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這片在沿海城市的一個內陸小村子,經過了草長鶯飛的四月,春風又一年吹綠了東河河畔的野草。
田野裡日夜都有農人的身影,他們在和老天爺爭搶時間,趕在天氣熱起來之前把莊稼都下了地,同時在心底裡栽種下這一年的期盼。
今年是個好年份,剛剛種下了土豆,一場雨不大不小就下來了。農人們不用像往常年份那樣搶水井澆地,都有了閒下來出去掙兩個錢的功夫。
土豆的小小芽兒破土而出,有的頂破了覆蓋在壟上的塑料薄膜,有的等待著農人們拿著小鉤子幫它們掙脫束縛。
在宋向文家西邊靠近公路的死水灣裡,生長出了無數的蘆葦。這兩個被水泥路隔絕開來的死水灣,長年累月收容著宋莊北街居民家裡的垃圾,瓜果皮屑塑料袋,能分解的不能分解的統統“吃進肚子”。
灣裡的水常年發臭,大概也給灣底的土地帶來了養分,蘆葦發瘋生長,覆蓋住了整個死水灣。麻雀、青蛙、野雞在裡麵產卵,五月份,無數的青蛙在裡麵呱呱叫著,吵的灣兩邊的人家無法入眠。
白天,麻雀穿梭和野雞穿梭在蘆葦叢裡,倏爾從人們眼前掠過,人們驚呼一聲“好家夥”,又再次隱入這片自由的王國。
宋召華和劉二姐跟兩個姑姑打完電話之後,悶悶不樂了好些天,那幾天的飯桌上,話題基本上都是對大姑的批判,以及對二姑許諾何時來接爺爺的猜測。
宋召華和劉二姐都覺得,二姑一家雖然沒什麼信用,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大概不會反悔。二姑性子軟,又見識到了劉二姐和宋召華不退一步的態度,肯定不會硬著頭皮和大姑站在一起。
那天晚上二姑掛斷電話,就接到了大姑的號碼。
“這兩個老葫蘆種,真是把我快氣死了。俺家裡你哥哥也是氣得夠嗆,剛才都要發動起三輪車帶著俺兒子去他家評理了,我好不容易才攔住了,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大姑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的抱怨宋召華和劉二姐的“諸多罪狀”。
二姑在電話這邊聽的一個頭兩個大,剛跟劉二姐叨叨了一頓,當了一頓和事佬,一直對劉二姐的話表示認可。現在又接到了大姐的電話,大姐又喋喋不休起來,她還得迎合著大姐的話,怎麼就這麼難呢。
年輕的時候,她跟大姐是欺負過劉二姐的,那個時候宋召華不在家,她一個新媳婦無依無靠的,她們倆啥都不怕。就算怕,自己男人還在身邊呢,還能反了劉二姐不成?那些帶著爹媽的臟話,那些撕扯著頭發的時候,都還在她腦海裡麵偶爾浮現出來。
她記得,當年分家的時候,宋召華家窮的一個鐵門都沒有,用著一個破木頭門,農用機更是沒有,兩個人用鋤頭在地裡乾活。
她跟大姐經常在娘家笑話自己的親弟弟,兩個人和娘都篤定,宋召華家裡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揭不開鍋。為什麼呢?娶了這麼個喪門星媳婦,他還想好了?
可是沒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嘿,沒想到這個日子,還讓兩個破爛貨給過起來了。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家男人,一個退伍軍人,多好的前程,這幾年做生意、種莊稼,什麼都乾過,就是乾不成事,錢一分沒攢下來,還拉了一屁股饑荒。
宋召華家過的倒是舒坦,手扶車、摩托車、電瓶車、大鐵門,啥都有了,爹娘生病,一個人拿了醫藥費,氣都不喘一下,那些日子,晚上睡覺,她還在心裡麵盤算,宋召華會不會給她和大姐打電話算醫藥費。她合計好了,就是不給,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偏偏宋召華是個好樣的,還沒打電話,奇了怪了。
大姐的催促聲把她從思緒拉回了現實。“誒!你說呢?人來?”大姑滔滔不絕說了幾分鐘,舌頭累了,嗓子有些乾,暫停一下,讓妹妹接過去話頭。
二姑愣了一下,“啊,聽著呢。哎呀都是為了老人你們不要這樣子,我也知道,你家裡什麼情況,接過去肯定不方便,凱凱也結婚了快要孩子了。不要緊,我接過來住兩天,你來我家看咱爹,也方便,不用看他媳婦那個臉了。你就彆管了,她啥樣你還不知道,癡了一輩子了。”
活了半輩子了,她們這些人,早就練成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嘴上沒有真話,隻要是臟水潑到了自己身上,彆人鬨成什麼樣跟自己沒關係。找自己評理,換句話來說,不就是找自己看熱鬨嗎。
大姑又滔滔不絕跟二姑念叨了將近半個小時。到了後麵,兩個人都開始拉家常了,地裡怎麼樣,工作怎麼樣,孩子怎麼樣,兩個姐妹借著今晚上這麼個破事,把這段時間的生活都給念叨了一遍。都是專門挑著不如意的說,自己家裡混得到的事情,不可外揚,這是農村的“規矩”。
過了大約一個禮拜,二姑果真打電話來了,商討爺爺怎麼接去二姑家的事情。
二姑父說他聯係了村裡的一個人,有一輛麵包車,正好能把爺爺的東西一起拉過來,還不用風吹日曬。劉二姐和宋召華心情是無比喜悅的,盼了這麼些天,可算是把喘口氣的契機給盼來了。
爸爸把爺爺幾套衣服用一個大的塑料袋子裝起來,爺爺上廁所用的專屬坐便和糞桶也一起搬到了麵包車的後麵。把爺爺沒吃完的那些零食營養品和爺爺喝的茶抽的煙一同帶著,爺爺的枕頭被子也裝上。最後,扶著爺爺慢慢地走到麵包車上,拉上車門,麵包車開往了二姑家。
爺爺被接到了二姑家,對於宋召華和劉二姐來說,兩個人終於可以輕快一些了,宋召華不用在工作的時候提心吊膽,也不用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去看看老父親狀態如何。劉二姐不用專門給老人做點好的,最重要的是她不願意一直是自家養著宋向文的爺爺,本來就是三個人,兩個姑子本來就有義務,她們接過去是應該的,原來不接才是錯的。
宋向文竟然也從這種狀態裡麵獲得了一些方便。爺爺在家的時候,周六周天宋向文不敢出門玩的,要出門就得提前問問爺爺上不上廁所,把爺爺的尿壺倒了,才敢出門,出門也不敢一直在外麵,玩著也不怎麼踏實。
在家裡的時候,無論是寫作業、看電視還是玩電腦,都得豎起耳朵,聽聽爺爺那屋的動靜。因為爺爺會隨時喊他,上廁所、倒尿壺、買東西,他就得隨時放下手裡麵的事情去看看。
爺爺在二姑家,他就可以在看電視和打遊戲的時候把聲音開大,讓自己沉浸在那種氛圍裡麵。而且一整局遊戲都不會被打擾,不用中斷,可以從頭玩到尾,這種感覺還是特彆爽的。
在學校呢,宋向文的生活從開學到期中考試還是比較穩定了。班裡麵發生了喝酒事件跟自己沒啥關係而且李老師也是處理的沒有什麼風浪。
期中考試之後,發生了讓宋向文以及全校的學生都很難過的事情。
傳聞說是因為這次期中考試陳屯小學的整體排名下降了好多,甚至比很多農村小學都不如,所以校長生氣了才會這樣。
也有人說是因為本來市裡麵教體局就下政策了,全市的小學都已經改了,但是因為陳屯小學關係太硬了一直瞞著上級。期中考試的時候教體局下來挨個學校檢查,檢查到了陳屯小學,太突然了沒有藏好被發現了,為此校長還在教體局挨批評了。
各種說法在陳屯小學裡麵流傳,但是事實是不變的,陳屯小學的小賣部關門了。
宋向文轉來陳屯小學的時候就詫異了,怎麼宋莊小學的小賣部關門了,那時候學校說的是教體局不讓,怎麼陳屯小學的小賣部還是這麼紅火。
宋向文從驚訝裡麵回過神來,在心裡麵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好學校,肯定有額外的好待遇。市裡麵肯定允許陳屯小學在學校裡麵開小賣部,因為好學校的小賣部,肯定要賣好多學習用品,不像宋莊小學的小賣部,賣的都是零食玩具。
雖然陳屯小學的小賣部並不比宋莊小學的零食少,但是宋向文還是堅定的相信自己這種說法。
上學這兩年來,李老師不止一次地禁止他們去小賣部買零食,尤其是辣條,吃得滿教室都是味道,任課老師已經不止一次跟他反映過了。
但是這種美味的零食,孩子們怎麼割舍的下呢?買了之後在教室外麵吃完,再去水龍頭那邊衝一衝回教室,又沒讓抓到,誰知道是誰吃的。
上了五年級之後,小賣部倒是經常關門,這都是暫時性的。小賣部的老板說是因為有檢查的來,宋向文這才知道學校裡是不允許有小賣部的,陳屯小學的小賣部,隻不過是在鑽空子。
宋向文是經曆過一次小學小賣部關門的,這種事情他比同學們多了一份經驗,知道的多了,就想要在這個事件當中狠狠的表現一下自己。
宋向文兜裡麵一分錢沒有,還是跟著班裡麵的學生一趟一趟的跑前跑後,去小賣部幫著同學挑選那些廉價的零食,再回教室跟沒去的人吹噓幾句多麼便宜,然後再帶著沒去的人去一趟。
小賣部裡麵那些平常很貴的玩具,現在都基本兩折左右的價格就能買到,有的甚至一折。店裡麵,經營著小賣部的老兩口,連同著他們在這個學校上學的孫女,三個人站在貨架子後麵忙得不可開交。
從學生手裡麵接過錢,遞過去學生們要的東西,還要一邊跟學生講價,這些孩子是看得出的,他們這個小賣部如果今天不把東西賣光的話,肯定一點錢都回不來了,就狠狠的向著他們殺價。
宋向文大概是除了三個人之外最忙的一個了,跑前跑後,在小賣部裡還要兼職跟老板講價來彰顯自己什麼都懂的人設。一個中午,什麼東西都沒買,換了個口乾舌燥滿頭大汗,看著彆人大包小包的把零食帶回去,獨獨沒有自己的份。他也不難受,今天在同齡人麵前狠狠的表現了自己,舒服著呢。
除去了小賣部,小賣部西邊的垃圾場,再西邊的廁所以及最西邊的養著鴿子和狗的地方,都被教體局的領導狠狠的批評了一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按照現在素質教育和花園學校的檢查標準,陳屯小學甚至遠遠不如許多的農村小學,垃圾堆那裡常年都冒著煙,垃圾都是焚燒處理的,從來沒有垃圾車進校園拉走。
一個小學竟然有兩個廁所,還都不能衝水,隻有一個坑,大廁所的坑還是露天的,屎尿都在坑裡麵,夏天就散發出惡臭。
最嚴重的就是那個破鴿子窩,除了鴿子竟然還養著雞鴨鵝,拉的屎堆積了厚厚一層,一下雨之後的味道就像是糞池子發酵了一樣,離著很遠都聞得到。
那條狗困在籠子裡麵上躥下跳,渾身的毛都結成塊了,大夏天的脖子那邊還的毛發比十斤的棉被還厚。況且在一個小學校園裡麵,養這麼大一隻狗乾什麼?籠子結實嗎?衝出來咬傷了孩子,誰來負責,誰能負責。
食堂也是,一股子油煙味道,學生還在站著吃飯,衛生條件堪憂,這樣子怎麼能夠拿出手給彆人看說這是市裡麵鄉鎮小學最好的?
操場上連一根草都沒有,全是黃土石塊,夏天這麼熱的天,一根草都沒有,有點風就跟沙塵暴似的,孩子們在這樣的環境裡麵怎麼學習?
校長賠著笑臉對著來檢查的教體局領導連連道歉。他心裡麵苦啊,這幾年全市教育大發展,花的錢多,學校也多啊。
教體局還偏愛市裡的小學,給他們批的錢太少了。這麼大的學校,學生多,老師多,需要的硬件設備就多,花的錢自然也就多。
還要求他們出成績,校長心裡麵早就罵娘了,沒辦法啊,官大一級壓死人。
隻能陪著笑承認錯誤,然後呢?求著要點錢唄,教體局不給咋辦,能咋辦,再求,求到給為止。當這麼個大學校的校長不容易啊,還是鄉鎮學校,更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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