把文寶“秋風扇”乃是林蘇青詩轉化,理論上是大儒文寶,但它卻是聖殿所賜,帶有聖寶之一絲威能。
聖寶的一絲威能,就已是天地奇珍,乃是頂級修行人都夢寐以求的絕代奇寶,居然因一首青詩而花落亦雨手中……
因為,這首詩寫明了,是贈給亦雨的,所以,文寶歸她。
就象當初他寫給暗夜的那首詩一樣,暗夜得到了文寶“明月心輪”。
林蘇也很好奇:“這秋風扇……乾嘛用的?”
秋風扇,威力無邊,領域之內,一扇掃之……
什麼意思?簡單的說,章亦雨的領域之中,真正可以實現她為王,任何人想侵入她的領域,她都可以一扇子掃出去……
這是修行人最強悍的守護之寶。
“修行的世界太奇妙了!還能弄把扇子作守護……”林蘇道:“現在不怪我將你拉上我這條破船吧?”
“就怪你!”章亦雨飛了,空中傳來一句話:“以後少給女人寫詩……哦,不是少寫,而是……不準寫!”
“你乾嘛不早說?早說這首《木蘭詞》我就不寫了。”
林蘇伸長脖子回了她一句。
章亦雨飛了,聽不見了,自然也不回答。
這一夜,奇妙得很。
青樓突然安靜了,無數的青樓女遙望悅賓客棧……
張文遠府中,張文遠圍著院子踱步,他被秦放翁的滿門抄斬給刺激到了……
趙勳正準備去拜訪下張文遠,但看到這青詩橫空,突然停下了腳步。
管家過來了:“老爺,你不去嗎?”
趙勳臉色頗為怪異:“綠柳山莊,真的已經決定站隊?”
一首意境無雙的青詩,落入文人眼中,是異寶,落入修行人眼中,是奇珍,落在他的眼中,卻看出了不尋常的東西,林蘇跟綠柳山莊,已經捆綁,章居正,可不是一般人啊……
相府,陸天從在昏暗的書房中慢慢抬頭,臉色極其嚴肅……
太子殿下,第一次失去了在小妾身上折騰的興致,久久地盯著綠柳山莊……
林蘇沒想過這麼複雜的事情。
他睡著了,在劍鳴山山洞裡,他與傀儡大戰三天三夜,著實是睏了,他需要休息……
次日!
天氣陰沉!
中書省的氣氛更加陰沉!
相爺陰沉著臉視察中書省,在章浩然麵前停下,手一起,一疊奏折重重砸下:“這是你起草的奏折?”
“是!”
“毫無章法,該寫的不寫,不該寫的亂寫……你以為你是誰?”陸天從大喝道:“逐出中書省!”
整個中書省完全安靜,隻有陸天從的怒吼聲。
章浩然默默收拾行裝,慢慢轉身,退出了中書省。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陸天從慢慢回頭,回到了他的中書閣。
有些氣,總是要出的,有些人,總是不識相的!
有些人忘了宰相是什麼,該給他們長點記性。
中書省的一幕,很快就傳到了文淵閣。
文淵閣內,章居正聽著這一消息,他臉色沒有半分變化,就象是聽著隔壁的故事……
講完了,章居正笑了:“就這些?”
學正微微一愣:“大人,你不怒?”
章居正道:“宰相大人百官之長,管教部下,正當名分,難道說我還能插手中書省?對了……你把今科取士的學子文章再送幾批過來……”
學子取士的文章,彆人不能調閱,文淵閣自然是可以的。
因為它本身就不是皇朝機構,是聖殿的外門。
“是!大人!”學正躬身而退,看來,大人還是不想跟宰相大人撕破臉啊,但大人你可知道,你這一退,人家可是會進的。
文章送來了。
章居正若無其事地看,不時還擊節讚賞,突然,他的臉色微微一沉:“此篇文章你看看,其中是否有些詞句頗為熟悉?”
學正接過去,細細一看:“厲節而奉先,度關而塞語……言辭晦澀,卻又似乎頗有聖理,這是宰相大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屬下找找……”
很快他找到了,宰相大人曾寫過一篇文章,內容……
一對照,學正驚呆了,這篇文章跟宰相大人曾經寫過的一篇文章中有一半是吻合的……
“抄襲!”章居正拍案而起:“膽敢科考抄襲,膽大妄為!查,何人文章?立即除其文位,裂其文山,斷其文根!”
學正手輕輕一抬,上方的封皮顯現,露出了三個大字:陸玉京。
學正心頭大震:“大人……這是……”
“不用告訴我此是何人,立即執罰!”
“大人……”學正好為難。
“怎麼?身為聖殿外門,依律執罰,你需要看彆人的臉色?”章居正冷冷道。
“是!”學正慢慢退出大學士閣,慢慢走向文淵閣……
文淵閣內,陸玉京正在查閱資料,他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他婚期將近……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個聲音:“學正大人!”
陸玉京猛地站起,學正,也是二品高官……
學正段宏威嚴的目光掃過全場,落在陸玉京的臉上:“陸玉京!”
“在!”陸玉京心頭一跳。
“陸玉京科考作弊,現已查實,依聖殿之規,奪其文位,破其文山,斷其文根!”
陸玉京大吃一驚,所有人全都震驚……
陸玉京可是聖進士,幾曾見過聖進士被奪文位的?
哪怕皇帝都不行!
但,文淵閣可以!
“不!大人且聽我辯解……小人文章決非抄襲……”
“決非抄襲?你自己看!”
段宏手一抬,一篇文章丟在他麵前,陸玉京拿了起來,雙手顫抖,這文章,他很熟悉,跟爺爺殿試前給他寫的範文《強國論》內容有半數相同,《強國論》是爺爺治國理政多年的經驗,傳給孫子沒有誰能說他錯,他認同爺爺的觀點,形成自己的觀點也沒有人能說錯,但爺爺忽視了一點,人的經驗是可以在多個方麵體現的,爺爺曾經寫過的文章中,同樣有這種觀點,這些東西一組合,他就變成了抄襲……
“大人!大人!”陸玉京滿臉都是汗水:“下官隻是觀點與爺爺相同……大人問一問爺爺就知……”
“觀點相同,嗬嗬,一篇文章,五成相同,抄襲鐵證如山……執罰!”
聲音一落,陸玉京一聲慘叫,他的文心、文山、文壇、文根全部破裂,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他是聖進士,他還是宰相的嫡孫,在大蒼王朝,怎麼可能落到個如此境地……
中書省,陸天從剛剛平複內心的憤怒,就收到了一則消息。
消息一收到,陸天從臉色陡然慘白如紙,他的手指輕輕顫抖,從來沒有亂過心神的相爺,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相爺!相爺!”外麵的殿錄猛衝進來:“下官剛剛接到消息,玉京公子被……”
陸天從慢慢抬頭,冰冷的目光盯著殿錄。
殿錄聲音壓了下去:“相爺,已經知道?”
陸天從輕輕點頭……
“這是章居正的報複!他……他……”
“我知道!”陸天從輕輕揮手,將他趕了出去。
房門關上,陸天從陡然從中書閣消失,下一刻,他出現在綠柳山莊……
“居正兄,出來見一見!”他的聲音很輕柔。
“宰相大人親至,倒是稀客!”章居正身形一起,出現在閣樓:“進來吧,園中斑竹昨夜剛曆新雨,頗為新奇。”
陸天從和章居正同時落在斑竹園……
“居正兄,今日這一手,是否略嫌狠毒?”
“宰相大人,指的是何事?”
“居正兄又何必明知故問?”
章居正淡淡一笑:“既然宰相大人如此直接,章某倒也不妨直接些……綠柳山莊原本與世無爭,原本不想與人為惡,但既然有些人欺到章某頭上了,章某又豈能不如他所願?”
陸天從停下了腳步:“居正兄這是站隊了?”
“章某不太明白大人所指!”章居正道:“如果這站隊,指的是林蘇,那章某坦然告訴你,並沒有!但如果這站隊,指的是給某些人劃條線的話,章某也可以坦然相告,正是!章某就是要告訴整個朝堂,我不管你風雲起,但你也彆越線。”
“居正兄,你頗有令尊大人的風采啊。”
這話有點奇怪。
章居正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
陸天從道:“令尊大人昔日也是文風萬裡,驚豔之才,居正兄是否知道,他為何最終無法在朝堂立足?”
“這一點,章某還真知道,因為朝堂有你們!”章居正道。
“那麼,居正兄……也不想朝堂立足?”陸天從道。
章居正哈哈大笑……
笑聲一收,章居正道:“宰相大人,且看這長湖之水,波濤隨時都有,但又改變得了什麼呢?長湖依舊是長湖,垂柳依然是垂柳……宰相大人既然來了,剛好可以欣賞欣賞我家浩然昨夜的新詩……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這孩子雖然不是為官的料,但幸好也有一詩入彩,倒也勝過某些政壇上的屍位素餐!”
這一次會晤,沒有半分爭吵,兩人一口一個居正兄、宰相大人,禮節周到,但火藥味還是濃得很,據說陸天從從綠柳山莊回家後,一晚上都沒出書房,呼呼喘氣如同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