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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處不相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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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回到了他住了多年的地方,爺爺這輩子從來沒出過什麼遠門,一直都是在家務農,連青市也沒去過,活到現在七十歲了,都是在這個小縣城裡度過,唯一一次出遠門,就是娶宋向文奶奶的時候。奶奶的娘家住在宋向文縣城西邊的另一個縣--高縣,宋莊所在的位置,距離高縣很近,向西走幾公裡,就進了高縣的地界。關於奶奶的娘家,宋向文隻知道這麼點事情,奶奶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他對奶奶娘家來看望奶奶的人印象也並不深,宋向文直到了奶奶的名字叫朱秀蘭,還是有天奶奶坐在炕上,宋向文站在炕前仰頭問來的。

爺爺偏癱了,下不了炕,這下子把奶奶拴住了,原來,奶奶一年裡麵會有一兩次去閨女家裡看看,在那裡住一兩晚,或者叫宋召華騎著摩托車,載著她回娘家那邊走走親戚,奶奶有個親哥哥,也就是宋召華的舅舅,宋向文的舅爺,宋向文還記得有一年,他跟著爺爺奶奶一起去那裡出的門。在舅爺家有個比自己小了幾個月的弟弟,宋向文那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跟他在村子裡麵亂竄。吃飯的時候,爺爺喝多了酒,人暈過去了,好幾個人扶著爺爺,給爺爺掐人中,後來爺爺醒了,村子裡麵的醫生來給爺爺看了看說沒有什麼大礙。那天下午他們坐著出租車回的宋莊,在車上,宋向文和爺爺坐在後排,宋向文還在忌憚著爺爺暈倒的事情,不敢靠近,爺爺就招呼他離他近一點。

奶奶這下不能出門了,要全天候的在家裡伺候著爺爺,隻有零星的時間,能讓她上街買點藥片,量個血壓,或者在門口的路上站一會兒,跟來往的村裡人說兩句話。伺候爺爺,對弓著腰還瘦小的奶奶來說,想必不會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吃飯算是簡單的,本來在爺爺奶奶家就是奶奶做飯,爺爺是從來不在廚房忙活的,奶奶做飯的時候,爺爺就在炕上坐著,坐在炕沿上,兩條腿自然垂下,右胳膊搭在桌子上,左手拿著煙杆在屋子裡麵聽著戲曲吞雲吐霧。奶奶一邊燒火拉風箱,一邊看著鍋裡的水,有的時候用煤氣做飯,就要一會兒坐下燒火,一會兒起身看看煤氣。宋向文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這樣子,宋向文想過是不是他們這一代人,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尤為嚴重。爺爺身材高大有力氣,爺爺就整日的在果園裡,奶奶不怎麼去,偶爾在爺爺忙不過來的時候會去幫幫忙,奶奶就在家裡收拾好他們兩個人的小院子,種的玫瑰花每年都尤為好看,來的人都誇奶奶種的玫瑰花好,五花八門的什麼顏色的都有。喂養著幾隻老母雞,下的蛋剛好夠吃,養了一隻小花花狗,小狗跟人吃的一樣,就是狗脾氣不好,愛咬人。

雖說爺爺病了,但是廚房裡麵的工作對於奶奶來說並沒有加重多少,一切如常。最頭疼也是最費力的,就是爺爺的上廁所問題了。爺爺下不了炕,廁所就在進小院門的左手邊,但是爺爺過不去,隻能在屋子裡麵解決。宋召華從外麵買回來兩個尿壺,醫院用的那種,很大的開口,上麵擰上去一個蓋子,撒尿的時候爺爺側過身子,擰開尿壺上的蓋子,對著開口向裡麵尿。爺爺病了之後,隻能坐著或者躺著,宋向文是不能體會也無法忍受那種無聊的折磨的,他不敢想象爺爺是怎樣能夠在如此折磨人的環境中活著,宋向文愛在外麵跑,在外麵玩,不能出門的時候心裡堵得慌,急得慌。閒著的爺爺,就喝茶水,宋召華買來了一個飲水機,也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鐘表被挪了挪位置,飲水機放在爺爺觸手可及的位置。爺爺每天都喝茶,一天衝泡幾次不知道,但是從兩個尿壺不到兩天就滿了的情況來看,爺爺喝水是不少的。宋向文給爺爺倒過尿壺,尿液並不黃,味道倒是挺衝的,但他從小就不怕惡心,屏住呼吸就好。

小便好說,大便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在爺爺剛剛不能活動的那幾天,宋召華帶著父親早早的就去了醫院,住院的時候有護士會來照顧著大便,醫院有專門提供給類似病人的工具上廁所。在醫院裡有人幫扶著,奶奶照顧起爺爺來倒是不難。後來出院回來了,從醫院拿回來一個便盆,塑料的,很結實,就是讓病人坐在上邊上廁所。最開始回家的時候,宋立典想要大便都不說,他愛麵子,現在突然不能動了,誰又能一下子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呢,往後的日子都離不開人了,這個頭發一半黑一半白的老莊稼漢一時難以接受。宋召華那天說“老頭兒拉褲子裡頭了也不知道說,這還是我進去聞著怪臭的,尋思什麼東西放飯櫥裡臭了還問了問咱娘,咱娘說沒有,我才把咱爹褲子弄下來看了看。拉出來的都被他坐成餅了,乾乾巴巴的,塞在褲子裡麵,他也不說,給他擦的時候就唉聲歎氣的,這個罪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隨後的幾天,奶奶和爸爸,兩個姑姑就時不時的問爺爺“上不上大便?”他們怕爺爺再不好意思開口,拉褲子裡,褲子不能要了,還得給他洗洗身子,而且壓在屁股下麵,誰能好受了。最開始用過兩次從醫院拿回來的便盆,爺爺身體重,得爸爸先上到炕上去,扶著爺爺到炕沿上坐著,然後從後麵兩隻手伸到爺爺的咯吱窩,用力往上抬,如此一來,爺爺的身體就短暫的抬起來,奶奶看準時機,把便盆放到爺爺的屁股底下,對準了,爸爸再鬆開手。一開始在放之前是要先脫褲子的,但是爺爺太重了,爸爸抬不了那麼長時間,後來就先躺著把褲子脫下來,再進行下麵的。但是便盆有點小,爺爺身材太大,又重,坐在便盆上麵,嚷嚷著咯得生疼,啊嗚啊嗚的叫著,還伴隨著時不時的歎氣聲。爸爸在便盆周圍墊了一圈棉布,雖然不會那麼咯了,但是每次上廁所的時候尿和屎都沾上了,要不就得扔掉,要不就得洗洗,也不是什麼辦法。

宋向文一直很相信爸爸的聰明才智的,這在爸爸發明出來能夠讓爺爺方便上廁所的工具之後,他就更加深信不疑了。宋召華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張凳子,還不是一般的凳子,平常坐著的凳子都是跟屁股大小差不多的,宋召華找來的,比平日裡的凳子兩個還要大,坐幾個人不是問題。宋召華用鋸子,在凳子上開了個長方形的口子,寬度正好能夠坐開屁股,長度也沒有太長。在長方形開口的一個短邊,宋召華找來了家裡蓋農作物的塑料薄膜,裁剪下來一小塊,用釘子釘在上麵,塑料薄膜自然下垂,沒有垂到地麵。這就是宋召華給宋立典做的坐便器。宋立典想上廁所的時候,先把一個桶放在屋子裡麵,然後把改裝過後的凳子放在桶上方,把開口對準了桶,再把塑料薄膜垂下去的部分放在桶裡麵。宋立典的兩隻手還是能動的,還挺有力氣,奶奶隻需要扶著宋立典的左邊胳膊,把他小心的扶下炕,宋立典右手扶著桌子,下了炕向右邊轉轉身子,試探著向下坐下去,就能坐到凳子上。調整一下,把屁股挪動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就可以大小便一起解決了。小便被塑料薄膜阻擋著,並不會濺出去,會被引導著進入桶裡麵,大便就直直的墜落進桶裡麵。等到宋立典上完了,在屋裡喊兩聲,院子裡的奶奶就拿著衛生紙進入,從長方形開口的後麵把手伸下去,試探著給宋立典擦屁股,順手把紙扔到桶裡麵就可以。然後,宋立典右胳膊就扶著炕沿,左邊胳膊被奶奶攙扶著,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向左轉轉身子,試探著坐到炕上,躺下自己提提褲子。把凳子先拿走,再把桶裡麵的大小便倒了,就可以了。

不得不說,這樣子還真的挺方便,宋向文那時候沒見過真正操作起來是什麼樣子的。爺爺病了之後,吃喝拉撒都在小屋子裡麵,小屋裡麵總是彌漫著一股發黴的味道,還有絲絲點點的腥臭味道,宋召華和劉二姐都不想讓兩個孩子去爺爺奶奶屋子,宋向文去的頻率就少了,他也能聞到那種味道,點上香熏都熏不走。去了的時候,在屋子裡玩兒一會,就到廚房裡或者小院子裡自己玩。

可哪怕是人一直在麵前伺候著,爺爺也還是有拉到褲子裡麵的時候,吃壞了肚子的時候,下炕費勁的爺爺根本等不到把桶和凳子搬進屋子裡麵,也等不到慢慢地下來坐下去。爸爸說爺爺有的時候拉的稀,順著褲管子流下來,淌了一地。這種情況,奶奶是應付不了的,奶奶家沒有電話,奶奶就到宋向文家,問宋召華在不在家,宋召華不在家的時候,奶奶就讓宋向文給宋召華打個電話。宋向文家那個時候有一部紅色的座機,鈴聲挺好聽的還,宋向文閒著沒事兒就愛按個胡亂的號碼,聽聽鈴聲,就掛掉。宋召華跟著大姨夫在建築隊裡,沒有上班下班的準點,大姨夫也是很近的親戚了,他完全理解爸爸要伺候爺爺的不容易。每次爸爸在外麵乾活的時候宋向文給他打電話說爺爺拉稀了,宋召華就說等會兒馬上回去。奶奶就簡單的先把褲子給宋立典拽下來,放在院子裡麵洗衣服的大鐵盆裡,加上水和洗衣粉,帶著刷碗的手套洗。奶奶不讓宋向文進屋,爺爺也不讓,宋向文人還在廚房呢,爺爺就喊他“出去,你先出去,你彆進來。”宋向文就不知道爺爺是在炕上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了,大概是不會太好看吧。爸爸說“那天我回來,屎都乾了,在腿上,發脆了,都能弄下來一塊一塊的,黃色黑色都有。”宋向文不知道惡心,他聽得反而挺感興趣的,他想多了解一些爺爺的情況,就隻能通過爸爸的嘴了。

有次爺爺拉褲子裡麵了,宋向文上學去了,家裡沒有人,鎖著門,奶奶沒有地方打電話了。去了胡同北邊的鄰居家,鄰居給宋召華打電話,鄰居沒說話,奶奶通的話,爸爸說奶奶挺不樂意的。在電話裡,奶奶幾乎是略帶央求的讓爸爸快回來,跟爸爸說他爹拉褲子裡麵了。當天晚上,宋向文上學回家,一家人在屋子裡麵吃飯的時候,宋召華跟劉二姐說“下午我回來,進門的時候,看著俺娘在那裡哭,沒什麼聲音,她坐著小板凳,手上戴著手套,再給咱爹洗剛剛拽下來的褲子,盆子裡麵的水發黃了,咱爹又拉稀的,咱娘不看我,我也沒跟她說話,我就看她側臉,有淚珠,咱娘也不去擦擦,就在那洗褲子,她也伺候夠了,一天兩天沒事兒,這都多久了,以後的日子,可看不到頭了。”

好像今年不怎麼順利,從自己家到宋向文在學校也是如此,胡嬌嬌要轉學了,要去陳屯的小學讀書了。那個時候宋向文是知道的,陳屯的小學是他們這邊鄉下最好的小學,陳屯處於一個城鄉結合部的位置,不能說是城裡,但是也不能算是農村了。同村的宋飛揚就轉去了那裡,也是下半年開學轉去的,宋飛揚的爺爺是村子裡麵的老乾部,宋飛揚的爸爸在鎮政府上班,把宋飛揚轉過去也並不難。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轉去陳屯的小學讀書,要托關係的,最好是鎮政府裡麵或者是教育局裡麵的人,跟校長提前打好招呼。宋向文不知道胡嬌嬌是怎麼轉過去的,開學的時候胡嬌嬌就沒來了。

範老師說“這個學期呢,我們班少了一位同學,這位同學去了陳屯的小學上學了,大家不要擔心她,有時間的話,她一定會回來看看大家的。”年輕剛畢業的範老師真的很符合宋向文所理解的素質教育新教師的印象,她能夠在教學的同時關注到孩子們的心理活動。農村的教師,大多數都擁有農村人的豪放和粗獷的性格,對待學生是真狠,揍起來也是沒輕沒重的,而範老師就不同了,她會跟學生講明白道理,讓學生從心裡麵明白自己犯下的錯誤,著實講不通的時候,才會控製不住而生氣。

那天宋向文歪著腦袋看到了胡嬌嬌空著的位置,桌子可乾淨,桌洞裡麵也是,這個位置很快就會安排其他的同學坐過去。宋向文這幾天都是在學校小賣部吃的中午飯,爺爺身體不好,家裡又要春種,地裡麵又要種上土豆,爸媽顧不上自己,也不想讓宋向文去爺爺奶奶家吃飯,宋向文就中午在學校裡吃。

分彆是短暫的還是長久的,誰也不知道,那時的宋向文不知道能不能跟胡嬌嬌再在一起玩。生活是一直順遂的還是點綴著坎坷的,這他知道,爺爺倒下了,就是坎坷的,爺爺健康的話,還是順遂的,隻是他不知道爺爺能不能起來了。

生老病死,爺爺走到了第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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