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死亡的感覺是如此奇特,就好像有某種東西不可遏製的一絲絲從身體中被抽離。
對環境的感知漸漸失去,取而代之都是一種無邊的寒冷。就像脫光衣服走在大雪之中,沒有任何存在能夠阻隔那入骨的寒意。
一時間,諾感覺自己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他隻是默默的‘看’著,‘看’著自己的身體倒在神殿中的座椅上,‘看’著適才離去的人們回到這裡,在他的身體前表示哀悼。
他應該有所反應的,哪怕他們已經注意不到自己了。但就像一個剛剛從沉睡中醒來的人那樣,明明眼前的一切都被‘看’在眼裡,但諾的思維好像還沉浸在朦朧之中,沒有任何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們舉行了簡潔而莊重的儀式,看到他們把自己的遺體請出,然後在神殿前向銀月城的居民們宣布他的遺命。
神殿外麵人山人海,哪怕再微小的聲音乘以這樣的基數也會變得嘈雜。但宣讀遺命者的聲音毫無阻隔的傳遞到了每一個人的耳畔,清晰的表達了他的意思。
然後人流在無形的力量下向兩側分開,諾的遺體沿著中央大道直抵城外。他將和自己曾經的同伴們葬在一起,從此宣告社會意義上的死亡。
雖然暫時有些不清醒,但諾的靈魂還是跟著一起飄蕩而去。他聽著周圍人們的議論,穿過大街小巷,然後一直向外,直到親眼看到自己的身體被埋進修好的墓園之中。
然後就像斷掉了與現實最後的枷鎖,他感受到了一股冥冥中的吸力從地下傳來。而吸力的源頭,就是那不知首尾所在的忘川。
……
“真是意外啊……”
“嘿,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沒有教宗,靠自己的能力競爭嗎,這倒是挺不錯的。”
“這麼說來,無論如何,對外開拓都是勢在必行的了……我可早就想到外麵去看看了!”
人群中,看著從中央大道上駛過的車架,康尼俄斯說不上是個什麼心情。不過當他捫心自問,感覺還是高興要多那麼一點。
畢竟他雖然也承認諾是一偉大的領袖――這倒不在於他做了什麼,而是他沒做什麼。
他沒有家室,沒有後代,因為他不想讓所謂‘先知的血脈’流傳下來。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永生,這更讓康尼俄斯在不理解之餘對他產生了一種尊敬。
人就是這樣一種生命,他們會對那些和自己相似,卻能做到自己做不到事情的人產生敬仰的情緒,哪怕是那些智者也不例外。但人與人的情感終究不能共通,所以看著這一幕,年輕人也隻是有些感歎。
相比起來這些來,他還是更關心因為大先知的死而帶來的改變,比如少年人對未知與戰鬥的渴望終於能夠實現了,又比如銀月城可能發生的變化什麼的。那些大人物的生死到底和他關係並不大,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康尼,我知道你心不在焉――但你至少表現的認真一點吧。”
有點不滿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喚回了康尼俄斯的精神。看著身前女孩踮起腳尖遠遠眺望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少年人鬼使神差的說道。
“得俄,我那是在展望未來。也許將來有一天,我也會讓一座城為了我的離去而哀悼呢?”
“……是嗎?”
偏頭看了一眼,女孩撇了撇嘴,
“那我就等著那一天了,尊敬的康尼閣下~”
嗯,或許就像對方一直期待的,他會加入新任主教達米安的開拓隊伍吧。不過得俄不打算去她希望留在這,因為她的夢想就是學習神術,成為祭司,而不是去外麵打打殺殺,那是男孩子才會有的愛好。
看起來兩人好像就要分彆了,不過銀月城的人生命本就要長久一些,所以這段或許會持續十幾年乃至更久的開拓之旅並不會是什麼訣彆。因此得俄最後隻是擺了擺手,姑且算是祝賀自己從小的玩伴得償所願。
“肯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不過到了那時候,我就勉為其難的允許你繼續直呼我的名字吧!”
仿佛受到了鼓舞,康尼俄斯不由微微挺起了胸膛。
雖然嚴格的說,連他自己也不怎麼相信自己能夠做到,但是萬一呢?
一切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教會的經文裡也寫過,神說世間沒有不變的東西,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那既然這樣,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誰說他就沒有做出一番大事的可能呢?
交談聲沉寂下去,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大道中央,車架駛向城外,人群也隨之湧動。直到這個長夜過去,銀月城中依舊沒有恢複平靜。
這是開始,但不會是結束。這個原本偏居在大陸一角的人類城市,也將重新回到它原本應有的位置當中。
……
嘩啦啦――
熱鬨是生者的,和死者並沒有什麼乾係,至少對現在的諾而言,雖然涉及他的很多事情還在進行著,但那已經與他沒什麼乾係了。
或許隨著第三紀元的到來,有一些生前執念強大的靈魂能夠在死後滯留在人間,轉化成一種另類的生命,但那本質上並不是什麼壽命的延續。
因為失去了**的平衡,精神側的特性也就千百倍的展現出來。那些因極致的情緒滯留而靈魂也必然會被情緒所影響,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被視做是具有著相同記憶的另一個生命了。
而諾顯然不在其中,他並沒有什麼太過熾烈的不甘、怨恨或遺憾,所以他就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靈魂那樣,被冥冥中的牽引力量拉到冥府,然後落入遺忘之河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