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使的行當,雖是京官,但並不在京城坐班,隻是報個到,然後還得天南海北地跑,所以,不適合帶家屬,雖然知道相公很快就會回來,但幾個女的還是很舍不得。
陳姐放下了工地上的事情,為他準備了一大堆的衣服、吃食。
崔鶯也放下了肥皂廠那邊的事情,為他端來早餐,服侍他吃完,送他出院門,道一聲:“相公,出門在外,一切小心。”
最後輪到綠衣了,小妞兒將嘴兒湊到他耳邊:“鶯兒叫了你好多天的相公了,你心裡肯定也癢得很,你早點回來,把她辦了哈……”
她是不是用這一手來吸引林蘇早點回家呢?一路上,林蘇都在揣摩……
從海寧到京城,三千裡地。
林蘇從海寧起步,直接破入蒼穹,平步青雲一展,當天晚上就到了京城。
踏入城門的時候,京城已是萬家燈火。
林蘇沒有驚動任何人,隨便找了家客棧,住下了。
作為京官,理所當然應該在京城買棟房子,配上幾個丫頭,以他的財力這些全都是毛毛雨,但他卻沒有,也許在他心目中,壓根兒就沒打算跟這座城有過多的交集。
京城,大蒼之人看來是繁華之地,是中心地帶,是皇冠上的明珠,而在他看來,這裡就是封建腐朽的爛泥坑,裡麵的人,他喜歡的沒幾個。
一樓大廳,是底層人呆的地方,林蘇嫌它太吵了,就上了二樓,二樓就好得多了,幾桌文人模樣的人在吃飯,旁邊還有個說書人,說的正是《白蛇傳》。
“話說那白娘子,抖萬丈法軀,卷起層層巨浪,漫天洪水卷向金山寺,法海高吟佛號,一招佛定山河,金光起,金山寺上方頓時升起朵朵金蓮……”
他說的正是最精彩的“水漫金山”橋段,下方聽眾如醉如癡……
“公子,想用點什麼?”小二來到林蘇身邊,招呼他入席。
“隨便用點小菜吧……”林蘇丟給他一兩碎銀子。
小菜上了四盤,沒有酒,林蘇邊吃邊欣賞。
不得不說,的魅力已經在開發了,已經在演繹文娛活動了。
說書,就是其中的一環。
說書也是有技巧的,什麼地方該渲染,什麼地方該停頓,大有講究,說書人將水漫金山說到最緊張的程度,戛然而止,下方人紛紛打賞,他又繼續說了一段,收攤回家。
說書人走了,酒客開始談天說地……
左桌一個青衫文士道,狀元郎詩詞那是不用說了,這還真是絕妙無雙,一出來就養活了無數的說書人,將來不知道還會產生哪些變化。
另一人道,我聽說啊,京城百香樓正在排練《白蛇傳》,用唱的方式,新奇吧?知道是誰的創意嗎?京城三大才女之一的謝小嫣!
啊?百變千幻謝小嫣?那得去看看!幾時開演?
還早著呢,改編一部三十萬字的長篇,哪有那麼容易,而唱,更是一種全新的手法,據說謝小嫣和她的兩個閨蜜,全都很頭疼,到底怎樣才能更出彩,她們也沒有定論……
她的兩個閨蜜?京城另外兩大才女?
正是,不動如山畢玄機和弱柳扶風陸幼薇。
突然一人道,我怎麼聽說陸幼薇病重,不久於人世?
林蘇心頭猛然一震……
隔壁桌上一人輕輕歎息:“天妒紅顏也!陸幼薇一首五彩之詩橫空而出,一腳踏上女子之巔,耗儘了她的才氣也耗儘了她的生機,正如她與狀元郎合著的那首《葬花吟》,一朝春儘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她這朵京城五彩花,也將凋零也……”
另一人道:“陸幼薇出生於陰冷的禁獄,在禁獄之中就落下了病根,原本就是壽數不長,倒也並非如張兄所言,五彩之詩耗儘元氣。”
那個張兄道:“李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幼有病根是事實,但如果無風無浪,亦可多活數年,然而她遇到了狀元郎,是她之福,亦是她之禍……”
說到這裡,他停下了。
所有人都催他,你倒是說呀……
張兄猶豫片刻道:“她之病,最忌心思鬱結,當日西山一會,她成就五彩之詩,踏上女子之巔,卻也對狀元郎情根深種,此番臥床一月,氣若遊絲,也因狀元郎而起……”
旁邊的人道,狀元郎尚未婚配,如果她真的對狀元郎情根深種,為何不差人去說親?一個是五彩之女,一個是當今狀元郎,恰好是天作之合,文壇佳話。
張兄道,各位看問題簡單了。
狀元郎,今上……朝官不喜,相府如何能與其結親?如果陸幼薇非相府千金,此事尚有餘地,但她既為相府千金,又如何逃脫命運之索?
悲哉!悲哉……
張兄飲儘杯中酒,踏出了酒樓,留下一地歎息……
林蘇放下了碗筷,也出了酒樓,他心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嬌弱的身影,西山桃花飄落她的肩頭,她的臉蛋上一片嫣紅,深穀邊他抓住她的肩頭,他清楚地記得,掌中的香肩輕柔如夢……
你很象一個人!
象誰?
林黛玉!
林黛玉是誰?
我下本書中的女主角。
這本書出來,給我看!
紅樓夢出來了,給她看了,隻看兩本,還有後四十回沒有給她,他擔心她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但現在看來,她的承受力比預想中更低,即便是這樣的刺激,她一樣受不起。
她病了!
躺在床上一個月,氣若遊絲。
她的結局將會跟林黛玉一模一樣……
我呢?如何待她?
就象寶玉那樣,等到佳人逝去,空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夏夜的風吹來,帶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絲竹之聲,林蘇在一棟高樓大戶之前停下了腳步,前麵的院門之上,寫著兩個大字:陸府。
他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陸府之外。
四野一片黑暗,宰相府外麵的兩隻大燈籠,此刻散發的光芒也隻能照射三丈,林蘇站在三丈之外,靜靜地看著院牆之內的那棵金合歡……
金合歡生長於院內,巨大如蓋。
枝葉覆蓋之下,西院僅有幾點星光……
六兒坐在床前,靜靜地握著被窩裡那隻冰冷的手,她眼中全是淚……
病床上,陸幼薇突然輕輕動一動……
“小姐小姐……”六兒輕聲呼喚。
“……”
“小姐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現在幾更天了?”
“還沒入更呢……小姐,你吃點東西吧……六兒給你拿……”
“……我……我吃不下……”
“小姐,你一定得吃點,說不定,說不定明天林公子就來了呢?”
陸幼薇的眼睛猛地睜開,她蒼白如紙的臉蛋上,突然浮現一絲紅霞……
六兒趕緊回身,從外麵的火爐邊拿起一隻小碗,趕到床前,扶起陸幼薇,將裡麵的湯水一點點喂進陸幼薇的嘴裡。
喝了點湯水,陸幼薇坐起來了一些:“外麵有些什麼消息?”
“明天就是八月初一了,林公子一定會來京城上任的。小姐,你不是想看完紅樓夢嗎?他上次就說過,他再來京城時,一定會將紅樓夢最後的部分帶給小姐……如果他看到小姐這幅模樣,一定不敢將紅樓夢交給你,小姐,你得好起來……”
紅樓夢,林公子……
陸幼薇心頭宛若電流流過,但很快,她的眼神黯淡了:“好得了一時,好不了一世,終歸是那個結局,六兒,我不想跟他見麵了。”
“為什麼啊小姐?你不是一直都想著他嗎?”
陸幼薇輕聲道:“我如今已是形銷骨立,憔悴不似人形,我更願意他記憶中的陸幼薇,還是西山上的模樣……六兒,我走之後,你一定記住,我的陪葬,不要金銀,不要珠寶,我隻有三尺黃土,外加兩冊紅樓。”
六兒淚如雨下……
她回頭,身後的相府更深夜靜,仰首,蒼茫的夜空縹緲無依。
小姐一病一月,相府之人儘皆不見,隻有她一人服侍。
她親耳聽到主母說的話,這丫頭時日無多,準備幾匹白布吧,但願她走的時候,彆趕上玉京訂婚那天,要是撞上了,可太觸黴頭了。
小姐的性命,於相府無關緊要,她的死,隻要彆跟府中喜事撞上就是大幸。
這就是相府!
林蘇在相府之外久久徘徊,終於還是放棄了敲門的打算。
陸天從的府第,他從來沒有拜訪過,深夜拜訪,注定會是一個閉門羹。
林蘇回了客棧。
次日,八月初一。
天氣晴好,豔陽高照,黃道吉日。
林蘇換上了官服,前往監察司。
監察司一如既往,他遇到了幾個當日見到的同僚,那些人當日他也隻是一見,但隨便走到哪兒他都認識,這是千度之瞳帶來的妙處,過目而不忘。
那些同僚顯然對他還是很陌生的,看著他過來,頗有驚訝,衝著他官服的品級給了他幾分客氣。
林蘇直接來到頂頭上司朱時運的辦公室,朱時運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小老頭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今日恰好八月初一,狀元郎好準時啊。”
林蘇躬身見禮:“陛下定下八月初一的時間,下官如何敢忘?一彆兩月,大人彆來無恙?”
“嗬嗬,還那樣!”朱時運道:“狀元郎這返鄉,隻怕是盛況空前,在家休沐,可還安好?”
“朱大人,下官已經就職監察司,大人就彆再口口聲聲狀元郎了,直呼下官姓名即可。”
“那好,本官就不稱狀元郎了,林大人,你今日上任,就算是正式入職了,眼下的差事,是有些繁忙的,西州離府,有百名鄉紳聯名上告知府,言其濫用職權,與民爭利,你即日離京,查實此事吧。”
西州離府?
林蘇對全國各州各府已經補過課了,他知道離府,離府這地兒非常複雜,鄉紳勢力極大,跟朝官聯係密切,前幾任知府都跟鄉紳一條褲子,相處融洽得很,所以這知府升官了,他一走,繼任知府補了個缺。
這補缺的知府林蘇沒有了解過,但百名鄉紳聯名上告,該當不是他們一條線上的人。
林蘇內心立刻抵觸,怎麼地?現在就想用老子這把刀來鏟除異己了?
我知道監察使是把刀,你們喜歡的人,我想殺也殺不掉,你們不喜歡的人,我隻要查出一丁點劣跡,你們就無限放大,最終將他拿下。
刀嘛,不是這麼用的。
上任第一天,咱就改變下規則,老子不按你們設計的路線走,讓你們跟著我走。
“怎麼?林大人不願奉令?”朱時運的臉色微微一沉。
林蘇道:“豈敢?大人差事,下官奉令而行,哪有價錢可講?隻不過,下官剛剛查得一起重大至極的事項,要報與大人知道。”
哦?何事?
林蘇手起,一份監察報告書遞到朱時運手中。
監察報告,乃是監察使發現問題時,報告給監察司的專用報告。
朱時運展開一看,臉色陡然改變……
曲州知州秦放翁……
利用藥神穀煉製五邪水……
消除道家封印,開啟封魔之地……
違反大蒼鐵則第一條!
入監察使第一份報告,就是針對朝廷二品大員,而且罪名之重,足以誅九族!
朱時運霍然抬頭:“此事……你如何知曉?”
“報告中說得很明白,大人何不看完再問?”
朱時運繼續看下去……
當日藥神穀殺官殺役,犯下大罪,秦放翁私放群盜,而被藥神穀傷害的百姓群起而攻之,將藥神穀八百餘人殺得乾乾淨淨,而海寧知府楊文澤,也將藥神穀派出去陰謀破壞江堤的二十多人拿下,秦放翁次日就派出錄事秦鐘前來撈人,楊知府破了這些人的丹田氣海,這些人擔心一出門就被殺,於是就招供了他們的全部罪行,楊知府當場判決了他們的死刑。
死刑核準後,秦放翁派殺手前來大牢,欲殺人滅口,引起了楊知府的警覺,在針對重點人物周三的審訊中,周三交待了全部事情……
朱時運目光抬起:“僅憑一個周三的口供,你就直接栽給秦知州這麼大的帽子?要滅他九族?”
林蘇臉色一沉:“朱大人,什麼叫栽給秦放翁一頂帽子?你確定你用詞經過了大腦?”
“放肆!”朱時運此刻再無半分和顏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