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讓江言的心裡有一種想死都難,亦或者死了也無濟於事的念頭之後,他自然會對生死產生蕭索之意,隻有讓他的心裡有一種屆時他心神遲緩之際,這就是自己趁虛而入種下奴印的時候。
“你狠。”聞聲的江言看著周嫦晦暗不明的表情心中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底,畢竟真把她逼狠了,指不定她還有什麼後手。
周嫦纖長脖頸如霜雪雕琢,在抬頜的瞬息間流轉著玉質冷光,她睥睨著垂首示弱的江言,唇角噙起一縷冰刃般鋒利的笑。
殘破佛龕中蛛網簌簌震顫,周嫦廣袖翻卷似雲濤驟起,霎時將氣息奄奄的江言攏在身後。足下忽有梵音嗡鳴,青金色佛紋自斑駁地磚裂隙中噴薄而出,化作三千蓮華鋪就的通天佛徑。
兩人衣袂交纏處迸出流霞,破廟頹垣竟在佛光中蛻出琉璃色,待最後一縷青煙消散於晨霧,唯有褪色的羅漢像掌心,還凝著一滴未乾的朝露。
破廟泛風,此地無人。
中洲的邊緣地帶是一處風景悠然之地,它靠近西洲之地,人跡罕至,鮮有人在這裡生存,它歸屬於迷障之地,神迷霧彌散在其中,足以讓入者心神馳蕩,深陷其中。
而在這神迷霧之後,則是一處高聳的山峰,神迷霧漸漸消散,山門前的青石台階蜿蜒隱入雲嵐,兩側千年古柏如入定老僧靜立,枝乾虯結處垂落的鬆蘿隨風輕擺,三重簷歇山頂的大雄寶殿巍然矗立,金頂鎏瓦在朝陽下流轉霞光,飛簷下的銅鈴隨風輕叩,聲波蕩開時驚起簷角蹲守的琉璃螭吻,卻驚不破滿院繚繞的沉香。
庭院中央的八功德水池碧如翡翠,七層浮屠倒映其中,錦鯉遊弋間攪碎塔影,池畔菩提樹亭亭如蓋,葉片翻動時篩落斑駁光點。
後山竹林深處,飛瀑自崖壁垂落成銀河,撞擊青石激起的水霧間隱現彩虹。
修行洞窟外的石桌上,未喝完的苦茶尚存餘溫,岩壁滲出的山泉叮咚墜入陶缽,與遠處傳來的暮鼓聲共鳴。
江言枯坐在蒼梧樹下,片片落葉朝著他的肩上落去,而他的目光則是放在身前燁然若仙的周嫦身上,他看著周遭的一切,心中驚然。
沒想到周嫦在這中洲的邊際處,還有一處如此神異的洞天福地,她的底蘊出奇的深厚,尤其是剛才在經過那一片神迷霧的時候,若不是周嫦展開自身場域籠罩他的話,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自己就會永遠地陷入到意識的瑰麗綺夢之中,永遠無法自拔,直至肉身隨著時間的漸漸消失消弭在天地之間,隻留殘餘的意識在這片神迷霧中遊蕩。
而且這裡的景色十分不俗,宛若世外桃源一般。
那問題來了,周嫦帶自己來到這裡是為了乾什麼?
難道她想要把自己永遠關在這裡,餘生和這深山古刹鐘聲為伴。
江言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栗。
“江言。”
“怎麼樣?”
“喜歡這裡嗎?”周嫦仰起臉望向蒼梧樹,斑駁的樹影掠過她瓷白的臉頰,蒼梧枝葉在風中簌簌作響,她忽而踮起足尖,月白雲紋的廣袖滑落半截玉腕,指尖堪堪觸到最低處的枝椏,一枚蜷曲的枯葉被她輕輕撚下,葉脈間還凝著昨夜的寒露,在晨光裡碎成細小的虹。
風掠過樹冠,碎金般的光斑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流轉,周嫦凝視著掌中殘葉,眸光泛起細碎的漣漪,遠處江言的衣角在風中翻卷,她卻隻將枯葉攏在掌心,聲音比飄零的葉更輕。
?
嗯?
你問我喜歡這裡嗎?
我能說不喜歡嗎?
這尼瑪周嫦不是心知肚明嗎?
“你是要把我永遠囚禁在這處神迷霧中?”江言此時感覺到自己身體中湧來的一陣陣無聲的虛弱感,心中一沉,現如今羸弱的身體狀態已然間有些拖累他的心神,原先心海中那淩厲浩渺的一劍也隨著心神退卻漸漸消頹,深藏修為於心海,這一招對於已然是老邁之身的自己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就像你此前在開壇論道中說的那樣,一葉一菩提。”聞聲的周嫦注意到了江言平靜的翻不起絲毫漣漪的眼睛,她將蒼梧樹葉攥在手中,殘缺的樹葉泛著一抹璀然的光亮,她的眸子一時間有些發散。
“這片蒼梧葉中存在著一方不為人知的世界。”
“這處神迷佛境同樣歸屬於中洲邊緣的一處洞天福地。”
“它算是佛門的一處聖地。”
“這處聖地是當初我參悟破境的閉關之所,在我成為千殊菩薩之後,它的恢弘之勢進而得到鞏固和加強,換言之,神迷佛境是我的道場。”
“你的心裡對奴印起了抵觸之念。”
“你自己且知,如果自身不願意的話,如何強逼你都是徒勞。”話儘於此,周嫦白皙的素手微微用力,枯黃泛光的蒼梧葉陡然間化作了漫天的灰燼,進而飄散在虛空之中。
聽到這句話的江言眼睛漸漸眯了起來,他的視線看向了周嫦,她不會那麼容易就放棄了,記仇已然鐫刻在她的靈魂深處,輕易間不會那麼同意改變,接下來的話才是她真正的大招。
“你何時廢話那麼多了?”江言目光微閃。
周嫦笑了笑,不是太過在意,畢竟在神迷佛境,即使是佛陀而來,都不一定能立於不敗之地,因為這裡是她周嫦的道場。
往昔數十年的困頓求索終成佛門的菩薩果位。
而現在的江言在周嫦的眼裡,像是砧板上的魚肉,待宰的羔羊。
周嫦此時高大聖潔的倩影居高臨下地看著不遠處的江言,眸光睥睨,聲音清冷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就像你所說的那樣,你如果心神還是如此抗拒的話,那你就永遠待在我的這處道場之中,等到你什麼時候想通,放開心神之後,再告訴我。”
“在神迷佛境之中,你想死都難。”
“哪怕你獨處難耐歲月孤獨,想要咬舌自儘,但你隻要一息尚存,你仍然會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