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朝奉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這種陣仗，看起來不像是要審案啊，難不成是請我們倆人來喝酒。眼角一瞟，看到第二排桌上，坐著南濟的東家，臉色不太好，但還是安心了些。
咣當一下，老朝奉就跪在了地上。我則大大方方地站在老朝奉身邊，那南鄭郡守原本要發飆，不過想了想，就忍了下來。
依照大梁律，軍職在身，即使著便服，見2品以下官員無需行跪拜禮。若是著戰甲，那便是見梁王也隻需行單膝禮。這孫逸塵，區區一個邊郡郡守，從3品頂了天了，看他一身緋紅官服，吊著個銀魚袋，看來從三都沒到，也就是個四品官吧，中郎將裡混得比較差的了。
也難怪，這南鄭除了盛產稻米，卻也沒啥值錢的特產，還比不上我們西山軍，守著個燕鈺山，除了獠獸丹，盤羊，像秀才那樣的醫家出身，還能找到些特殊的中草藥。所以自然沒有什麼油水可到梁城打點。
“那個……你便是苦主是吧，不知你這狀告南濟當鋪，所為何事？”，孫逸塵一尋思，這蜀國公子、禮部官員都在場，加上還有個隨時想找自個麻煩的郡丞林洛，隻怕還是得做做樣子才是。
“回大人話，我的一位兄弟，執行軍務。為按時將情報送到雍州，身上已無長物，餓了四天。不得已在南濟當鋪典當他的兵器，心想到雍州後取了銀兩就回來贖當。”
“誰知這個朝奉，欺負我兄弟不識字，惡意壓價到30文銅錢，當票上卻寫了3兩銀子，日息3成，而且是抵押借貸。這其間的貓膩，在座各位大人想必都多少了解一些吧。”我環顧四周，目光瞥到那劉琴公子時，不由得在內心深處，給了自個一個大巴掌。
“一個軍人，居然典當自己的兵器，你們西山軍軍紀是這麼鬆懈的麼？”
“回大人話，我那位兄弟是帶藝從軍，所用兵器也是他自己的。更何況，在完成任務和兵器之中，作一個選擇，我覺得他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這是你一麵之詞，那位朝奉，你可有話要講？”，發話的居然是郡丞林洛，想必是知道我敢擊鼓告狀，必然是有所依仗，索性做個順水人情。
“回大人……當鋪一行，本就是要賺錢。”，那老朝奉本來是想顛倒黑白咬我一口，但想想賬冊、當票和金剛杵都在我手上，玩賴皮肯定是自討沒趣。索性就認了。“整個典當流程，也是按照規矩辦的，事主完全知曉，在那當票正副本上，也都有事主的手印為證。至於這位軍爺說小人欺詐，這就說不清了，當時這位軍爺壓根不在場，沒有證據啊！說不定是那位事主害怕擔責，想著要悔當，就欺瞞這位軍爺……小人覺得這事倒也不能怪這位軍爺，也跟這位軍爺好言協商，願意奉還典當之物，且先前本鋪支出的30文錢，也都歸還。誰知這位軍爺……”
“是這樣的麼？“，孫逸塵如釋重負。這個老朝奉也算是老江湖了，立刻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臟水全潑在我和小強身上了。
“回大人，這位朝奉先生確實是說過那條件，奉還典當之物，且無需再付贖當之錢。“
“那你還要怎樣？人家已經很有誠意了啊！“
即使林洛似乎也覺得我有點過分了，不再說話。
“敢問大人……哦，這還是問一下朝奉先生吧，我大梁《典當律法》，朝奉先生應該是通讀了的吧？“
“那……是自然。凡大梁境內從事典當行業的，都要熟讀這份律法。“，老朝奉猜到我要出招了，頓時有些萎了。
“回大人話，大梁《典當律法》首先對典當行東主和朝奉的從業資格就有明文規定，尤其是朝奉，在典當行業裡負責鑒彆、估價。為避免出現坑蒙拐騙，就是有人拿贗品、仿品來當鋪惡意騙當，所以對朝奉一職，明確有要求，從業滿20年方可為朝奉，從業滿30年且業內聲譽極佳，並有三位老朝奉推薦，方可晉升老朝奉。敢問先生，您是老朝奉吧？“
“自然是，老朽從業三十有八年了，在興帝元年就已經晉升老朝奉。“
“好，既然是資深朝奉，那想必眼力獨到……金銀銅鐵自然不在話下，絕對不會把隕精鐵，誤認為普通凡鐵吧？“
此話一出，立刻在現場引起一片騷動。隕鐵這東西，可遇不可求，且大多數還真就是凡鐵。若是有隕精鐵……那價值就不是普通鐵可以比擬的了。恰好，小強的金剛杵，就是隕精鐵打造。這也是為啥即使後來37隊日子寬裕了，我也沒法給小強升級裝備的原因，那麼大塊的隕精鐵，除非我能找到足夠大塊的玄鐵，再請卓子出手……哪有那麼好的事啊。
“這位軍爺，你的意思是，你那位同僚的武器，是隕精鐵打造的？“，林洛立刻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回大人，正是！“
“那，你的意思是，這位老朝奉，是按鐵的價格抵押了這隕精鐵？“
“大人明鑒，正是如此！“
“一個老朝奉，分不清鐵和隕精鐵？敢問這位老朝奉先生，這位軍爺所說是真是假啊？“老朝奉的額頭在這大冬天，都冒汗了。若是不承認，一會我拿出金剛杵給大家一驗，他將身敗名裂。若是承認……也是身敗名裂。
“回……回大人的話，當天……陰霾密布，店裡光線陰暗。興許……是看走眼了。諸位大人，朝奉一年經手的物件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何況那位事主當時是衣衫襤褸，怎麼看也不像是身懷重寶之人，所以就……事後發現走眼了，但卻找不到事主了，小人，就日日在等事主前來贖當，好當麵賠罪並給予補償呢！“
好……好一個老狐狸，一樁坑蒙拐騙，經他一說……成了無心之過，還誠意滿滿地要贖罪。
“好，好，好。老朝奉先生不愧是誠信經營，古道熱腸！晚生佩服！“
“過譽了過譽了，軍爺，還望跟您那位同僚轉達老夫的歉意！“
“那就……談一談如何了結此事吧！“
“既然朝奉已經給出了他的解決方案，不知道這位軍爺，還有什麼要求？“，那孫逸塵終於忍不住發話了？
“大人……這位軍爺，要咱們南濟賠償3000兩銀子！“，老朝奉眼瞅時機到了，拋出了這致命一擊。
“太過分了吧，雖然你是友軍，但本官也不能這麼慣著你！“，孫逸塵借機開始作妖。
我左右看了看，那童侍郎已經麵如死灰，他不知道我要玩哪出……我，我要知道這事會鬨到劉琴這，我也不會這麼玩啊……沒辦法了，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吧。
“回大人話，這就又要回到我大梁《典當律法》了，此律對騙當之人，懲戒極為嚴厲，凡以次充好詐騙典當行30兩銀，無論是否得逞，隻要報官並經鑒定，一律按枷500裡充軍。若是欺詐數額達到50兩，按律可斬。“，說罷我看了一眼老朝奉，他似乎在發抖。
“但這律法也不隻是懲戒騙當者，對當鋪也有懲戒的條文，若當鋪對事主所典當的標的物，估價明顯偏低，存在惡意壓榨事主的。當標的物估價低於實際價值5成之內，可免懲處；5成以下，1成以上，屬嚴重疏忽，按律無償歸還典當之物；可若是估價隻有實際價值1成或以下，則構成惡意估價，當賠償2倍實際價值之銀兩並無償歸還典當之物；若是低於半成，則十倍賠償並無償歸還典當之物，並將經手朝奉降職，十年之內不可升級。這一條可以談，若當鋪要保住朝奉職位，則經事主認可，再加十倍賠償。我原本是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隻要求3000兩的賠償，可這位老朝奉，居然叫來兩位神級強者要來硬的。索性，那就報官，請大人給小人一個公道。“
“老朝奉先生，我所述大梁律法，您可有異議？“
老朝奉已經癱坐在地上了，他怎麼都沒想到，一個苦大兵，居然對梁律，尤其是這麼偏門的典當行業的律法，如此之熟悉。估計他心裡還在琢磨，我這是不是存心的，讓一個傻子來典當，然後再……想想我的修為，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個三息之內收拾兩個神級強者的人，還看得上那幾千兩銀子麼？
這也得歸功於書生了，他這些年往我腦子裡強塞了多少東西啊，他對梁國各項律法都了若指掌，卻唯獨對《典當律法》讚譽有加，說是大梁律法中，最是相對公平又對行業自律起到極大作用的一部法典。
我對書生的身份，真的是起了極大的興趣，升任參將千戶後，我一度托請梁城的舊識，到戶部去查了李章，李鯨飛先生的檔案。彆說還真讓我查到了，獻帝十三年的進士，排名不高，二甲第十七名（相對的不高哈，一甲就三個，二甲十七，那就是全國第二十名）。當時被外放了個縣令，官聲和政績都不錯，戶部正打算把他調入梁城，他卻在興帝三年掛印而去不知所蹤，直到那年年末卻突然就混進了我37小隊。雖然個中還有諸多疑點，但大體上能對得上。
孫逸塵這就為難了，老朝奉的表現，代表了默認……他有心幫忙，但現在就隻剩下最後一個途徑了，就是對小強的金剛杵重新估價，看看能否壓低一點，減少些損失。若是100兩，10倍就是1000兩，至於老朝奉的死活，在孫逸塵心裡倒也沒怎麼在乎，大不了就降為朝奉唄。若是能把估值再降低點，那就最多兩倍賠償了。
“這位小哥，你說你朋友典當的物品，被低估了價值。這，單憑你說，隻怕難以服眾。這樣……要不你展示一下，然後我們再請南鄭的鑒寶師傅看看……若是要穩妥的話，最好是請梁城福興樓的……隻是那裡的大朝奉，請來那耗費可不少啊。小哥，你說呢？“
孫逸塵這是一個巴掌一顆棗啊，我還真有點為難了，確實，典當物的估價，我單方說了真的不能作數。那南鄭的鑒寶師傅……我就更無法信任了。真的請梁城的大朝奉，不但價格不菲還曠日持久……
“孫郡守，不如……在我蜀國，朝奉分為5級，最高級被稱為“神匠”。整個蜀國目前隻有2人，其中一位正在本公子使團內。郡守，是否願意我蜀國“神匠”出手一次，免費的喲。“，劉琴一直在邊上看戲，此時卻突然發聲，卻讓人無法拒絕，蜀國”神匠“，地位超然，這幾千兩的活，若不是公子琴吩咐，他們才不屑於出手。且”神匠“極為看重自己的聲譽，讓他們作假，他們寧願以死相抗，不但在蜀國，就是東洲各國典當行業，也無不敬仰。老朝奉的臉色，從死灰，又逐漸變成狂喜，這朝奉一生，若能得神匠指點一次，那便死而無憾了。什麼名聲，什麼級彆，都不重要了。
這是將了孫逸塵一軍啊，他多大的官，敢質疑蜀國神匠，那就是對蜀的蔑視……
“如此，自然再好不過，敢問公子，這位神匠大人，名諱？“
“我們這位神匠先生，姓乾，名竹！“
“潛山先生！？！？“，那老朝奉不禁大聲道。
“正是，乾竹先生，字潛山。“，那公子琴也是無比鄭重地答道。
我們這些外行，也不太懂這典當或者鑒寶行當裡的事，不過從老朝奉的失態看來，這位潛山先生，隻怕是業界，神一般的存在。
據說，蜀國神匠，當年就是為雒縣的青銅神樹和縱目麵具，進行斷代考證，當時蜀國還有第三位神匠，就是在這雒縣遺址的勘探中，總體負責的那位。他拒絕將雒縣遺址判定為宓族遺跡，有違了諸葛的意願，兩廂僵持不下。最後那位神匠，投崖自儘也拒絕屈從。諸葛還想請另兩位神匠出馬，但那兩位仔細考證了投崖自儘這位神匠的勘察記錄後，不約而同嚴詞拒絕。
這些……都是雒縣宓族之行所了解到的，宓族雖然需要那一塊土地而選擇了對蜀丞相虛以委蛇，但骨子裡是極為佩服那個以身明誌的神匠。在宓族內迄今還保留著這位先生的神龕。
這公子琴，出使梁國，帶這麼個寶貝，所圖為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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