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站在宋向文身邊,看著宋向文拿著鼠標來回挪動了幾下,就停下手說不玩了。大舅就把電腦給宋向文關上,帶著他出了表哥的屋子,宋向文沒有在大舅家停留,又回了姥姥家的小屋裡。
“怎麼樣看的,嫩哥哥家買的電腦好不好?”劉二姐看著宋向文走進屋子就暫停了和姥姥的話題,轉頭來問宋向文。
“挺好的,比學校裡麵的好,我不敢動,怕壞了。”宋向文一邊跟劉二姐說,一邊摸著炕沿,稍稍用力坐到炕上去。
“你沒問問恁大舅從哪裡買的那麼好的電腦?”劉二姐又問道。
“沒有,我也不知道,我就看了看就出來了。”宋向文雙腿垂在炕沿外麵,鞋後跟踢著炕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是從那個誰,恁莊上雒保那裡買的,去了好幾趟。先去看看選個樣式,再去選裡麵的瓤子,咱不知道選的什麼瓤子,然後再給他錢。雒保開著車送上門來的,還給組裝起來。”姥姥是知道的,雒保來送電腦的時候,她和姥爺在街上曬玉米,雒保的麵包車差點壓到玉米,姥姥就格外注意。
“昂~,從雒保那邊買的,是他家裡在街上做買賣,聽說是賣這些東西。什麼監控,打印機這樣的些咱也說不明白也不知道。”雒保住在南街緊鄰著馬路的門市房,開著一家專賣這些電子設備的門店,宋向文從街上走的時候注意到過。上麵貼著幾個大大的紅字,打印、監控、鼠標、鍵盤、方正電腦......
“雒保這個人,還挺能鬨騰,你不知道?”劉二姐跟雒保住在一個村子,雒保的老婆跟宋召華經常一起在市場上乾打包的活,也算是熟,加上從村子裡麵彆人嘴裡聽來的八卦,劉二姐對他家還是了解的。
“怎麼了,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姥姥順勢問起來,宋向文一聽,嘿嘿,來故事了,趕忙向著炕裡麵使勁挪了挪,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舒服一點,準備好聽故事。
“昂!可不是的怎麼的!”劉二姐把身子一直,頭略微歪了歪,向姥姥強調。
“雒保他媳婦,娘家就是西廣村的,離著俺們莊上挺近的。人家雒保,比俺家裡召華得小個差不多十歲左右吧,他那個大閨女才上幼兒園,比俺家裡文文都小好幾歲。是他結婚挺晚的,原來那幾年,聽著俺們莊上人說,不愛著家,也不成家找媳婦,就愛在城裡跟著個師傅跟人家上門裝監控。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三十歲了,他爹才使勁要死要活的把他從城裡麵叫回來,三十了也不好找媳婦,這不才找了他這個媳婦。他這個媳婦吧,心臟有點問題,年紀輕倒是看不大出來,該乾活也乾活,跟召華一塊打包的時候出力也不少,就是小的時候,去醫院動手術了。”劉二姐一口氣把雒保和他妻子結婚的事情先說了一遍。
“昂~是這麼個事兒,那他結了婚了,還往外跑?”姥姥也來了興趣了,這個人她沒聽說過幾次,倒是沒什麼印象。
“結了婚不出去了,就在家裡這不是開了個門市房,雒保他爹挺厲害你彆看著是個小老頭,人家是個木工,給他兒子攢了不少。雒保在城裡乾活也掙了點錢,就買了這麼個門市房,開了個店,應該是借了點錢。結了婚不出去了也不老實,在家來跟他媳婦打仗,上來那個脾氣,人家說他都使勁揍他媳婦。把他媳婦打的你不知道,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有人說看著他媳婦的時候,能看著眼眶都是紫的,人家都說是叫雒保打的。他媳婦不承認,說是撞門上撞得,撞門上能把個眼眶子撞得青紫?”劉二姐用一種反問的語氣說道。
“就是,誰家裡那麼大個人還能撞門框上?”姥姥也應和道。
“那人家就不說是雒保打的,咱不知道怎麼想的,娘家這麼近,也不知道回去,這要是叫人家娘家人知道了閨女在人家家裡挨揍,不得把雒保屎打出來?也不知道人家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劉二姐有些憤憤不平,像是在替雒保的媳婦感到委屈。
“就是,咱也不知道人家怎麼想的,這個年份了誰好打媳婦?這不是混蛋?”姥姥也用一種略帶氣憤的語氣回答。
宋向文對於那個叫雒保的完全沒有印象,他肯定是沒見過,見過也沒往腦子裡麵記,不過他家是賣電腦的。在自己村子上買電腦,以後要是劉二姐能給自己買個電腦的話,就去他那裡買就行了,大舅家的電腦就是從他那裡買的,宋向文看著真好,確實值那個價錢。
在姥姥家玩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劉二姐說家裡還有點活得收拾,要帶著宋向文回家。姥姥留兩個人吃飯,劉二姐一再推脫,姥姥就把家中午還沒吃完的排骨和飯櫥裡麵自己包的包子給劉二姐裝了一兜子,大舅媽還給宋向文兩件表哥穿不上的長袖,看起來挺新的,用一個塑料袋包著,有一股洗衣粉的香味,宋向文抱在懷裡,坐在後座上跟劉二姐回家。
“媽,咱家裡什麼時候買個電腦。”來的時候是上坡,回家的時候就是下坡了,劉二姐不用蹬自行車,讓自行車憑借重力自行滑下去就行,宋向文心裡麵壓不住小激動,拽拽劉二姐的衣服伸過頭去問劉二姐。“怎麼了你想要個電腦?咱家裡你跟你姐姐都上學,供你們兩個挺累的,電腦也不是必需品,你想要?”劉二姐征求宋向文的意見,但是宋向文聽起來,更像是一種通知,一般有什麼請求的時候如果劉二姐不是在第一時間答應下來的話,那麼**不離十是辦不成了。
“人家家都有,咱家也有個不挺好的。”宋向文收回脖子,自己在後座上嘀咕。
一輛大車從劉二姐的自行車邊呼嘯而過,帶起來不小的風,也發出來不小的響聲,劉二姐應該是沒聽到這麼句話,扶著自行車車把手,眼睛眯起來看著前麵的路。
到家了之後,也就是才四點半左右,天色還沒有黑下來,劉二姐在家裡收拾平房,收拾廚房,擦擦飯櫥,刷刷鍋碗瓢盆,就到了五點半。這個時間點陳屯小學已經放學了,五點二十,是下午陳屯小學放學的時間。宋莊小學也差不多的,都是按照教體局統一的規定來安排時間。
劉二姐把家裡大致上收拾了一番,劉二姐是不愛乾這些瑣碎事情的,她自己說:“我最不愛乾這些零零星星的小活了,這裡一樣,那裡一樣,乾完這個還有那個,千頭萬緒的根本做不完,還不如讓我下地,光出力就行了,也不用動腦子使勁想哪裡還沒乾。”
原來,姥姥年紀還不算這麼大的時候,宋莊大集每集都會來趕集,買點一個集空老兩口吃的菜,畢竟自己手頭也有錢,兩個兒子和閨女逢年過節給自己。自己也不能每樣菜都管著兒女要,自己手裡有兩個閒錢,就自己買點菜買點麵,在家裡自己做,好在自在,心裡麵也不覺得不舒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哪怕是自己親生的兒女,心裡麵也總是過意不去,好像自己成了那個伸手要的,成了個累贅。
來宋莊趕大集的時候,有的時候就會來宋向文家裡看看,給宋向文買兩根烤腸,把買來的菜分一點留給宋向文家。宋向文家總是在中午快要下集的時候才去趕集,爸爸不趕,劉二姐得下了班回來,就到了中午了。雖然到了中午東西一般都要便宜一些,但是品質肯定是不如上午新鮮的,而且下集的時候,很多菜都賣完了,人家小販都打包回去了,買不了多少東西。
給閨女家裡放點菜,看看鍋碗瓢盆臟了沒有,臟了的話,姥姥就自己蹲在天井裡,用鋼絲球一點一點地把沾染上油汙的鍋蓋和煤氣盤刷一遍,刷的鋥光瓦亮,再給放回去,然後拎著自己買的東西走回家。
宋向文跟劉二姐說:“姥姥來咱們家一趟,咱們家的鍋碗瓢盆變得鋥亮!”劉二姐就樂開了花,這些東西她那時候不用操心,自己的娘就是比婆婆好。
後來姥姥年紀大了,姥爺騎不動自行車了,兩個人就不怎麼趕集了,偶爾來的時候,都是叫著村裡麵有三輪車的人拉著,趕完集再集合拉回去,不再自己往回走了,就很少來宋向文家裡了。
劉二姐收拾著準備做飯,才想起來家裡的耗油沒了,醬油也不多,得上街上買點,要不今晚炒菜不好吃。
“文文,來。”劉二姐在廚房裡喊在天井裡挖土的宋向文。
“啊,咋?”宋向文跑進屋子。
“你去,給我上街買瓶蠔油,買瓶醬油,要那個海天的,彆過路,就在咱們這邊這個小賣部買就行了。”劉二姐進正屋從口袋裡掏出來三十塊錢遞給宋向文。
“拿好了錢,買完了快點回來,不準在外麵玩啊。”劉二姐囑咐兩句宋向文,街上跑大拖掛車,宋向文怎麼說還是個小孩,不敢讓他一個人在外麵晃悠。好在宋向文算聽話,讓他趕緊回來他肯定趕緊回來。
宋向文手裡攥著三十塊錢的巨款,出了自家的大紅鐵門,向著街上走過去。路過了爺爺家的小屋他才想起來,回來的時候沒給爺爺倒尿壺,中午的時候宋召華是回來的,自從奶奶走了之後,宋召華每天中午都回來,問問宋向文的爺爺上不上大便,再把尿壺倒掉,給宋向文爺爺翻翻身子,拉開窗戶透透氣,再給做點飯吃。
宋向文把三十塊錢塞進了校服褲子口袋,暫時在家休息一天,沒必要換褲子。拉著爺爺家小門的兩個鐵環,身體後仰,把兩扇門拽齊,右手向右轉動,把卡著的門閂轉動開來,向裡推,小院門就打開了。
奶奶去世了之後,雞被二姑和大姑給分了,自己家也分到兩隻,老母雞的肉不怎麼好吃,燉湯倒是鮮美,爸爸讓劉二姐把兩隻雞燉了,給爺爺喝了幾天雞湯,吃了燉爛的老母雞肉。宋向文、宋婷和劉二姐也跟著沾了光,吃了點肉喝了些湯,確實鮮美。
小院子裡麵的玫瑰花,沒有人照顧,長出來的枝椏沒人修剪,這裡長那裡短,一點都不好看。小狗毛毛在奶奶去世的時候已經又揣上崽子了,等到下崽子的時候,隻有爺爺一個人在家,還下不了床。爺爺跟爸爸說他聽到了毛毛在狗窩裡叫,他知道是下崽了,因為之前下崽都是這麼叫的。
毛毛那一窩生了六個,準確的說應該是五個,爸爸回家去看爺爺的時候,毛毛已經在窩裡死了。生第六個的時候,堵在了產道裡麵,也就是難產了,小狗被窒息死在了毛毛的肚子裡。五個小狗嘴裡麵嗯嗯叫著找奶吃,爸爸才低頭注意到。五個小狗在找毛毛的奶頭,毛毛死了,蜷縮在裡麵,奶頭沒露出來,五個小狗圍著媽媽到處爬。
毛毛死了,爸爸從街上買來了一個小孩子用的奶瓶,又買回來奶粉,自己喂奶。毛毛和那隻沒出生的小狗被爸爸埋在了爺爺的果園裡。沒有母乳,加上爸爸要工作也來不及照顧,五個小狗活了沒有半個月,就全死了,同樣的,被爸爸埋在了地裡。
宋召華跟宋向文說:“毛毛老了,已經養了好幾年了,狗跟人不一樣,她這個歲數還是個小狗,本來就不能生了。出去讓人家小公狗給弄懷孕了,難產,這才死了。”
宋向文覺得是毛毛去天上陪著奶奶了,奶奶最愛養小狗,毛毛耳朵裡麵有蟲子,宋向文害怕不敢動。奶奶上獸醫站買藥,每天給毛毛抹,毛毛從來不咬奶奶,哪怕是奶奶動了它的狗盆子,它都隻是抬起頭看看,再搖著尾巴等著奶奶把盆子放下。
“爺爺,你想不想尿尿?”宋向文進了爺爺睡覺的小屋子,刺鼻的氣味直竄大腦,尿騷味加上屎臭味,還有發黴的味道,開窗都緩解不了多少。
“嗯?不想。”爺爺後背背對著宋向文躺著,穿著寬大的黑色褲子和汗衫,腳伸出了炕沿以外,說話的時候嗓音沙啞,嗓子眼裡還帶著痰。自從奶奶去世之後,爺爺的狀態就比較萎靡了,對人愛搭不理的,宋向文去給他倒尿壺的時候,經常走到院子裡看著爺爺躺在炕上抬著頭使勁往窗戶外麵看。
窗外的風景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在爺爺的視線裡麵了,爺爺現在好像成了那坐井觀天的青蛙。隻不過青蛙沒有見過外麵的天有多大,所以它並不遺憾,甚至還感到驕傲。但是爺爺卻見過湛藍的天,感受過拂麵的風,爺爺心裡麵肯定滿是遺憾。
宋向文時常隔著牆聽到爺爺在屋子裡麵沉重的歎息,該是遺憾吧。
宋向文伸出手去從炕上拽過來兩個尿壺,一個滿滿的,一個隻有一半。宋向文拎著兩個尿壺,去到爺爺家的廁所裡,打開蓋子,倒進坑裡麵,再扭上蓋子,給爺爺放回到炕上。
爺爺自始至終沒有轉過身子,頭向裡側躺著,不出聲,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宋向文給爺爺帶上了院門,把手放在門口的粗壯銀杏樹上擦一擦,可能會沾上點尿,擦擦乾淨一些。
伸手進褲袋裡,摸索一番,三十塊錢還在,上街給母親買東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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