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嶺子,從小宋向文就叫南嶺,因為他和姥姥家都住在嶺子的北麵,嶺子東西蔓延很長很長,長到宋向文也不知道最後伸展到了哪裡。
小的時候宋向文還問過劉二姐,“南嶺南邊有沒有人住了?”劉二姐肯定地回答道:“肯定有人住了,好多村子呢。”
宋向文又問:“他們那邊的人叫南嶺也叫南嶺?”
劉二姐就說了:“人家住在嶺的南麵,肯定是叫北嶺,咱們住在嶺子北麵,叫南嶺。”
三個人沿著大宇家附近一條上嶺的羊腸小道一路彎彎繞繞,到了大宇說的那片瓜棚。
瓜棚隱藏的極好,兩邊都種著玉米,暑假裡玉米已經比人高多了,深綠色的葉子探到路上來,來往騎車的村裡人一個不注意,就容易讓玉米葉子劃傷胳膊。瓜棚故意空出來幾米的距離,這樣一來,不走到瓜棚前的小路上,是看不見瓜棚白色的塑料膜的。
“這裡行嗎,我怎麼看著這麼嚇人呢。”宋向文看著兩邊的玉米地害怕了,劉二姐說過,玉米地裡有狼,極目看去烏漆嘛黑的玉米地裡麵,不知道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劉立洋向著宋向文“啊”了一聲,把宋向文嚇得向後倒退了兩步坐在了地上。
“看把你嚇的,你怕什麼,你跟個小孩似的小時候就騙你跟玩兒一樣現在騙你還跟玩兒一樣,我跟俺媽俺爹經常來玉米地裡麵找瞎撞子吃,什麼事都沒有。”劉立洋已經掀開了瓜棚的一角向裡看去。
大宇跑到路上,看看小路兩邊,並沒有人來,直接順著劉立洋掀起來的口子鑽進去,“哎!還不少!給我看這人我找一個。”
宋向文和劉立洋來到小路上,看著瓜地的主人會不會在晚上來看瓜。
那些在大路兩邊的瓜田,瓜農都會在地頭上搭建起來一個小棚子,白天晚上都在棚子裡吃喝,為的就是看著自己好不容易種的西瓜。給村子裡的人免費吃沒關係,又吃不了多少,那些來來往往的車說不準就下來摘幾個偷走,這是瓜農不能忍受的。
這個地大概主家也覺得隱藏的極好,沒有棚子,晚上也沒人來看著。
大宇抱著一個跟他肚子差不多大的西瓜出來了,彎著腰使勁托著西瓜的下麵,“哎!走吧,有沒有人?”
宋向文看著大西瓜興奮了,“怎麼這麼大,哈,上哪去吃?”他還是頭一次乾這樣的事情,原來在姥姥家出門的時候,淨聽劉立坤給也劉立傑說出去偷西瓜的事情了,他求著哥哥帶著他去,但是哥哥說他跑得慢不帶他,他就一次都沒去過了。
劉立洋接過來那個大西瓜,“要不去舀水那個地方,放水裡麵冰冰吃,吃冰鎮的。”
大宇一口同意下來,“走吧,太好了,夏天天熱吃點冰鎮的吧夥計!”
南嶺上有泉眼,這是整個鎮子都知道的事情,不僅僅是在劉莊南麵的嶺上有,在西廣村的南嶺上同樣也有。泉眼裡冒出來的水是甜的,比自來水好喝太多了,宋召華好幾次帶著宋向文去西廣村的南嶺上舀水喝,宋莊離著西廣村近一些,也就不用繞遠去劉莊了。
劉莊舀水的地方,宋向文隻能隱隱約約記得個大概,幾年之前姥爺身體硬朗的時候,還能推著小推車去舀水的地方自己舀水喝。那時候宋向文、劉立傑、劉立坤三個人跟著姥爺一起去的,一共兩個泉眼,離著也就十幾米的距離,冒得速度不快,但不一會兒也能接滿一桶。
到現在宋向文已經幾年沒有去那個泉眼了,路早就忘記了。
大宇和劉立洋兩個人知道,劉莊不像宋莊一樣有村委免費發放的淨化水,他們要喝甜水,要麼買大桶水,要麼就得上嶺上自己舀。
泉眼在一個陡坡的下麵,幾乎垂直的坡度,坡頂上長著幾棵小楊樹。泉眼附近已經被人踩平了,很好認。一個人粗的小水坑,底下慢慢向上冒著水,晚上沒人來接,水坑已經滿了。
宋向文把手插進去,頓時一股清涼的感覺湧上來,這邊的水太涼了,實在沒想到這麼熱的天還能有這麼涼快的水。
劉立洋把大西瓜慢慢放下去,西瓜在水坑裡漂浮著,三個人輪流把西瓜按到水底下,再等著它慢慢浮上來,一邊等著西瓜冰鎮,一邊用手舀水給自己洗洗胳膊洗洗腿,涼快的很。
樹林之間的蚊子叮了宋向文幾下,宋向文忍不住癢站起身來使勁撓,抬頭看看坡上麵,月光下隱隱約約有點什麼東西被立在那裡,不像是樹。
“上麵是什麼?”宋向文拍拍蹲在地上的劉立洋問道。
劉立洋抬起頭看著宋向文,“哪裡?”
宋向文又指著坡上麵說道:“上麵。”
劉立洋站起來盯著使勁看看,“我想起來了,俺們村的老墳,都在上麵。快跑!”
劉立洋拔腿轉身就跑,宋向文聽到“老墳”兩個字也頓時心裡麵生出寒氣,看著劉立洋跑他就更害怕了,馬上就手腳並用的跟著劉立洋躥出去。
大宇蹲在地上沒聽見兩個人說什麼,兩個人跑的時候,大宇站起來喊道:“怎麼了,你們上哪去?等等我,不要西瓜了?”
兩個人一直躥到嶺上的大直路,能夠看到劉莊的燈火,離人煙比較近一點的地方才停下。站在原地氣喘籲籲的等著大宇,汗珠子從兩個人額頭滲出來,兩個人用手掌給自己扇風,劉立洋從旁邊薅過來一把樹葉子當扇子。
大宇抱著大西瓜慢悠悠跑過來,他一個人花了好大力氣才抱著濕漉漉的西瓜攆上兩個人。“你們倆跑什麼,也沒有人。”
劉立洋嚇唬道:“你忘了上麵是咱們村老墳了,才想起來我,彆碰著鬼了咱們三個。”
大宇“哎呦”一聲,鄙夷道:“哪來有鬼,你們兩個癡是不是,累死我了。我要吃一半,我出力最多。”
三個人就蹲在路邊準備吃西瓜了,大宇一錘子下去,西瓜裂開了一個口子,汁水順著口子流出來,口子並不能足以讓他們三個打開這個西瓜。
劉立洋扶住西瓜,又是一下子,砸的地方凹陷下去,口子又大了一分。
幾拳頭下去,西瓜才被三個人分成兩半,大宇直接拿過去一半,“我吃這個,你們兩個吃那個。”
宋向文和劉立洋把一半西瓜用力掰成幾塊,接著土地開始啃。
兩個人吃的肯定比一個人快,而且宋向文和劉立洋吃起來就像是大財主一樣咬兩口瓤子還是紅的就扔了。他們倆吃完,大宇才剛剛吃了一點,兩個人圍上去,準備再分一杯羹。
大宇就不是掰開吃了,直接用手抓著西瓜裡麵的瓤子往嘴裡塞,等著三個人瓜分完畢,半個西瓜隻剩下了皮,還有泛著淡淡灰黑色的西瓜汁,殘留在瓜皮下麵。
夜色下是看不清楚的,大宇也是吃上頭了,端起來直接喝掉了西瓜汁,用已經濕掉的衣服擦擦嘴,“咱們再去弄個吃吧?”大宇意猶未儘的跟兩個人說。
三個人於是又來到了瓜棚裡,路上還是沒有人,除了蛤蟆和知了的叫聲,沒有其他生物發出的聲音了。
“這次誰進去啊?”大宇問兩個人,他的意思是三個人一人一趟,三個西瓜怎麼著也就飽了,吃飽喝足各回各家明天還得上學。
劉立洋尋思了一會兒,“彆讓他去了,他不是咱們莊上的,你叫人家看著還不把他屎打出來,我去咱們再弄一個吃了就行了。你帶吃那麼多西瓜乾什麼,晚上起來尿尿?”
宋向文不害怕被人抓到,“不要緊,天黑咱們一人一個唄,誰還能抓著?”
劉立洋已經開始準備鑽洞了,“閉嘴吧你,人家把你打出屎來你都得受著,這人都是我們村的,看家裡麵子也不能管,你彆湊熱鬨。”說完已經消失在了瓜棚裡,往裡看去都是漆黑一片,偶爾有踩著藤曼發出來的聲音傳出來,兩個人站在外麵路上看著人,等著劉立洋從裡麵出來。
瓜棚裡麵出現了光亮,隔著棚子能夠看到,在沒有路燈的鄉野小路格外紮眼,宋向文和大宇兩個人把目光集中在棚子裡,兩個人已經基本上知道了什麼情況。
棚子裡麵,一聲粗獷的吼聲,“彆跑!滾過來!誰家的小死孩子!”
劉立洋從洞裡麵蹭一下鑽出來,“跑!有人!”
三個人向著吃完飯來時的路狂竄,已經顧不得看身後了,那條小路很窄,很長,兩邊都是玉米地,三個人大宇在前,宋向文中間,劉立洋在後麵。
看瓜的男人在劉立洋他們拿著第一個西瓜去冰鎮的時候來的,大晚上的在外麵睡覺,旁邊都是玉米地,他也怕,乾脆就在瓜棚裡麵放了個小床,打著手電來看瓜,蚊子少也不害怕。
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聽見了瓜地裡簌簌的聲音,從瓜棚看向外麵,映著月光能夠看到一個孩子的身影,在瓜地裡一點一點挪動。男人打開手電,照見了那個挑選西瓜的劉立洋,一聲大吼,小孩子直接跑出去。
男人衝出來,甚至都沒穿鞋,向著三個人攆過來。
劉立洋一邊跑一邊回頭一邊催促,“趕緊的,來了!快點!去地裡!”
男人跑的比他們快,不要命似的追三個人,眼瞅著差不了多少距離了,劉立洋喊一聲:“進玉米地!”
宋向文和劉立洋兩個人鑽進了旁邊的玉米地裡,順著玉米之間的空隙使勁往裡鑽,鑽到身後沒有燈光了,停下向著外麵觀察。
大宇不知道在哪,當時鑽進來的時候隻有宋向文和劉立洋兩個人,大宇還在前麵跑,男人大概是沒向著宋向文兩個人過來,去追大宇去了。
“老劉,老劉。”宋向文向著劉立洋鑽進來的方向輕聲叫道。
“我在這裡,小點聲,彆讓他追過來了。”劉立洋小心翼翼地鑽到宋向文身邊,兩個人蹲在玉米地裡向外看著。
“大宇呢?”宋向文問道。
“不知道啊,我不是叫你們倆進玉米地,那個大人鑽不進來,咱們進來他攆不上。”劉立洋拍打著胳膊,已經被玉米葉子刮了好幾道血痕。
他們這個位置時玉米地的正中間,隻能稍微看到外麵的路,“走吧,咱們向著外麵靠靠,這裡看不見東西。”
宋向文和劉立洋兩個人向著鑽進來的反方向慢慢靠,劉立洋知道路,跟著他走就沒事兒。
等到兩個人踏上了新的小路之後,四周還是一片銀色,月亮掛在天上,兩邊還是全都是玉米地,一條小土路很長,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路燈。
遠遠看著,能夠看到劉莊村裡麵基本上各個人家都開著燈。
“大宇不能被抓了吧。”宋向文有點害怕,他剛才還說著不會被抓到,沒成想自己烏鴉嘴了,還真被抓了。
劉立洋回答道:“不知道,他癡,不知道鑽,估計抓也就抓著了,那個瓜地還不知道誰家的,也不知道認不認識他爹媽。”
“不認識會咋樣?”宋向文問道。
“打一頓唄,還能咋樣,領著他去他家,把咱倆抓出來,到時候去你姥姥家找你,去我家找我,賠錢。”劉立洋說的雲淡風輕。
兩個人又回到了那條小路上,他們繞了一圈,也沒看見大宇的身影,也沒見到那手電筒的光亮,就跟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樣。
宋向文特彆激動,被嚇得特彆清醒,清醒到有點迷糊,這還是現實世界嗎,怎麼一切都很亢奮。
兩個人又找了一圈,不打算找了,直接去大宇家看看。
大宇家亮著燈,開著門,能看見屋子裡麵的大宇低著頭,兩個人這才稍稍放心。稍稍放心,也就是沒有完全放心,他們回去,說不定一會兒大宇就帶著人來了。
但是時間也不早了,估計姥姥都該上街找自己了,不回去不行的,兩個人才心懷忐忑的回家。
“上哪去玩來?”奶奶一邊拍打宋向文衣服上的灰一邊問。
“上那個胡同裡玩的。”宋向文沒敢說實話。
晚上睡覺的時候,胡同裡的腳步聲異常刺耳,宋向文根本睡不著,等到鐘表敲打了十二下,他知道十二點了,實在困得不行,才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