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在一聲聲叫喊聲中,遼河兩岸的十萬民夫正在拉拽一艘艘的三千料運糧船。
從天津出發的運糧船,它們得到了遠在京城的朱由校旨意,從太倉又送來了八十萬石糧秣和三十萬斤火藥。
大戰在即、整個遼東都被調動了起來,而這樣的調動中,近三十萬男丁被征募為民夫,為整個遼東大軍服務。
此刻、緊鄰遼河的沉陽一帶,不過隻有十萬民夫罷了,而更多的民夫,則是在向著寬甸、鳳凰城、遼陽集合。
這種時候、就顯現出了朱由檢對於遼東經濟的掌握,和遼東民生的布局。
截止六月二十七,入遼的中原災民達到了八十五萬四千餘人,其中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就達到了四十二萬。
這些男丁本就需要救濟,而眼下民夫的工作則是為他們提供了生路。
對於災民、朱由檢是以發糧,並且以布告的方式告訴了他們打下鐵嶺等地後,給他們發地。
對於遼東本來的百姓,朱由檢則是以一日三十文的價格雇傭。
由於禦馬監販糧,遼東市麵上的銀子和銅錢早就不足,甚至陷入了錢荒。
眼下他以現銀和銅錢為雇傭籌碼,而不是學習地方,直接以徭役的名義征募遼人,就這一手段,便讓遼東百姓對他這位所謂的齊王,感恩戴德。
徭役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沒有。
這點、朱由檢十分認同自家哥哥的話,他現在回想起來,自己有的時候還是太理想了些,脫離了現實。
他想要免除天下徭役,但對於這個時代的大明來說,這樣的免除是一種隱患。
如果百姓到後麵嬌慣夠了,那會不會出現一些官府幫當地百姓修路,卻還要給工錢的景象?
這種景象如果放在後世,是正常的,合理的,但放在這個時代就不行了。
在貿易頻繁的後世,國家可以調動資源來貿易,來建設工廠,傾銷商品。
但是在這個出省都需要十天半個月的年代,這樣的商貿速度並不可能成為稅收的主力。
這也就是朱由檢為什麼會醒悟說“徭役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的話了。
就如眼下一般,他可以用徭役,但沒有必要,所以他沒有用,而百姓也對他、對朝廷、對皇帝感恩戴德。
這樣的結局,讓朱由檢明白了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
或許在軍事上,自己長於自家皇兄,但是在操控人心、平衡朝局上,自己還需要向皇兄學習……
“殿下、這是各城準備的石彈數量和儲備的火藥,以及各城的馬匹數量,另外還有老奴兵馬的最新調動情況,請您過目……”
遼河出海口,朱由檢眺望正在拉動船隻的民夫們,而陸文昭也策馬前來,交上了兩份重要的情報。
兩份情報,朱由檢先接過看了一眼老奴的兵馬調動。
不得不說、錦衣衛雖然無法成功侵入建虜之中,但他們察覺到了老奴他們對於行商警惕的不同。
對於遼人,他們是一個態度,對朝鮮又是一個態度。
李若漣在察覺到這個態度的不同後,當即命令錦衣衛策反了幾個朝鮮的行商,隨後將他們拉攏成為了錦衣衛的外援。
同時,李若漣讓這些遼東行商前往建虜的赫圖阿拉販賣糧食、鐵器,以出售違禁品來獲得代善的信任,並打探到了一些比較容易得到的情報。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因此努爾哈赤對於朝鮮行商的信任雖然不高,但是防備卻很嚴。
朝鮮行商隻能在赫圖阿拉交易,不能前往任何赫圖阿拉以東、以南的關隘。
隻是儘管如此、北鎮撫司的錦衣衛還是打探出了不少消息……
拆開情報,朱由檢一目十行的將情報看完,而這其中提到的情報,便是努爾哈赤下令代善和阿敏,將鐵嶺、開原的工匠、老弱婦孺遷移去兀也吾衛的消息。
看完這消息,朱由檢波瀾不驚,隨後看了一眼另一本關於各城火藥、馬匹數量的文冊。
在看完了文冊後,他才開口道:
“代善的地位,是建虜的左右管家,與黃台吉的地位一樣重要。”
“把這樣的人物派往了兀也吾衛,想來老奴準備把兀也吾衛營造為第二個赫圖阿拉。”
“不……應該說是一個更為齊備的衛城。”
朱由檢說這話時,腦中想了想兀也吾衛對應的後世城市,最後腦中浮現出了“吉林”二字,並且也想起了地形上它的地理地貌。
兀也吾衛雖說是後世吉林的地盤,但位於吉林西部的狹長平原上。
這地方,處於長白山區向鬆嫩平原過渡地帶,地貌類型複雜,有“遠迎長白,近繞鬆花”之勢。
此地的地勢由東南向西北逐漸降低,形成有山區、丘陵、峽穀、湖泊、河穀、平原等諸多地形。
加上這地方有數百裡狹長、二三十裡寬闊的平原,並且又有三麵環水的優勢,如果真的被努爾哈赤所開發,說不定還真的能養活建虜的十萬大軍。
隻是、如果真的能開墾出數百萬畝耕地,恐怕鐵嶺等地的漢人都要活活累死……
這麼一來、朱由檢就陷入了出不出兵的抉擇之中。
從眼下的大寧出兵,最少需要疾行五百裡才能截斷代善遷移人口的舉動。
既然是疾行、那麼就不能攜帶火炮了,並且深入此地的話,還需要麵對科爾沁、代善、以及開原莽古爾泰等部的夾擊。
眼下的遼東,雖然能調出四萬鐵騎,但……
朱由檢大致估算了一些此地的兵力,最後還是不願意冒險一試。
眼下收複鐵嶺和開原才是主要的戰略目的,四萬多鐵騎如果被重創,那麼明軍就無法在遼沉之地保持高機動性的支援了。
朱由檢很難保證,這不是努爾哈赤的誘敵之策。
因此、仔細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放棄了出兵的打算,準備繼續對即將打響的遼東之戰上心。
“諸將都抵達各府縣了吧?雙筒的千裡眼也都分發了吧?”
朱由檢收起了兩份情報,而陸文昭聞言也回禮道:
“都已經抵達了,燕山天工所製造的七百二十具的千裡眼也都發放給了各軍的統帥、總兵、參將、遊擊。”
“燕山的第三所學府和第四所學府如何了?”朱由檢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第三所學府已經修建完畢,目前已經有三萬多學子入學,後續應該可以達到五萬餘人。”陸文昭回應道:
“至於第四所學府,按照殿下的吩咐,營造的麵積五萬畝,因此要到後年四月才能完工。”
第三所、第四所學府,代表了燕山的擴張速度。
第一所和第二所的學子達到了九萬八千多人,再算上第三所的,也就是接近十五萬學子。
但這些都不是朱由檢最在意的,他最在意的還是第四所的綜合學府。
五萬畝的麵積,足以說明了朱由檢對它的上心。
可以說、它將是朱由檢所營造的學府之中,規模最大,學科最多,容納學子最多的一個學府。
按照籌備,這學府可以容納二十四萬六千餘人,而這裡將是第一所綜合學府。
此地開辦覆蓋理學、民工學、軍工學、文學、曆史學、政治學、經濟學、語言學、法學、醫學十個學院,一百二二十七個學科。
可以說,前麵三所學院,都是教授小學和中學的知識,而第四所學府才是未來真正能改變大明的地方。
這個學府不是為了現在而準備的地方,而是為了十年、十五年後準備的地方。
二十四萬六千人一旦學成,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人能成為提升大明科技的人,但也是一個不得了的數量和規模。
至於剩下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二十四萬餘名學子,理學和政治、文學、曆史係的平庸者會像種子一樣灑滿大明。
天下的私學和官學都會被接管、擴建,最後以小學、中學的方式遍布大明一千五百餘縣。
至於民工、軍工、經濟、語言、法學和醫學的精英學者,則是會以第四學府的形式,成為大學的院長、教習。
普通的學子,將會成為官員和官營機構的設計師、經營人、醫生。
朱由檢對它抱有很大的希望,不僅僅是為了他們,也為了他自己。
他要求天下藩王海外就藩,自己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相比較距離較近的南亞,朱由檢準備前往遠離大明的地方,而這地方也就不用多說了。
美洲……
想到那兩塊大陸,朱由檢就心中一沉。
以這個時代的航海,窮儘他一生,耗費大明的無數國力,恐怕也就能輸送百萬百姓前往當地安居。
歐洲人花了兩百年,才遷移了上百萬人口,而朱由檢必須在三十年內完成,並且不空耗大明的國力。
想要在三十年內遷移超過百萬的人口,那就一定需要一種東西。
蒸汽機……
沒有蒸汽機船,無法保證在短時間運送人口前往的同時,還能運送足夠等數人口吃三年的糧食,以及一些耕牛和馬匹。
蒸汽機車,蒸汽機船,這已經是朱由檢能想到,眼下大明科技經過攀登後,能在他有生之年摸到的最高科技了。
至於能不能攀往更高?那就要看大明日後的教育是否成功。
想到這裡,朱由檢搖頭歎了一口氣,將心思放回到了遼東收複之戰上。
眼下已經是六月二十七,孫傳庭等部的兵馬都在陸續的走海路,登陸蓋州、寬甸等地。
在糧食足夠的情況下,能影響戰局的就隻有雨季了。
晚明遼東的雨季,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小冰河的影響,除了六月初下了幾場雨外,最近這幾天都沒有下雨。
這樣的變化,讓朱由檢有些不安。
眼下遼東的兵馬中,大寧三衛和浙兵,還有孫應元所部的三衛,四騎衛等八萬多人,分彆裝備了騎銃、步銃。
一旦雨下的不合時宜,那麼明軍的數千門重炮,十餘萬支火銃都將無法使用。
結合努爾哈赤一直沒有行動的跡象,朱由檢很是懷疑,努爾哈赤在等一場大雨,一場足以讓明軍火器無法使用的大雨。
“殿下、有一點卑職不明白……”
在朱由檢沉思的時候,陸文昭猶豫著開口詢問道:
“卑職看《孫子兵法》,其中有說“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
“因此、既然上書已經很清楚,那為何殿下不派兵從建虜的薄弱處提前發起進攻?”
陸文昭所詢問的這句話,翻譯過來便是:
進攻一定能取勝的原因,是因為攻打的是敵人沒有防守的地方。
防守一定能鞏固的原因,是因為防守的是敵人無力攻打的地方。
孫武認為,善於進攻的軍隊,進攻的是敵人不知道如何防守的地方,而善於防守的軍隊,防守的是敵人不知道如何進攻的地方。
因此陸文昭想說的是,為什麼不趁機出動出兵攻打努爾哈赤不一定會防守的地方,比如繞後突襲開原,提前走出長城,走邊牆突襲赫圖阿拉。
“薄弱之處,出兵過少而無法調動老奴,出兵過多的話,便會讓內部空虛,給老奴有可趁之機。”
“山地領兵打仗,必須穩打穩紮,小心警惕任何一處可以被設伏的地方,而我軍對邊牆外的地形不熟,出兵便失去了地利。”
“況且山中多霧水,小雨,一旦下雨、我軍火炮便失去了作用,難以建功。”
“至於平原之處,開原拿下又如何?莽古爾泰可以走清河關切斷我軍糧道,哪怕沉陽同時出兵牽製莽古爾泰,但對方依舊可以用鐵嶺和沉陽之間丘陵上的石堡拖延時間。”
“兵法從古至今,由於軍械的變化,一些用法已經發生了變化,所以應該因地製宜,因時變化。”
朱由檢對陸文昭好生解釋,隨後又繼續道:
“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虛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
“軍隊前進或者撤退貴在速度,如風來電往,所以,敵人不能製禦。”
“而眼下,建虜之兵馬大多為馬步兵,薩爾滸一戰,五天轉戰數百裡,比我軍步軍轉戰速度要更強。”
“因此、當以堂堂之陣,堂堂破之!”
“卑職明白了。”聽到朱由檢的解釋,陸文昭表示明白了,而朱由檢見狀,也策馬向著廣寧返回。
遼東之戰,朱由檢並不擔心會敗,因為以明軍的體量,即便火器無法使用,也能重創建虜。
明軍可以死一千、一萬、十萬!但後金隻要戰死一萬,就足以激發內部矛盾。
朱由檢冷靜過後,反而期待起雨季了。
如果真的下雨,老奴會不會真的出兵,妄圖擾亂明軍腹地?
如果他真的敢來,那說不定真的能給朱由檢創造一個圍殲後金數萬兵馬的機會。
至於努爾哈赤……
一想到黃台吉現在因為努爾哈赤還活著而被限製,朱由檢寧可讓努爾哈赤多活幾年。
他活得越久,後金就越容易崩潰。
一個軍事狂人,一旦無法掠奪到滿足兵馬的物資,那麼窮兵黷武之後便是亡國,亡種族。
曆史上的努爾哈赤是這麼乾的,而眼下他因為被自己的壓製,也在對麾下的人壓迫。
壓迫到了極點,隻要再來上一場慘敗,內部的問題就會顯露出來。
“嗯?”
忽的,朱由檢覺得臉上一涼,下意識上手去摸,而這一摸便是一絲濕潤。
他側頭向一旁的小河看去,隻見河麵上出現了點點漣漪……
“殿下、下雨了。”
陸文昭策馬跟了上來,而朱由檢看著這雨,眉頭開始慢慢皺緊,最後麵色嚴峻道:
“八百裡加急通知各軍,警惕老奴動兵,各地民夫都返回城內,堅壁清野!”
“額……”聽到朱由檢的軍令,陸文昭小心翼翼的試探性問道:
“殿下、隻是一場雨,有這麼嚴重嗎?”
“嚴不嚴重,叫隨軍的欽天監官員來搭話。”朱由檢對陸文昭端著臉色開口,而陸文昭也知道自家殿下不是在開玩笑,因此當即轉頭讓人通知欽天監的官員前來。
同時、他也護送著朱由檢前往不遠處的平洋橋堡休整。
隻是這場雨突如其來,並且越下越大,漸漸的雨幕濃密了起來,而朱由檢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躲雨了躲雨了!”
遼河兩岸的民夫也放下了手中的繩子,滿身狼狽的向著兩岸的石堡趕去。
好在遼東的道路都經過了修補,跑的也倒輕快。
呼嘯的狂風吹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而眾人也趕在大雨成為暴雨以前,策馬衝入了平洋橋堡內。
當朱由檢他們趕到守備府的門口,當即翻身下馬,頂著濕噠噠的狼狽模樣進入了府內。
“去準備溫水、乾的衣物給殿下擦身子,換新衣。”
陸文昭走入會廳之後便招呼會廳內的士卒,而他們見狀也連忙去準備。
朱由檢脫了濕透的鞋子和衣服,隻穿著一套中衣。
好不容易等士卒端來了衣物和溫水,沒給他換衣服的時間,隨軍的欽天監官員便一路快走,趕到了會廳,並對朱由檢作揖行禮:“殿下千歲……”
“你看這雨會下多久?會不會連下幾天?”
朱由檢一邊旁若無人的換衣服,一邊詢問欽天監的官員,而官員聞言,也作揖繼續回應道:
“殿下、眼下大暑剛過不久,這雨應該不會下太久。”
“確定?”朱由檢緊皺眉頭,而欽天監官員也為之語塞,猶豫了片刻道:
“按照二十四節氣,以及十日前觀測的星象來看,九星並沒有什麼變化,也就不會讓節氣發生變化。”
“十日前?”朱由檢聽到這個回答,這才發現這天氣已經陰沉了數天。
他清楚眼下是小冰河即將爆發的前夕,更清楚小冰河爆發下,氣候會變得十分極端。
一些尋常年間不可能發生的氣候變化,往往在這種時期會十分多變。
遼東之地雖然麵對渤海,但並不代表不會遭遇台風。
如果真的有小規模的台風登陸,那麼對於明軍來說,戰力會大打折扣,努爾哈赤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想到這裡、朱由檢再次下令道:
“再傳令三道,遼東各城民夫返回城中,等待雨季結束,各軍準備雨棚,不要讓火藥受潮!”
“卑職領命!”陸文昭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當即連續派出快馬通知。
隻是在他們通知的同時,天氣的變化也越來越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