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已經趕到的周良成一聲大吼:“明日科考,你焉能誤我科考?”
林蘇冷冷道:“誤你科考很稀奇嗎?秦家、周家這段時間以來,所做的每件事情,哪一樣不是在誤我科考?恭喜你們,你們如願了,我可以不參加這次科考,但與我對賭的七個參試學子,也彆想科考了,大家同歸於儘吧!”
周洛夫心跳加速,這個瘋子!
四個解元全都文壇震動,極度驚恐!
現在主動權完全握在他的手中,他要兌現賭約,賭約可沒說什麼時候兌現,他完全有理由就在明天兌現,如果他有意將這七個人留在明日科考開始之後,那這七個人就全廢了。
他以一己之力,將包括五個解元在內的七名俊傑斬於馬下(包括秋子秀),毀掉曲州文壇半壁江山,那直接開創了科考以來最大的醜聞,隻怕聖殿都得追究責任了。
這責任連知州都擔不起。
更何況,他打算通過這次機會,讓這十一人交待自己家族的違法事情,且交叉深挖其他家族的違法問題,這麼一來,十一個家族,全都會麻煩纏身,誰都受不了。
先不說聖殿會不會因此將這些家族覆滅,那些因此遭受池魚之殃的九個家族,也絕對恨死始作俑者:秦家和周家。
他能想到,秦放翁自然更能想到。
咬牙下令:趕緊想辦法讓他進府!
侍衛頭目臉都綠了,難道要他下跪?
目光一轉,他看到了林蘇的眼神,那是對開始兩個衙役極端不滿的眼神……
侍衛頭目一反手,啪地一聲,兩個衙役遠遠飛出,撞上後麵的石頭台階,筋骨儘折。
“林公子,現在可以進府了嗎?”
林蘇吃驚地看著兩個癱軟如泥的衙役:“官爺,你這樣就過分了啊,兩個衙役忠於職守,你該當表揚才是,怎麼能如此草菅人命?……好吧,為避免知州大人遷怒無辜百姓,我就進府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侍衛頭目滿臉黑線,牙齒咬得得得響……
已經聚攏的百姓個個麵麵相覷……
周洛夫心頭升起一股寒意,麵前這個十**歲的小子,在他眼中突然有了另外一幅形象,那就是有點……可怕!
知州府,氣度森嚴。
林雪楓慢慢踏入,上方一條人影緩緩回頭,正是秦放翁。
林蘇臉上的表情依舊淡然,平靜地看著他,連必要的禮節都沒有。
“林公子,如此行事,就不怕出不了會昌麼?”
“這個還真不怕!”林蘇道:“因為秦大人根本承受不起這麼衝動的代價。”
“有何代價?”秦放翁眼睛眯成一道縫……
“我如果說這代價是你的官聲民意,那秦大人顯然會視為笑話,是嗎?”
嗬嗬,秦放翁笑了,這當然是笑話。
官當到這個程度,他幾曾真的在意過官聲民意,官是什麼?說什麼就是什麼,民眾有何分辨之力?民是什麼?隨意擺弄而已……
林蘇道:“所以,我說的代價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你澤州老家八百家人,興許會在妖族手下血流成河!”
秦放翁陡然凝重如山,他目光如劍直射林蘇:“你欲與妖族勾結,滅朝官滿門?”
隻需要這一條罪名,林蘇就萬劫不複。
所以,林蘇隻需要回答一個“是”字,等待他的就是死局。
林蘇笑了:“大人,我說的隻是興許,我也並沒有說我會與妖族勾結滅你滿門!這麼跟你說吧,我身邊有一個人注意到了吧?妖族的!而且是妖族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她愛慕我的才華,自願做我的小妾,國法不禁吧?你如果在會昌殺了我,她一怒之下,自然會站出來對你出手,你有官印護體,殺她輕輕鬆鬆,但殺了她之後呢?青丘狐族會如何報複?當日千島群盜與他們無怨無仇,他們都可以下手殺得乾乾淨淨,有什麼理由對你手下留情?秦大人,你目前身居高位,在不出府衙的情況下,妖族可能真的沒辦法對付你,但你老家八百餘人呢?你在外的子女呢?你的鐵杆追隨者呢?有幾個擁有官印守護?”
秦放翁臉色鐵青,後背全是冷汗。
會是這種情況嗎?
會的!
他前段時間勾結妖族滅了千島群盜,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雖然京城各路高官對此齊聲批判,說他斯文儘喪,自甘墮落,但潛意識裡誰都會後背出汗,千島盜賊中可是有十多個修得道果的絕頂高人,實力之強橫,堪比修道仙宗,被妖族這樣輕鬆滅掉,天下間還有幾人是妖族滅不掉的?
秦放翁身居高位,有官印護體,縱然一代妖皇都休想殺掉他,但他有家人!
他還有一群子女。
他有基業。
“所以說嘛,你秦大人跟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何苦又何必?”林蘇道:“還是來個君子協定吧。”
“什麼樣的協定?”
“封存此刻仇怨,靜待來年,來日官場之上,秦大人不妨再展神通,用其他的方式將小子碾成粉末!”
秦放翁冷冷地盯著他。
林蘇也靜靜地看著他。
良久,秦放翁緩緩抬頭:“今日之局又如何了結?”他說的是,賭約,這賭約,終究是懸在包括他兒子在內所有人頭頂的一個雷。
“簡單,給我兩個人,我在聖道契約上勾掉你家公子的名字!”
“哪兩人?”
“我家侍女陳姐,琵琶女綠衣。”
秦放翁目光一沉:“琵琶女?她真跟你有染?”
林蘇笑了:“她跟我有染無染,想必你早已調查清楚,何必多此一問?我隻是瞧她長得不錯,琵琶也彈得不錯,想拿來做個小妾而已。”
“我放她們二人,換你所有賭注全部一筆勾銷!”
“成交!”
秦放翁一聲令下,侍衛頭目出了府,很快,抬來兩個人。
陳四全身上下鮮血淋漓,抬進大堂之時,滿臉憤怒,但突然看到林蘇,她滿腔的憤怒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公子……”
她自己無所謂,她擔心公子也被他們抓起來,現在最怕的預感應驗了,她萬念俱灰。
“陳姐!秦大人已經答應,放你們回家!”
“公子,我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不能答應他們任何條件……”
“陳姐,你錯了,你的命很重要!”
陳姐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林蘇目光移向另一幅擔架,那幅擔架上躺著琵琶女綠衣,她此刻早已麵目全非,遍體鱗傷,昏迷不醒。
林蘇慢慢抬頭:“秦大人,赦她們無罪吧!”
上方的官印一道金光射出,兩女額頭上的一枚黑色印記消除,這枚印記,是進牢房之時生成的,消除了這枚黑印,代表著她們無罪。
林蘇手一抬,掌中出現了那頁金紙,他拿出寶筆,將所有人的名字一筆勾銷。
聖道賭約,除非勝者自願解除,任何人都解除不了。
林蘇親手勾掉這些名字,意味著飄香樓賭注已經全部履行完畢。
陳姐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交易!
公子為了她,放棄了他自己的保命符——在秦家虎視眈眈的白色恐怖之下,秦牧之這十一人的賭約,就是他最大的護身符。
這就是她的公子!
這就是他的真性情!
公子,你如此待我,讓我要如何回報?
林蘇俯下身,將陳姐輕輕抱起,右手也將琵琶女抱起,兩女身上的鮮血流下,順著他潔白的長衫染紅了他的半身。
林蘇臉上依然平靜如秋水,轉身出府,一步步走下台階。
下方數以十萬人將各路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林蘇一眼不瞧,穿人群而出。
秦放翁和李平波並肩並在庭院之下,兩人都盯著人群中步步遠去的林蘇。
李平波輕輕吟道:“白袍染血去,他年知是誰?”
秦放翁霍然回頭,盯著李平波,眼中凶光閃爍
……
人牆之外,林蘇停下了腳步,因為前麵站著一個光頭和尚。
秋子秀。
秋子秀淡淡一笑:“林兄,小弟聽聞兄台今日前來兌現賭約,急忙趕來……現在就回答兄台的問題如何?”
林蘇微微一怔:“不必!我已答應知州大人,你們十一人的賭注一筆勾銷!”
他的手一抬,掌中賭約飛上天空,上麵驚心動魄的名字,完全消失不見,周良成等人心頭同時大定,他們受挫的文壇,此刻似乎同一時間恢複。
秋子秀微笑道:“佛家講因果,有此因,必受其果,如何敢讓他人代勞?子秀願賭服輸,履行賭約。”
他的手一抬,掌中一張金紙直上雲天,一行行金字橫在人群上方……
某年某月某日,秋家家主因侍女拒絕侍寢,勒令家人將其打死,某年某月某日,他兄長霸占了西街一個做豆腐的女子,某年某月某日,他兄長打斷了東街掌櫃的雙腿,事後拿錢了結……
林林總總共計十三條。
某年某月某日,五台山得道高僧普濟,假借邪魔作崇,謀取勝道鎮大戶劉家的家傳玉佛,還是他,謀取了東臨鎮李家的一串菩提珠……
林林總總七條,涉及三位佛道高僧,其中包括他的師父普惠。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賭約已經沒有製約力了,他已經脫身了,但他偏偏履行賭約,將家族、師門所行惡事,以金紙為憑,記錄下來,全城公布。
“就此告辭!”秋子秀飄然而去。
林蘇盯著這個和尚的背影,內心頗有觸動……
……
夜已深,今夜是科考之前最後一晚,如果是在林府,林母估計又得嚴明紀律,今夜必須早早休息。
作為一個並不精通文道的老婦人,她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休息好,養好精神備考。
但這裡並不是林府,沒有人管他們。
林佳良和林蘇坐在房間中,喝茶聊天。
秋子秀,這人你怎麼看?這是林佳良的問題,今天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了,最讓他難以想象的就是秋子秀。
“這個人,有點意思!”林蘇品了一口茶:“完全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
“你說……”
“第一種解讀很正麵,這個人風度翩翩、氣度非凡、坦誠而又負責任,有名士風範。”
飄香樓,秋子秀跟秦牧之等人站在了一起,站到了林蘇的對立麵,雖然敗了,但他敗得沒有半分落魄,首先,他以一首五彩詩馳名天下,詩入五彩,何人敢說他不是文壇之星?其次,彆人l奔全城失魂落魄,而他,斯斯文文先疊衣,跑起來麵帶微笑,真將l奔當成一段佳話了。最後,彆人聽說賭約解除,如釋重負,而他,坦然不受,直接兌現賭約,充分體現了他的坦誠、氣度,這一刻,他的氣度甚至還壓過了林蘇。
一個失敗者,居然能夠借這一敗,讓全天下的人記住一個特立獨行的秋子秀,這是何等的難以可貴?
林佳良笑了:“這正是我所看到的秋子秀,但你說還有另一種解讀……”
“另一種解讀就是……此人是一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眼中根本沒有親情,沒有道義,這樣的人,很可怕!”
林佳良沉默了,良久歎口氣:“還有一個人很可怕,你看出來了嗎?”
“誰?”
“秦放翁。”
林蘇點點頭,當然!這一點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今日林蘇上門,看似大獲全勝,但其實,秦放翁才是最大的贏家,林蘇以十一人的賭約作為籌碼,與秦放翁叫板,秦放翁跟林蘇談了個條件,就讓林蘇主動放棄了賭約。
林蘇得到了什麼?讓兩個原本就沒罪的人,無罪釋放。
秦放翁收獲了什麼?
收獲了十個家族的感恩戴德!
這十個家族個個非同小可,秦放翁其實什麼都沒有付出,無非是派出幾個衙役將兩個無辜女人一抓一放,就將這十個家族拉上了他的船。
你說,他與秦放翁這一番博弈,誰贏誰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