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的範圍也不斷的擴大,從原先的陝北一地逐漸波及到了整個陝西。
連年的天災,朝廷的不作為,加派、裁驛、欠餉使得民變愈演愈烈。
兵戰不休,烽火不絕,狼煙連天,滿目瘡痍。
天災、匪禍、兵荒、這麼多年以來,陝西早已經是殘破的不成樣子。
現在還能夠活著的平民百姓哪一個不是飽經苦難,隻是在最底層艱難的求生。
這兩年沒有大規模的天災,天上終於落下了足量的雨水,眼見著又能夠活下去了。
但……流寇又來了……
天啟年間,陝西平時的米價不過每石一兩上下,但是到眼下,卻已是翻了三四倍有餘,還是有價無市。
荒年之時糧商囤積居奇,富戶豪門趁機兼並土地,買奴收婢。
上好的良田在災年之時能賣的錢還不如平時的下田,兩三鬥米便能買上一個活人。
安家便發七鬥米,足夠吃上好多天的時間,人群之中有人喘著粗氣,有些意動。
陳功牽引著戰馬左右渡步,目光掃視著周圍的眾人,他在觀察這些人的神情和動作。
“當了營兵,每月餉銀二兩銀子,絕對足額,不會克扣,吃喝軍中皆有供應,所有的餉銀都能攢下。”
“殺賊還有賞銀,打上幾年的仗,買上數十畝的良田都不成問題。”
陳功拍了拍腰間的雁翎刀,語氣之中充滿了蠱惑之意。
他說的其實都是真的,但是實際上卻又不對。
餉銀雖有、賞銀雖多,那也需要有命去花。
大戰在即,這些剛剛應募的流民訓練不了多久,恐怕便要和流賊作戰。
到時候戰端一起,絕對是作為前軍,中後兩軍有人在後督戰,幾場大戰下來隻怕是要死傷七八成的,甚至十難存一。
那幾鬥米的安家費,是買命的錢……
人群之中的騷動開始慢慢的變大,不過卻還是沒有人上前,很多人都還在顧慮。
一個腰背微微有些佝僂的流民麵色猶豫,舉起了手來,眾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過去。
“這位軍爺,當了兵就得打仗,打仗我們倒是不怕,要是打仗傷了殘了,打死了,婆娘娃娃咋辦哩。”
那流民說的是陝西的方言,有些生澀難懂,不過當初陳功也是跟著曹文詔一起到陝西平了一段時間的亂,也會說些陝西話。
“我等主將乃是如今朝中的正二品官員,大同的總兵曹文詔,諸位應該都聽聞過吧?”
陳功的話音落下,再度在四周的人群之中掀起了道道漣漪,四下轉瞬之間響起了嗡嗡的人聲。
遼東可能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曹文詔是誰,但是在陝西,尤其關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聽說過曹文詔的名字。
曹文詔領軍在陝西曆經大小數十戰,擒殺賊首數十名,斬首三萬六千六百餘,受傷賊寇無算,其聲名足以止小兒夜啼。
“那些賊寇見到我等跑都來不及,哪裡敢戰?”
“就是真逼著真刀真槍的對上,傷了殘了還有撫恤的白銀,撫恤十兩。”
“要是有小孩的,朝廷負責給飯吃,養到十四歲。”
陳功嘴角上揚,笑道。
“先給諸位說好,我等隻招三百七十人,選滿了就不要了。”
“眼下四周都鬨匪亂,那流寇到處流竄,呆在城外說不定遇到了流寇一刀就給殺了,就是不殺,田地沒了或再是大旱幾年,糧食也沒有,隻能挨餓。”
陳功拱了拱手,繼續鼓動道。
“入營當兵,手中有刀肚裡有糧,咬牙博他個前程,博他一個封妻蔭子,富貴還鄉,豈不快哉?!”
“隻要是當了營兵,知州大人已經允許,婆娘和娃娃可以先住進城裡,城裡也會施粥。”
陳功的最後一句話,成功的讓人群騷動了起來。
“要是想當兵吃肉,就來這裡排隊,一個一個留名留籍。”
陳功一舉馬鞭,指向了一旁剛剛搭起來的方桌。
陳望已經是下馬,坐在了方桌之後,桌麵之上紙筆鋪開,有人已經開始研磨。
明朝所用的文字已經和後世的繁體字差不了多少,而原身也本就識不少的字,陳氏在遼東人數也不算少,也算是薄有田產。
所以陳望也就沒有帶文書出來,而是準備自己登記,這一批兵他要親自募。
“想要喝粥吃肉當兵入伍,就排好隊,就在這裡。”
“沒這個想法就散了,彆打擾我等募兵。”
陳功揚起手中的馬鞭,猛然一揮,馬鞭在空中發出了一聲輕響,嚇的眾人都向後退去。
陳望見陳功控製了局麵,舉起手輕輕一壓,跟在身後的幾名騎兵得令之後皆是驅策著戰馬,揮舞著馬鞭開始驅趕起了圍過來的人。
而後,一名背負著小旗的隊長領著一隊軍卒散了開來,大致劃了一條通道。
四周的一眾流民皆是畏懼的向後退了一些,不敢再圍攏在大鍋的旁邊。
陳功策馬回還,回到了陳望的身後。
陳望坐在方桌之後,看著四周的人群。
很快,第一個應募的人便出現了。
一名流民走人群之中走了出來,他腰背微躬,臉上雖有懼色,走的也慢,但是腳步還是沒有停下,走到了陳望的麵前。
陳望目光從眼前的人上下一掃而過,應募的這人相貌普通,膚色黝黑,身形消瘦,不過看其骨架頗大,身高也並不低。
那人的目光一路走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看著中央的那口大鍋,顯然是餓極了。
走到身前,那流民佝僂著腰,低下頭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的問道。
“軍爺,我想試一試,你看我能不能當兵。”
“你叫什麼名字?”
“周長壽”
“家裡還有人沒?”
“沒了,家裡沒彆人了,就剩我了,前幾年受災,婆姨娃娃都餓死了。”
陳望敲了敲身前的桌子。
“伸手,手掌朝上放在桌上”
周長壽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陳望看了一眼周長壽的手,而後便收回了目光,舉筆在桌上的紙張和一塊木牌上寫下了周長壽的名字。
“你記住一件事,以後上官問話,問什麼就說什麼,多餘的話不用講。”
陳望一邊寫一邊說,雖然陳望已經是儘量溫和了,但還是嚇得周長壽不怎麼敢說話,隻是不斷點頭。
陳望拿起了剛剛寫上名字的木牌,將其往前移了些許,移到了周長壽的手邊。
“你通過了,拿著兵牌去喝粥吧,彆把字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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